千年缠-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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弦尚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着,六黛则不行,立时扶着额角喘起来,站起来想要远离,身子一晃差点摔倒,独弦赶紧接住她就往门口带,与察觉到他们妖气而赶过来的玄衣灰衣撞成一团。
“独弦!六黛姑娘!”灰衣扶起白了一张脸身形不稳的六黛,再看景其,他已收起了双镇。
“就凭你们这点道行,要如何改命?倒不如自我了结后转世,命运亦会跟着改变,胡闹也该有个——”
“道长!为何我们要命带孤星过完这一世,妖本长命,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做点什么,万一有幸成之,也不枉我们以性命相赌!”
独弦定定地望着景其,一扫往日慵懒散漫对什么都不上心的模样,眼神坚定决绝,毫无退缩动摇之意;六黛也强自颤颤直起身子,对灰衣感激一笑,按下他撑扶着自己的手。景其突然之间烦躁不已,面对这两人上赶着送死的决然。且不说他们如何改命,中途又会遇到什么,逆天而行是要遭天火的——没理由也不会去自损道行保他们怎样。
景其眯眼不语,一脸高深莫测,有阳光透过窗棂照入,黑黑沉沉的双瞳却映不出一点光亮。朝夕相处久了,玄衣倒可以从景其的眼神表情及灵气的变化隐约察觉他的心情,但惟独他的这个样子让他什么都感应不到;下意识与灰衣对望一眼,两人都是想说些什么打破这一时间有些僵持的满室静默,动了动唇,却听得景其说:“你们不是这半血狐狸和小画眉鸟儿的朋友?怎么,这种时候反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莫非是我看错,见死不救亦是交情?”
“景道长……我和灰衣……尊重独弦和六黛姑娘的选择,并非——”玄衣开口嗓音轻而低沉,慢声慢语却无犹豫之意,似是同时在思量怎么表述更明白。
“哼。”景其很想把独弦抓过来捏在手里问一句若是就这么杀了他,他们也能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看着,然而还是没有动手,把盏中余茶一口倒尽,视线落到独弦额上的正红莲和六黛眉心的倒红莲,“双死印这种奇术是怎么来的。”
虽不解景其怎么突然转了话锋,独弦还是老实答道:“乃是朱离大人在赤狐一族繁衍到第九代时所创。”
果然是朱离……吗。不知为何,心浮气躁之感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地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若失,景其闭了闭眼,摇头道:“罢,玄衣,灰衣,我只给你们七日,好好记住这狐狸和画眉的妖气,若有一日有心,好去寻他们的转世——如果他们死了还有重新投胎的机会;你们两个暂且在季家待着,七日后再来找我。”
听到景其这么说,六黛不禁抖了一抖,独弦如释重负般地放松下来,眼神愈显坚毅,“谢过道长!”
