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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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笑一笑,他明白,皇太后想开脱父亲,不说他是买了劣布,还说是他给人骗了。他那么容易给人骗,好布坏布都看不出来吗?
张居正慢悠悠地说:“只怕这么说,言官不会放过他。”
皇太后一愣:“那……那怎么说?”
张居正看她,满面潮红,似怯又羞,真个是一小家子女人,她做大明朝的皇太后,真不易。天天睡在小皇上身边,只要一有宫女多看皇上一眼,她便大怒,吼那个宫女,骂她是狐媚子,骂她是妖精,她想着历代皇上总是给女色弄得昏昏沉沉,便看紧了皇上,在皇上十四五岁前,决不许他与女人亲近。她每天得等到皇上睡了,再放下了帘子,自己才去睡。睡觉时也得半睁半闭着眼,看着皇上。
张居正说,要处罚武清伯手下的人,把办事的人弄去戍边。然后再把武清伯叫来,当着大殿上所有臣子斥责他,罚他俸银,且夺他爵位。张居正一边说,一边看着皇太后,他心里明白,皇太后一定受不了。她脸色苍白,张居正越说她脸色越白,怎么这么可怕?还要上殿?她父亲那个样子,一上了殿,怕腿都得抖,吓得话都不会说了。皇上是他的外孙子,他都不敢见,从来都不敢见皇上。张居正这么做,不是要了他的命吗?
慈圣皇太后有点儿哆嗦:“不要他上殿,他上不了殿,他一上殿,还不吓坏了?”
张居正说,不然就皇太后把他叫进宫来,训斥他一顿,责他一顿,且罚他俸银,削他爵位。
慈圣皇太后有点儿慌乱:“张先生,你是铮臣,我也知道,你做事不易,但我家这事儿……你还是要帮我。我不敢见他,我不敢见他。我也不知怎么了,不愿意再见我的家人了,我家人他们……嗨……真是的,我说不清楚。”
慈圣皇太后忽地起身,直抓着张居正的手,不断地说:“你明白吗?你明白吗?你真明白吗?”
女人手很热,抓紧他的手不放,手抖,心也在抖。张居正明白,这个女人当他是救星,当他是智谋,当他是依靠。他轻声说:“皇太后有命,臣子怎么敢不从?我听皇太后的,皇太后要我怎么做,直说好了。”
慈圣皇太后说得爽直:“你别削我父亲的爵位,他才是一个伯,才做了一个伯,就回老家了一趟,坟也修了,在家墓地上立了碑。还特地求人画一张图给我看。他多荣耀啊。你削了他的爵位,他就没脸面,我也没脸面了。你也别让他来我宫里,我不见他,我不见他,我怕见他。我自小就怕见他,他没本事,把我一个弟弟弄去宫里,做了太监,那天我对他哭了,他说什么?你猜他说什么?他说,你兄弟做了太监,有吃有喝的,行了,你也进宫去吧?你有吃有喝了,我就省心了。他就是这么说的。”
慈圣皇太后不避讳张居正,扯着张居正的手,就哭起来。一个女人把心里话全都倾吐给你,是她心里有你,张居正心里搅开了五味瓶,不知说什么才好了。
慈圣皇太后垂泪:“我不管了,我的父亲,你管吧。”
她哭着躺在床上,张居正不知再怎么说好了,轻声说:“皇太后保重,老臣听皇太后的。”
张居正慢慢退出来了,他想,皇太后一心要保李伟,他要保住李伟,就得拿《大明律》不当一回事儿了。
张居正回到家,潘季驯正在府里等他。
潘季驯说:“我来你府里,真怕有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怕什么?”
