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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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四维说:“张先生殁了,便是一件事过去了,人死事故,便说的是这个理儿。如果皇上能念惜张居正的苦功,或说是功劳,就放过他,大明朝算是有一个贤臣了,皇上不是一日三谕,追他回京吗?如果有人说起皇上前后不一,先是温谕倚仗,后是薄情宠衰,那会对圣上不利。”
万历忽地来了怒气,冲二人吼道:“别像张居正一样教训我!我告诉你们,阁臣都是我的阁臣,凡事由我说了算,你们回去好好想想怎么补人就是了,但凡是张居正一党,一个也不要留!”
张四维与申时行心一沉,真的是要清算张居正了,就是高拱罢黜,也不曾清算高拱提拔的官员啊,此时这么做,不是要搅起大风波吗?
御史黄钟上疏弹劾湖广巡抚陈省,说陈省为了讨好张居正,送他不少贿赂,金银珠宝无算。且在湖广派兵数百,防护张府,每年为此耗费官银数千两。又因为张居正家不便,他生生把荆州古城拆除了,重新改建。
这一奏疏上达,万历看了,立时把陈省罢免了,革职为民。'① 《明神宗实录》卷一三一。'①
言官们高兴极了,更是有劲儿了,凡是弹劾张居正污行劣迹的,只要上疏,不管怎么样,便可马上罢免地方大吏,直接拿下巡抚、督抚,何乐而不为?言官们在酒楼里的聚会也更勤了,他们趾高气扬,士气大振,京城俨然是言路的天下了。言官们一时风起,各地的官员忙不迭的派人赶至京城,给言官送礼,求他笔下留情,不把自己牵扯入张居正一党中去。
但言官们双目赤红,瞪眼看着,究竟还有谁与张居正当年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呢?把他揪出来,把他揪出来!他们盯着所有的官员,有谁不与张居正交厚呢?许多官员都送过礼,给张居正做过事,他们都不是好人,都得拿下,他们指斥哪一个人,那个人就得被革职为民!
万历看奏疏,这会儿全都是弹劾张居正的,真是令人腻烦!他拍案而起,喝斥道:“什么言路,就只是一帮看风使舵的家伙!他们从前怎么没看出张居正是权奸?如今有人弹劾了,便一窝蜂而起,没什么好人!”
他命张宏写谕旨,“在前权奸结党营私,科道官寂无一言,及罪人斥逐,却纷纷攻击不已,有伤国体。”他恨这些人,恨这些说三道四的言官,他想,如果说张居正是一个恶人,他们更坏。他大声说,写上“有显迹的既已处治了,其余许令省改修职,不必再行搜索。以后有怙恶坏奸,仍前恣肆的,指实参来重究!”
言官们正在酒楼里饮酒,听得有人叫说,皇上下谕旨了。
便有人拿来抄报,给众人看。
御史杨四知说:“皇上不耐烦了,不要我们再弹劾张居正了,要我们从此罢手。”
江东之叹息说:“要罢手,谈何容易?张居正的党羽有那么多,平时花天酒地,夺田占地,权倾朝野,我们怎么能把他们打干净?一旦有剩下的党羽,不免有东山再起之机,那时他们就会对言路官员大兴报复了。”
李植说:“再指斥哪一个是张居正的党羽,皇上也不感兴趣了,不如我们再指斥一件事,使得皇上乐意听,那样就好了。”
陈三谟说:“不知皇上如今在意的是什么,我们就写这个。”
正议论着,忽听得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南京方面有奏疏,也弹劾张居正,不过这一回不是弹劾张居正一党,而是弹劾张居正的三个儿子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与王篆的两个儿子王之鼎、王之衡,说起他们都是张居正在首辅位上,王篆身居高位,主考官为巴结张居正,取他三个儿子中进士,取王篆两个儿子中进士。'① 《明神宗实录》卷一三二。'①
陈三谟拍案而起,说:“好!真是好!拿住张居正的要害了。张居正已死,他儿子还在朝廷上,怎么不拿下他?南京方面比我们更聪明啊。不知是谁的奏疏?”