当夜,云雨饱足的季程很快倦极而眠,景其却在一旁辗转反侧,双死印之术的特点和赤狐姓氏拼成的那句“独向朱门无言记白墨”在脑中反反复复。这个白墨到底是何方人士,让朱离陷在情字里万劫不复。从那个迷境来看,仅仅是她在望境的半莲居罢了,若是别的东西或许还好猜些。十分在意,以至毫无睡意,景其又轻轻翻了个身;不光如此,还想到了沐均的离开,假若沐均也……不可能,沐均不若太曦冷漠也不似胤凰沉静,也是从来没有过失态之姿——景其无法想象望境里那一群神仙皆有了欲情会是什么后果。
可是沐均为何要离开,为何要回到大地沉眠一千年才现身一次,白墨到底是谁,双死印之术被造出来是要如何同生同死,朱离还能这样撑多久……
而自己和季程——
混乱回忆中,景其末了还是强迫自己在天亮前睡去。
七日一晃而过,第八日夜,玄衣灰衣陪同独弦和六黛再次来到景其房中。房里没有火笼或暖炉等物,景其静静地站在露台,背对着玄衣他们仰头望月,长发在寒风中一摆一摆,一身雪白道袍在月光下明晃晃的,显得十分单薄,与这冬季景象格格不入。敲门时分明听到有应,这会却沉默,四人只在案台旁等着,半晌,似是听到一声轻叹,但见景其转过身来。
回到房内,所有灯台立时燃亮,景其一个一个地看过去,灰衣露出很难过的表情侧首垂眸,玄衣望着自己眼神复杂,看上去倒像是强自冷静;然而那半血赤狐和小画眉鸟,竟是一脸期盼——明知要去送死。
景其取出两盏青铜座灯,看起来是三个面目神情各异的小鬼半跪着托举灯盘,怪异中并无不详之感,玄衣却仍然下意识地眉头一拧。但见景其伸手拂过六黛头顶,另手所持青铜鬼佣灯随即燃起火苗,换一盏,对着独弦依样伸手,然后将两盏灯交到玄衣和灰衣手上:“此灯为命火点燃,遇风不灭遇水不熄。”言外之意,若灯火熄灭,即二人命丧黄泉时。接过铜灯,明亮的火光映得灰衣眼神愈发黯淡,玄衣暗自咬牙,这道士就是想要他俩亲眼看着独弦和六黛死去,以责怪没有阻止其改命念想之过。
紧接着,依照两人的心愿,景其先将独弦送入鬼界,临开鬼门时停了片刻,召来双镇取下了那股墨色剑穗递给他,“一点薄礼,想必凭你的道行可轻松压制并反为自用。”独弦迟疑稍许,接过鬼气氤氲的剑穗系在自己的御风鞭上,景其见状眼睛眯了一眯,“月牙儿就拜托你了,若有鬼差追捕而至,还望尽量不要将她交出。”
轮到六黛,景其交给她一个灯笼,形如莲花赤焰如血,“我不可离开季家,稍后让玄衣和灰衣送你到界泉边,有此莲灯引路,可入仙界望境,之后要如何找到九尾狐的领地,如何见到那位七殿下,则要靠你自己了。”
“嗯。”六黛望着手中的莲灯浅浅一笑,“有劳玄衣公子和灰衣公子了,初有护嫁之恩,现有护送之恩,只是……哪怕……六黛也会记得两位公子,会好好记着……”
灰衣听得心酸,“六——”
“还有这个,你与独弦一人一样送别礼,如此公平。”景其适时插话,摊开的手掌中躺着一枚看起来像是护身符样的东西,但与过去给自己和灰衣的不一样,玄衣一眼注意到上面那个如同火焰的图案,从未在景其房中任一本书册里见过,他也不曾教给自己画过,然而此符灵气非同小可,想来应是独一无二——“带上护身符,可以让你在遇上巡逻的天兵天将的时候全身而过,当然你也得尽量远离四神殿的方向走,即便是你这种道行的妖,要感知四神殿也是轻而易举,无需我再指明。”
六黛感激不尽地收起护身符,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跟着玄衣和灰衣离去。
“唉……”景其在最近的椅子坐下来,头一仰闭了眼。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季程的声音传来,“……你怎么也不点灯——好冷!景其,景其?这样睡要着凉的,跟我回去。”景其捉住抚上自己脸颊的手,笑了一笑,“拉我起来。”
见景其像个小孩子那样赖着,季程有些好笑,一使劲把他拉起身,走到灯火通明的走廊时,季程这才看清景其的模样,他不由得停住脚,“你——怎么了,看起来很累……”
“我没事。”
季程狐疑地把景其从头到脚打量个遍,想起他是仙人的事实来,才又像牵小孩那般半拖半拉地继续向前走。
“若我累得不想动了,你愿不愿留在一旁。”
季程侧头斜瞟他一眼,表情仿佛在说“那还用问”。景其轻笑,抓紧了季程的手,“可不要让我一个人待着,那太无趣,我会……”
“是是,还说没事,都胡说些什么。”
约莫两个月后,两盏青铜鬼佣灯一同熄灭,时值半夜,玄衣同灰衣双双醒来,黑暗里相对无言,良久灰衣哑声道:“我想去寻独弦和六黛姑娘的转世,我们有独弦的断齿和六黛姑娘的羽毛,一定……一定可以……”玄衣抱紧了灰衣,埋头在他颈间一动不动。
看到玄衣和灰衣过来归还失去火苗的铜灯,景其什么也没说,对上玄衣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当没看到,反正真想说些什么,自会再来。
果不其然,没过几日,景其独自在药房清点药材,见玄衣只身一人前来,没了惯常的逗弄心情,放下明细簿道:“有话直说无妨。”
“道长仅凭一己之力,改五人命运,敢问道长以何种代价所换。”
“哦呀?这是被好友之死刺激到的不甘愤恨,还是在担忧我以及小程扶钱几个?”