潘季驯叹:“有人弹劾你,说你包庇浪人,说的就是我。”
张居正微喟:“我也是浪人,只是没你那么放荡不羁,你在酒楼茶肆大醉狂歌,人皆说你是狂士,我可不是狂士。”
潘季驯说得有些得意:“我是耿直之士,看不惯大明朝许多积弊。”
张居正厉声一喝:“胡扯!有本事改变它,你才有权利说看不惯。你没本事改变它,只是空口说胡话,在酒楼扯闲,有什么用?你是有本事的人,酒楼上没你的地位,你的地位在堤上,在治黄河的河堤上!你知道不知道,我举荐你,人人不看好你?”
潘季驯不怕他:“我也想知道,我就不明白,一旦黄河决口了,那么大的洪水,你拿什么堵?说得好听,那个雒遵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河水一泻千里,势不可挡,我只能拿船压石,船直落那决口处沉船救堤,他说什么?说我用船太多,真是混蛋!我不知道船是百姓的血汗?我不知道船得用银子买?用一条船能挡住那决口,我干嘛要用第二条?我是疯子?他们是言官,我真佩服他们,能想一条是一条,那个家伙还画了一张图,说是用三条船一齐沉,就可以把那决口一下子堵住。你以为那船是什么?是死的,你怎么摆弄怎么行?我不干了,不干了,你愿意找谁就找谁,我是不干了。我治得了河,就有人擎功;我治不了河,准有上百个言官要杀我的头!”
张居正更是坦直:“你是大明朝最有本事的人,要你去治河,不是为了你,要是只为了你这个人,我也想参你,把你打发去戍边,那才好呢。可我看重的是,你有本事,能治好河。你为谁治河?不是为皇上,不是为言官,也不是为我张居正,是为黄河两岸的百姓治河。你要能治好了河,两岸百姓立你的生祠,你家世代受人崇敬。你要治不好河,别说我杀你,天下百姓也一齐吼喊要杀你。你干不干?你要不干,我就寻你一个过失,要你进大狱,我保证,要你在牢里呆上十年,然后再放你出来。让你生不如死!”
潘季驯冷笑:“你威胁我?”
“我这是劝你,不是威胁。”
潘季驯说:“我要听你的,还不把我弄到不归路上去了?”
“别臭美了,我告诉你,潘季驯,你能治得了黄河,千秋万代有人记着你,你要治不好河,我头一个要砍你的头!你小心点儿吧。”
李伟怕事,躲在园子里不出来,大七月天,直出汗,对家人说,你们听着,要是他们来找我,就告诉他,我不在。又说,说不在不行吧?要是锦衣卫来了,你们说我病了。要是宫里来了太监,就说我病得厉害,要死了。不见,谁也不见。
冯保来了,看见李伟哭丧着脸,奇怪地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一见了我,脸色都不对啊?”
李伟沮丧至极:“完了,完了,我李家完了,这回算是过不去了。”
冯保笑眯眯地:“有什么事儿过不去了,说说我听?”
李伟说了那件事儿。冯保笑了,说:“这件事儿要是放在别人家,那是死罪,可放在咱家,那是啥事儿也没有哇。”
李伟眼睛亮了:“你说,你说,怎么能啥事儿也没有?”
冯保说得轻松:“大明朝是谁家的,是你外孙子家的,你替大明朝置军衣,那是一件屁事儿。多大个事儿啊,值得你们大惊小怪的,连皇太后都病了?我一个奴才,不该多说,可我要说话,就是张居正站出来说上一句话,就完了。”
李伟问:“怎么要张先生的一句话?”
冯保说,大明朝哪一个皇帝不贪,哪一个皇亲国戚不贪?怎么一到了你老人家,就出事儿了呢?多大个屁事儿,你那么怕?你就去找张居正,就说,你要服法,看他敢把你这个老国丈怎么样?他敢怎么样?
李伟还是怕:“老天爷,我腿哆嗦啊我。”
冯保大笑:“你哆嗦啥?见了你,他该腿哆嗦,他是一个阁臣,你是国丈,他怕你,你不怕他。”
李伟摇头:“不不,我怕他。”
冯保感到为难:“要不敢见他,你就完蛋了,真就完蛋了,你就逼上去,就逼他张居正,看他人模狗样的,他得给你一个主意,要你真能过得去。你这么苦捱着,那不是法儿啊。”
李伟哭丧着脸:“我去,我去……我去能行吗?”
