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战争-第9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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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旦不知眼中流出的是泪还是血,肺里火烧火燎,几乎要疼晕过去。二子的胳膊上泛起鸡蛋般大的燎泡,闪着晶黄的光,可他不在乎,那刀法也不俗了,竟然敢一个拼三个呢;小色匪这兔崽子最是机灵,他躺在自己脚边装死,只用手枪一个个打着鬼子,打完了再换枪,被他弄死好几个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看着越围越多的鬼子,直不起腰的老旦嘿嘿笑了,他等着一个鬼子来寻自己,可他们都瞎了眼,就是不来找这个站不起来的,老旦只能嘿呦嘿呦地叫,希望引起一个注意的,好容易跑来一个,还没等老旦举刀,他却跑过去了。妈了个逼的,哪有这么看不起人的?老子可是青天白日的!
毒气久久不散,大家终不是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子对手,那二十多个冲来的战士纷纷倒伏,鬼子的刺刀在他们身上进进出出。死尸里站起来一个人,端着挺没有把子的机枪扫着,将十几个鬼子打得七歪八倒,但斜次里立刻冲过来一群,尺把长的刺刀扎穿了他。他盯着这一片鬼子,拉了胸前一串手雷,白烟里,陈玉茗那张血糊糊的脸冲老旦微笑着,他抓着刺刀向前狂奔,鬼子们扔了枪想跑,却被他用手枪一个个打死。火光在他的胸前一闪,毒气呼地飘散了,他和一群鬼子在这巨大的闪光里炸烂了……
二子总是最聪明的,这么玩命的肉搏时刻,他竟抢了一个防毒面具戴上,扑哧扑哧砍着鬼子。他身后是毒瞎了眼的朱铜头,眼眶里流着黑红的血,他将两柄菜刀转着圈瞎抡着,二子扔到身后的人都被他剁烂了。老旦挣了几步,脚蹚进地上的血泊,那血热乎乎的,哗啦啦的,像盛夏里家门口雨后的积水。几颗子弹从身边飞过,嗖嗖的尖叫声很是亲切,他辨得清每一颗飞来的方向和远近,以前怎么会害怕这可爱的声音呢?脚底下有个戴面具的弟兄只剩半拉身子,肠子泡在肮脏的血水中,可他还在挣扎着。老旦被他绊倒,他抚摸着这战士的面具,握住他残缺的手,抓过旁边一支手枪,顶着他的下巴打了一枪。
二子腰上挨了一刀,疼得站不起来。朱铜头被一个鬼子军官踩住了脑袋,一枪枪打在后背。鬼子像发狠一样慢慢打着,有个匪兵砸在他背上一枪托,他踉跄一下,连看都不看。一枪下去朱铜头就颤一下,后背喷泉样冒着血,那血像板子村老井翻水一样喷起老高。二子抡着双刀,跌跌撞撞摔到老旦面前,他摘了面具,对着就要晕过去的老旦说:“你个球的,就你能有青天白日?”
老旦呵呵干笑,摸着他满是血的脖子,鬼子的腿从四方走来,挂着鲜血,踩着尸体,他们慢慢都摘了面具,老旦看了几个离得近的,长得还不错么?有点小白脸的意思。打死朱铜头那个军官也走来了,这个长得差些,和踩了高跷的鳖怪似的,可没有服部那个派头。这家伙揣起手枪,颇威严地抽出了腰间的刀。鬼子的刀就是好,砍了那么多弟兄,刀刃还这么亮锃锃的。看样子他要砍了最后这两个人呢。老旦哀叹一声,妈了个逼的,没让马烟锅砍在村口,却被鬼子砍在这儿了。
“啊呀呀呀呀!”