杨四知说:“是南京刑科给事中阮子孝的奏疏。”
陈三谟说:“好,真是好!这一下可以把张居正的后人全都打下去了。”
奏疏到了内阁,张四维看到了,对申时行说:“看吧,这又整到了张居正的后人,我猜他们不会罢手,就想整个鸡犬不宁。你看,再说到张居正的儿子张敬修、张嗣修、张懋修三人,说到王篆的两个儿子王之鼎、王之衡身上,我得上疏,说明此事。”
申时行说:“他们攻的是张居正的软肋啊,虽说张家三子是两届得中,但都中进士,人们怎么能服气?你再上疏,此事怕圣上也不会听你的。不如你就不说,由得圣上自裁便了。”
张四维说:“此事多少与我也有干系,我不出声,便是当缩头乌龟,怎么能不担责任?我得上疏说明此事。我主张此事要分别对待, 张居正的三个儿子,按其才学都可录取,并未有什么过分之举。而王篆的两个儿子,要由吏部与都察院在午门前出题复试。”'①《明神宗实录》卷一三二。'①
万历看了阮子孝的奏疏,忽地想起当初他对张居正说的话,现时张居正不在了,死了,因此当初给他的恩惠便显得多余了,把他的三个儿子都拿下,革了他们的进士,那可是他乐意看到的。他下令“张懋修等并王之鼎、王之衡都着革职为民。张居正、王篆诸子,不论进取公私,都一体斥去。”'② 见《万历邸钞》。'②
张宏看得清楚,如果再都上疏,言路非得把官员尽数弹劾一遍不可,那样就良莠不分,是非不明了。良臣也被罢免,贪官便浑水摸鱼,这可不是一场小风波。
慈圣皇太后问万历:“听说有大臣上疏,说张居正是权奸?”
万历说:“是,我不能再斥他,只能拿下他的儿子。”
慈圣皇太后说:“他是权臣不假,但说他是权奸,是不是有一点儿过分了?当初皇上用他,也是位极人臣的,所有的朝事都交与他管理,如今再弹劾他,有的是借口了,但整来整去,怕也会整到了皇上你自己的头上啊。”万历说:“是。”慈圣皇太后说:“先生当年也是为你好,他管束你,管得严了点儿,你不要仇恨他。”
万历笑:“我哪里仇恨他?只是他在江陵有许多夺田占地的事儿,再加上他的三个儿子都中了进士,有人质疑科考制度,我不得不管就是了。”
慈圣皇太后说:“是啊,张先生在时,有人不敢出声,他不在了,说什么的都有,众口铄金啊,你可是要把住,别把张先生的一生清名给毁了。”
万历说:“只怕朝官们不肯放过他,有多少人上疏,每天我都能接到十数道奏疏,都是弹劾张先生的。朝臣都不想放过他。”
慈圣皇太后哦了一声,也觉得棘手,她说:“朝臣有那么多的事儿可说?都说些什么?”
万历说:“说张居正权高震主,说他政事皆出一门,说皇上没有他说了算,如果他在,皇上就没有什么权力了。”
慈圣皇太后看着万历,她沉吟着,如果张居正在,就可再用,他不在了,是不是要重新树立一朝天子的威德,让皇上能发一令而行天下?如今万历长大成人了,张居正也殁了,要重新树立皇上的威德,就得清算张居正的党羽吗?