玄衣摇头,低低地道:“独弦道行未足还一心一意要去,怪不得谁,我只是很在意究竟要有多少年的修行才……”
景其定定地注视着玄衣好一会,唇角一弯:“你这张脸恐怕也只有在面对跟灰衣有关的事时才会扭曲。”
“什——”“常言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既然你想知道,给你看便是。”
说着却又继续之前的清点,玄衣只好待在旁边,挪了个身不挡药柜,看景其不紧不慢的样子,心中疑云更重,但没等多久景其就关上最后一个打开的药屉,合起明细簿:“到我房中去,我知道你瞒着灰衣来问我这些,待会也同样要避着他。”
进门后,景其关好门窗长袖一甩,黄符便齐齐整整地贴了三圈,玄衣后退一步惊道:“道长这——”
“慌什么,又不是要把你煮了吃。”他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水盆扔给玄衣,不知是什么材质玄衣没有防备地摸了两手透骨寒,冻得他赶紧放在桌上,又见景其取下了挂在墙上盛界泉的葫芦扔给自己,看样子是要自己倒入盆中。玄衣又惊到,迟疑地打开塞子,犹豫了片刻才开始倒,景其从不会这么浪费地用界泉,取水于他是轻而易举的小事,可他却嫌来回麻烦不乐意远离季程。
“水镜卜天我只用一次,你可要好好看清楚了。”
景其两手扶在盆侧,闭了眼一副严正肃然的模样,口中似是念念有诀但不闻其声,须臾一声轻喝:“起!”水面霎时白烟弥漫,待散去,映出来的已不是玄衣的脸而是另一幅景象了。
月明星稀夜。
景其独坐池心亭边,四周暗光朦胧,看起来应是深夜俱睡时。半晌,不远处荷花上方白光一闪现出一个人,来人衣饰略为繁复,仅有黑白二色,束起的长发整齐地垂在背后,也衬得那血一般红的发扣更显注目。
“太曦大人,好久不见。”
太曦走进凉亭,侧背对着景其负手而立,“玉炩,那场浩劫须有四界封印方能平息,四界封印唯无烬之火可成,久映已经答应。”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是。”
“为何?”
“久映毕竟——长明灯毕竟是取自你的腿骨而制,其去处你应当有权知道。”
“哼……”景其轻轻一笑,拍了拍旁边的石凳,“难得重逢,不陪我叙个旧么,好茶我也是有的,虽然比不得望境的——”“不必了。”太曦一口回绝,绕过去在景其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景其眯眯眼睛,唇角一抹轻浮邪气的笑,只瞅着太曦却不说话,太曦也沉默,面若冰霜,眸中冷然无波。
少顷还是景其先开的口:“我就说这个红翡玉扣很好看,当然是在你用来束发时才好看,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回答我你喜不喜欢。”太曦不答,景其又自顾自地接着说,“那我换一问,胤凰可还好。”
见太曦缓缓点头,景其想了想才说:“公平起见,我也告诉你沐均亦然。”
“沐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