小色匪不知从哪里蹦出来,光着瘦巴巴的上身,铁面具上嵌着几颗子弹,他举着面破烂不堪的青天白日旗,跳着奇异的舞蹈,嘴里念念有词。那是黄家冲神婆在人之将死时跳的步子,能驱走病人床前的恶鬼。鬼子们被他弄得怔了,瞪着眼看他旁若无人地跳。黄一刀断了半条胳膊,拎着刀晃晃悠悠走过来,见小色匪如此,他也哎呀哎呀地挥舞着,和第一次与老旦拼刀那样,大刀一会儿上头,一会儿掏裆,舞得高兴了,这家伙原地来了个持刀空翻,却没站住,麻袋一样摔在瓦砾中,鬼子们哄堂大笑。
“二子,咱回家了。”老旦说。
“嗯,走吧。”二子和他靠背坐着,眼神带着无奈,他摘去满是血污的眼罩,“鬼子刀快,砍头不疼的……”
小色匪嘿呀呀地蹦着,血洼让他踩得和火堆一样四溅,那面旗子上溅满了血点儿,老旦第一次对这难看的图案感到喜欢。黄一刀爬不起来了,只跪在小色匪身后,将卷了刃的大刀横担在大腿上,用指头一下下给小色匪弹着调子,他身后一个鬼子端起步枪,顶在他后脑拉了下枪栓。
鬼子突然乱起来,枪声在他们身后响起,还有马蹄狂奔的声响。鬼子们纷纷朝后举枪,却见十几匹马飞奔而至,上面的人有的双枪并发,有的机枪乱扫,也有的步枪骑射,鬼子们竟来不及开枪就被撂倒在地。一匹漂亮的战马飞到眼前,马背上抡下一柄豁长的大刀,举着军刀上去的鬼子军官咔嚓被斜劈掉了脑袋和一边肩膀。此人收刀立马,一身黑衣斗亮飘逸,马背上发出雷一般的吼叫:
“都给老子杀光!”
“黄老倌子?”老旦如在梦里,二子却不吃惊,往后一指:“你婆娘,你婆娘……”
老旦忙看,见烟尘里飞过一匹白马,身着黑衣的玉兰纵马夹鞍,双枪四射,高挽的发髻上插着蓝色的蝴蝶。马背上的匪兵们骁勇异常,消灭着还没恍过神的鬼子。这是黄家冲最后的精锐,黄老倌子竟然再度出山。
玉兰跳下马来,奔到{“文!}老旦{“人!}身边,扔{“书!}下冒烟{“屋!}的双枪,爱惜地摸着他血糊的脸。
“死鬼,就知道你还活着!”玉兰说罢泣出声来。二子在旁边眼热,嘿嘿一笑道:“俺在呢,俺在呢,俺还没死,他能死么?”
“快跟我们走,回黄家冲!”玉兰说罢就来拉他。
“不行,阵地,这里必须守住……”老旦忙说道,“快让老倌子回来,别冲锋,守着就好。”
不用他喊,黄老倌子拎着马头冲他来了。“你个老鸡巴旦,要不是玉兰耍横,老子能为你破这个例?”黄老倌子横着眼指着他。老旦再没力气说话,咬着牙说了最后一句。
“守住这儿,胜了再走。”
“你个死心眼儿的老鸡巴旦……”黄老倌子嘿了一声,“玉兰你带人守着这儿,老子好容易来了,可要好好杀一场,匪崽子们,鬼子又来了,跟老汉杀去呀!”
黄老倌子翻身上马,众匪兵不知哪里弄来这么多马,跟着他向前奔去。老旦恍惚地看见鬼子的几辆装甲车喷着气开来了,后面又是大堆的鬼子,只是这次没戴防毒面具。玉兰的脸挡住了他的视线。她的脸多美啊,即便沾了血污,蒙了硝烟,也还是那么好看,这张脸让他将身上的疼和肺里的烧都忘了,他看见玉兰那柔软的嘴动起来,它恶狠狠地说:
“你再不跟我回去,奶奶我现在就毙了你!”