慈圣皇太后一叹说:“你要宽以待人,张先生是大明朝的功臣,不能太亏了他的家人。”
第五章 黑漩涡
在张居正罢黜的所有官员中,受苦最多的是刘台。
沈德符说过:“江右刘侍郎(台),江陵(张居正)辛未(隆庆五年)内录士,受知甚深,以比部郎(刑部主事)改西台(御史),出按辽左,时方奏捷,故事,按臣主查核,不主报功。刘不谙台规,以捷上闻。江陵票旨诘责太峻,刘遂疑惧,露章数千言,劾江陵诸不法,颇中肯綮。”'① 《万历野获编》卷一九,(明)沈德符著。'①
张居正不恨别人,最恨的是刘台。因为刘台是他的弟子,他对刘台知遇最深,以弟子弹劾座师,就是严嵩当朝时也没有遇见过。张居正曾对前来拜访的江西巡抚王宗载说,我可是有名了,我的弟子出了一个有出息的人,写奏疏弹劾我,使我成为天下大不仁的人。我要出手治他,是我不宽。我要不理他,示我太弱。你说,我要不要整治他?像他这种没师没恩的人,真是枉生人世啊。
江西巡抚王宗载理会了张居正的话,他想,首辅要整治你,他不便出手,我可以做。我就把你弄死算了。
王宗载便找来刘台的乡人,要他们说,哪一个人与刘台有仇?乡人说,刘大人是好人,乡里没有谁与他有仇,只是那个安福所舍人谢炔与他有恩怨。王宗载马上找来谢炔,对他说,张相爷恨刘台参他,刘台这人是个小人,他受张相爷的恩遇,张相爷对他有多好啊,你不知道,每逢有大事小情,相爷都包容他,宽怀他。他做御史,怎么能弹劾相爷?别人不知道相爷,弹劾也就弹劾了,但他刘台是什么人?他是相爷最看重的学生,是知交弟子啊。他叛出师门,是大逆不道!是奸邪宵小!张相爷不说,我们也得拿下他,听说你与他有仇,你就告他,我为你做主!
谢炔一听,真是乐意,要能拿下刘台,那岂不是报了私仇?于是他就告状,说刘台在辽东贪赃数万两银子,此时归乡,不思谢罪,竟渔肉乡里,到处讲学,去江西所有书院讲张居正的坏话,说张居正是大明朝的权奸。
此奏疏一到了万历手里,他最是恨刘台,当时便下旨说,要文书房太监丘得用去传旨,说:“刘台这厮,先年枉害忠良,朕意要打死他。因先生论救,饶了。今却有这等暴横害人。本内说,辽东贪赃数万。着拿解来京。”
但张居正当时不愿,要是真把刘台拿解来京,真的找不出贪赃来,又怎么行?他便票拟说“若是拿解本犯,不免并逮干证,宜下抚按鞫问”。这一下谕旨,就把一个刘台交与江西巡抚王宗载、江西巡按陈世宝处置了。
当时的户部尚书张学颜也出面,诬告刘台在辽东巡按任内“私赎锾”,就是贪污银两。
张居正令江西巡抚王宗载搜求刘台罪证。
王宗载对当时的江西巡按陈世宝说,张相要求搜求刘台罪证,你愿不愿帮我?
陈世宝说,刘台罪证不那么好求,只有一个谢炔说他有事,也算不得什么证据。一旦真的推敲,怕不能确认,那时你我就都不好看了。
王宗载不在意,他一心要讨好张居正,张居正恨刘台,他岂能不把刘台拿下问罪?他说,你要是能善了此案,相爷当以巡抚给你。
陈世宝由是对刘台案分外热心,他要审出刘台贪赃枉法的罪证,一遍遍严刑逼供,令刘台招认贪赃。
刘台不服,矢口否认他在辽东巡按时曾有过贪赃行为。
陈世宝问计于王宗载,刘台拒不承认贪赃,该怎么办?王宗载说,你还是没问明白,要是一个刘台你都治服不了,怎么做巡抚?依我看,你还要把他家人全都拿下问罪,就可能撬开他的嘴巴。
陈世宝一听,便把刘台的父亲刘震龙、弟弟刘国八、刘允鉴等一起拿获,下狱审问。
刘台被整治得遍体鳞伤,他一见父亲,就跪地大哭,父亲啊,我不知道怎么办好了,我要承认了,你们会少受些苦楚;我不承认,你们都得冤死狱中啊。刘震龙一笑说,你要挺住,早晚会有人为你说话的,本不是你的罪,你认了,是不是不甘心?
刘台说,我没在辽东贪赃,要我承认,我怎么肯认?冤枉啊,是张居正要害我,巡抚巡按才这么往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