李伟到了张居正府上,在府外徘徊许久,不敢进去。有人看见了,对管家说,一个老头儿在门外走,像是有事儿。管家说,请姚大人出去看看,看那人是谁?
姚旷出来了,一看是李伟,说:“是武清伯呀,怎么在门外走动,不进府里?”
李伟满脸沮丧:“我想见张大人,能不能见?”
姚旷赔笑:“首辅大人忙是忙,可他再忙,也不能不见你呀,你等着,我去请首辅大人见你。”
张居正听说李伟来了,命人打开中门,请武清伯进府。
李伟心想,看吧看吧,这么张势,对我还挺好的,只是不知道一会儿说起那件事儿来,是不是会变成个猴子脸儿?
张居正请李伟坐下,问:“武清伯有什么事儿?请说。”
李伟一脸蠢相:“我是完蛋了,我哪知道那布是坏布?人家告诉我,那布便宜,有便宜的布谁不想用啊?我是问了,我问是好布吗?那王八蛋说,是好布。我就要了。谁知道他是坑我?你看怎么办吧?我拿出银子,还给户部不行吗?”
张居正笑着看李伟,他忽地觉得,慈圣皇太后真是不易,有一个这么浑帐爹,她怎么能不病倒?张居正问:“武清伯要告诉我什么?请直说。”
李伟挺了一挺腰:“你想怎么处罚我?我认了,你处罚我吧?”
张居正轻声说:“你做这件事,一下子就把太后给气病了,她病倒了,一病不起,你的罪过大了。”
李伟心一横:“你说吧,我怎么办?你拿我怎么办?”
“你手下买布的人,要把他们交给三法司处置。你呢……”
李伟张大了嘴,一副傻呵呵的样子。
“你要到宫内去,向太后认错。”
李伟直摇头摆手:“我不去,我不去,我怕见她,我怎么见她?我一见她,还得跪拜,我不去,我不去。”
张居正问:“你不敢去?”
李伟点头。
张居正一叹:“那好,你就在宫外,站在宫门外,让太后让人来责备你,处罚你。你愿意吧?”
李伟悄声问:“她会怎么处罚我?”
“她派人来责备你,降你的俸银,你的俸银会减半。”
李伟忽地感到轻松了:“减半就减半吧,我拿我得的银子给你一半,你要不要?”
张居正乐了:“你得的银子是你的,我不要,我不要别人的银子。”
李伟很诚恳:“我不是别人,我跟你是一家人。”
张居正忍笑:“你留着吧,你弄点儿银子,也不容易。”
李伟说得直白:“你不拿掉我,我再弄银子也容易,不过你也不在乎这点银子,你见的多了,是不是?”
张居正正色起来:“我没见过多少银子,我也没有多少银子,但我得为大明朝着想,不能拿你的银子。”
吏科都给事中雒遵、礼科都给事中陆树德、广西道御史胡涍三人一齐来拜访张居正,看到了正离府远去的李伟。胡涍惊讶:“那不是武清伯吗?”陆树德省悟:“是他,他是来与张居正结党,就是要张居正手下留情。”
三人互看一眼,明白张居正这一次赖不掉了,他是首辅,想包庇皇亲国戚,决不能放过他。
三人一齐进府,来见张居正。张居正坐书房里,看着那张琴。
三人拜见张居正。陆树德直说来意:“我们看见了。”
张居正问:“看见什么了?”
陆树德说:“武清伯李伟,他可是来过府上了。”
张居正说微微一笑:“他不能来我这儿吗?”
胡涍不会放过张居正:“我参他,他治军衣有罪,就是罪人。首辅大人怎么能跟罪人勾结?他不在家待罪思过,来找首辅大人干什么?说情?”
张居正坦言:“他来找我,确实是来求情。”
陆树德瞅定张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