第十二章 被共军俘虏
大雪在后半夜总算停了,停下来的还有共军的歌声。老旦将指挥所让给了伤员和病患,和二子挤在了战壕里。一早醒来,觉得睡在牛奶里似的,眼前只白茫一片,他揉了揉几乎冻住的眼皮,仍是白的。他吓了一跳,以为是医务兵说的青光眼,忙扭头看,战壕里雾蒙蒙的,炭火成灰,人声全无。他知道这是雪后的大雾,这狗日的坏天气没完没了,不知几时才能看见太阳。
天气依然脆冷,左右都看不出时辰。老旦很想再睡一会儿,但心里太不踏实,这么大的雾,是多好的进攻机会?他叹了口气,钻出硬如棺材的棉被。二子蹦跳着打回了些热粥,老旦抓着壕边的雪洗了洗脸,见战场上雪封千里,共军毫无声息,就和二子说:“让大家都起来,检查武器。”
“大伙早就都起来了,一个个饿得睡不着了。”二子掰碎了两块饼干放进粥里。
“你说共军今天会进攻么?”老旦抓过枪说。
“今天?不会。你以为共军不冷啊?你看那喊喇叭的小妞都不说话了,肯定上下两张嘴都冻住了。”
老旦被他逗笑了,想抽一口烟,才想起烟丝早就光了。他往饭盒里又填了点雪,烧得热乎乎地喝了,浑身暖和起来,带着二子巡视着战壕。一挺重机枪冻满了冰霜,正拆做几块儿在火边烤着。老旦让他们立刻搞定,否则就把机枪塞到裤裆里暖和。
“重机枪不响,共军上来你冲他们撒尿么?鸡巴都冻成绿豆了,你能射多远?”老旦虎着脸说。二子戴着眼罩,不说话时就像个刽子手。战士们忙加快速度,大多都知道他是对的。老旦见战士们须发都是白的,钢盔像发了白霜的老冬瓜,知道他们又挨过一个几乎冻死的夜晚。他们想对自己微笑,却笑不出,只挤着一张张奇怪的带着血口子的脸,他们和自己一样,就要顶不住了。
“营长,咱什么时候突围?”冻掉一只耳朵的排长说。他两眼发黄,脸像开水泡过般肿着。“宁可战死,也不想这么冻死、饿死。”排长抖了下手里的枪,想站起来,挺了一下却坐下了。老旦看了看他的脚,脚裹在毛毯里,脓血流出脚趾缝,脚趾头已经发黑。“老营长,俺这双脚跑了半个中国,受过伤,被毒蛇咬过,都没烂,如今却眼看着保不住了,再这么下去,人就废了。”
老旦只能拍了拍他,看了眼二子。二子忙掏出半盒烟,一根根给大家发了。“就快了,就快了……”老旦知道他们不信,“要么咱们冲出去,要么他们打过来,一定快了……”
老旦继续前行,见尸堆又高了一截,因故意浇了水,冰雪将他们冻成一坨,头挨着脚,脚顶着头,冻成这个样,大炮都不一定炸得烂。老旦看着那些冰后的身躯和脸孔,想起在冬天的带子河看着冻在冰里的鱼。他见到一些熟悉的面孔后,心中竟害怕起来。自己要是挨了一枪,或是吃了一炮,便鲜血淋漓地码在这儿了,等着春暖花开,融化发臭,长满肥胖的蛆虫,烂成一堆分不清的东西。
老旦和二子一直走到战壕的尽头。说是尽头,也是相连的壕沟,只不过那边是老白的4营防区。老旦本想过去打个招呼,再要点烟丝,却见壕沟之间的通道堆满了麻袋,踹了一脚,竟是瓷实的土。
“什么意思?”老旦纳闷,他问附近的兵,“什么时候堵上的?”
“应该是昨晚上,睡着了……”士兵哆嗦着说。他的排长跑了过来,对这麻袋墙也很惊讶。二子几步跑上了战壕,猫着腰向那边望去,他愣愣地看着,嘴唇发着抖。
“旦哥,4营没人啦……”二子扭过脸,轻轻地喊着。老旦脑袋一晕,眼前黑起来,他也不顾敌人的狙击手,爬上去站着看。4营的战壕果然空无一人,在的都是死尸,武器也不见了。老旦没接到任何撤退的命令,再说往哪撤呢?后面就是他娘的旅部师部,督战队都把重机枪架上了。老旦浑身发麻,原地转了一圈,指着那个排长说:“赶紧跑去团部汇报……二子,你去把2连和3连叫来……老白这个兔崽子,投敌了!”
老旦说罢,恶狠狠掏出了枪。
“旦哥……来不及了。”二子揪了一下他,他的脸比满世界的雪还白,他的手指着共军那边儿,老旦第一次见他的手抖成这样。老旦看向远处,雾正在退去,地平线上浮起密密麻麻的小点儿,两边望不到头,他们踩出一树麻雀那样的声响,飞快地跑过来了。
“共军进攻!准备战斗!”二子对着战壕大喊。
老旦觉得眼前一晃,地平线猛地全亮了,像地下藏着太阳。老旦一把拽下二子,边跑边对壕沟里拿着枪发愣的战士们喊着:“共军开炮啦,钻到洞里去,都到洞里去!”
老旦飞快地奔跑着,将冻得发愣的弟兄们往洞里推。战场在震颤,地下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