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别-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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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那少年忽然用力把他一推,这才使他怔然回神,极力镇定道:“你是什么人?”
少年对他微笑,露出嘴角一个甜甜酒窝,道:“小的青檀,是主人专门买来伺候公子的。”
沈未已双眉一敛,清寒目光从他脸上略过,继而看着车幔外那个驾车的人影,映在暗影下的面色更发模糊,令人难辨阴晴。
青檀虽然不知这师徒二人的矛盾,但因听沈玊提及沈未已寡淡冷漠脾性,故而这厢并不觉得害怕,仍是笑道:“公子刚醒,可要喝杯茶水解渴?”说着探手去取车壁边的茶壶,却听沈未已冷然道:“不必。”
青檀便欣然放下酒壶,挺身跪坐在一边,还是对着沈未已恬然而笑,沈未已莫名烦躁更甚,双唇一抿,又靠着车壁合目而睡。
大车在山道上辗转一日,傍晚时分赶进镇里,沈玊寻了家客栈下榻,要了两间客房,自己独居一间,沈未已和青檀共用一室。
对此,沈未已并不泄分毫异议,坦然接受沈玊一切安排,然私下却对青檀戒备再三,尽量与之保持相对距离,甚少和他搭话。
三人在屋中各自整顿一番后,一齐来到大堂用膳,清一色是些家常小菜,可青檀却吃得津津有味,期间还不忘给沈未已添些菜食,面上笑容赫然一副讨好模样。
沈未已自然十分不喜,却碍于师父当面不便多言,垂眸进食中,忽闻沈玊轻咳一声,说道:“青檀,你自幼在北方长大,这云川一带的菜食可还合口味?”
青檀笑道:“谢主人关怀,青檀吃着很合口味。”
沈玊“嗯”一声,略一点头道:“那就好,你家公子他厨艺颇精,等回到山上后,你便跟着他学一学做菜,保管你有所收获。”
青檀笑容更甚,连连答应,看向沈未已道:“那日后便麻烦公子了!”却见沈未已面色更为阴鹜,咀嚼的动作都似僵硬一般,眸内神情如若寒针闪烁,令人不敢迫视。
沈玊隐忍至此,到底放下脸来,道:“青檀和你说话,你为何不理不睬?”
沈未已垂眸道:“我答应。”
沈玊哼道:“这儿没人欠你什么,别整天摆着一副臭脸色!”
沈未已胸中一阵酸楚,抿住双唇,低声道:“徒儿吃饱了。”说着起身便走,当下气得沈玊怒目横眉,正要发作,忽听邻桌一人低呼道:“什么,青城派的七绝掌秘籍竟然被盗了?”
沈未已和沈玊二人登时一震,纷纷竖耳细听,又闻一人道:“那可不是,就在半个月前!听说,还是霍青玄刚撵出家门的女儿霍木兰盗走的呢!”
此言甫毕,座上各人一阵唏嘘,沈未已更是身如冰封,呆然而立,脑中数十个念头纷沓而至,却始终弄不明白霍木兰怎会回到青城山盗走七绝掌秘籍。
沈玊在旁嗤的一笑,对沈未已道:“我早说这女子品性恶劣,眼下看来,果然意图不轨!她当日诱你私奔,多半是为夺走你身上的乾坤秘籍!”
沈未已皱眉道:“木兰不可能这么做,这些人口说无凭,不足为信。”说完又要离开,却被沈玊起身拦住,质问道:“那你的乾坤秘籍呢?”眼看沈未已眸色一变,面上笑容立时消散,探手进他怀中一搜,更是惊怒交集,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痛斥道:“混账!”
沈未已被这一巴掌打得耳中轰鸣,整个高大的人都堪堪要摔倒在地,然他却咬牙挺身而站,握紧双拳用力呼吸,隐忍道:“我的秘籍是被沈梦夺走的,和木兰无关。”
沈玊气得面容扭曲,低声斥道:“乾坤秘籍刚到手,青城山的七绝掌秘籍便失窃,指不定她们二人便是一伙的!”
沈未已微一抬眸,双目中不起波澜,安静地看着沈玊道:“木兰不是。”
沈玊为之一震,满腔怒火却碍于众目睽睽之下发作不得,故而咬着牙道:“我先去找沈梦将秘籍拿回来,你速速和青檀回小筑等我,若敢半途逃走,休怪为师翻脸无情!”余音一落,人竟嗖一声掠出大堂外,向着南方罗刹门的方向疾飞而去。
青檀一怔,急唤道:“主人!”放下碗筷追到门外张望片刻,失落地垂下头道:“怎么说走便走了。”转身走回大堂,浑身登时一震,人头攒动中,哪里还有沈未已半点身影?
沈玊离开客栈之后,沈未已趁青檀不备,立时辗转到客栈后院,解下马厩中的坐骑一路奔出小镇,向着北边疾行。如此日夜兼程近三日之久,来到渝州唐门,叩门拜访,却被告知四公子唐翎一月前便已离家,如今下落不明。
沈未已心急更甚,顾不得休憩解乏,又连夜赶到城外竹林,本以为当日一别后,霍木兰会在此处等他归来,然风吹幽篁中,此处却是人去楼空,徒留一地婆娑星月余晖。
沈未已心下忽感绝望,连日疲惫骤涌,整个人立时摔下马来,倒在一地竹叶上似昏非昏。双眸微虚之中,林内夜色苍茫如雾,耳边竹叶刷刷响动,似风狂吹,似雨急坠,却没有一滴洒入他干涸龟裂的口唇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他温暖和慰藉。这个天地,仿佛又成了初相遇时的那一场大雪。
如此沉甸甸的昏睡一日,沈未已起身上马,寻个简陋食铺略略充饥,继而顺着山道赶往不久前二人隐居的荒山,耗尽三天三夜环山搜寻,心下最后一分希望彻底坍塌破灭。
夜阑更深,晚风鼓荡,沈未已站在曾经和霍木兰相依相偎的树荫下,看着溪面上泛动的星光,时至今日遭受的一切不公和苦闷顷刻爆发出来,厉吼道:“我不是让你等着我么?你去哪儿了?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他神情木然,泪雾夺眶,步伐踉跄地徘徊在溪边,嘴中不住道:“我什么都不要了……手臂不要了,武功不要了,白露是生是死我也不管了!我就要你还不行吗?!”
“霍木兰,你给我出来啊!”
“难道……真是你?”他忽然又停止嘶吼,一个趔趄跪倒在溪面,月色和清水映出他布满胡渣的狼狈容颜,“你真是和沈梦联手……来夺我乾坤秘籍的?”
“不!”他忽又一震,如梦魇缠身一般向后躲去,离开那映月清溪,喃喃道,“不会是你……我相信你!”
这个夜晚,沈未已如似昏醉,瘫倒在溪边喃喃自语直到倦怠入眠,因着多日来日夜颠簸,这一觉竟是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天边赫然乌云笼罩,隐似山雨欲来,故而更是难以分辨时辰。
却在这时,忽听对面山壁中响起一声清啸,沈未已略略一惊,仓促起身,微虚双眸向山壁一望,但见灰暗天色中,数个敏捷身形振臂飞来,其中一人似个少女模样,紫裙翩飞,目中含笑,欢喜叫道:“神医哥哥,我可算找到你啦!”
沈未已双眉一敛,淡看那人飞步落来,正是天月教少女萧瑟瑟,另外几人,则是天机处专职查探搜索的劲装弟子,以哑男季珩为首,此刻已稳稳站在萧瑟瑟身后,神色恭顺,微微颔首。
萧瑟瑟喜笑颜开,奔到沈未已面前来,便要寒暄一番,忽地惊道:“神医哥哥,你长了好多胡子!”
沈未已心烦至极,自然无暇理会她,当下便要抽身离开,却忽听她道:“唉,你别走,我找你有要紧事啊!”
沈未已不耐道:“什么事?”因多日跋涉,嗓音竟较往日更为低沉暗哑,硬是将萧瑟瑟惊了一惊,才呐呐道:“你……有没有看到我的翎儿哥哥啊?”
沈未已听到唐翎姓名,更是莫名冒火,愤愤道:“没有!”说完大步迈开,萧瑟瑟忙上前抓他衣袖,蹙眉道:“等等等等!我要说的要紧事不是这个的!”
沈未已不悦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萧瑟瑟松开他道:“南山哥哥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这两个月来都没见好!怕是……怕是就要死了!你快点跟我去救他好不好?”
沈未已蓦然变色:“南山受伤了?”先前颓靡面色稍微散开,转为担忧道:“他在哪里?”
萧瑟瑟忙道:“在冀州城外的桐树林里!”
沈未已眸色微变,看着萧瑟瑟身后的季珩,道:“让你的人帮我查一件事,我便随你去。”
萧瑟瑟喜道:“这好办,你尽管说!”
沈未已道:“替我查出霍木兰的下落,还有,青城山秘籍失窃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瑟瑟怔道:“这……这是两件事啊。”
沈未已皱眉道:“你查是不查?”
萧瑟瑟向来怕他那诡怪武功,这厢自然不敢惹他生气,用力点头道:“查,我查!”掉头看向季珩,吩咐道:“珩珩,快带人去查!我们在桐树林会合!”
当下众人兵分两路,季珩带领身后弟子出山调查,萧瑟瑟和沈未已准备就绪,赶往冀州,然萧瑟瑟甫一提气飞起,却听身后久无动静,当下又落足返身走回来,对沈未已道:“神医哥哥,你怎么不走?”
沈未已眸色清寒,牵着树下的缰绳,道:“我骑马,你若忙,自己先走。”说着用左臂按住马鞍,有些艰难地翻身上马。
萧瑟瑟看后一怔,盯着他垂直而下的右袖,狐疑道:“神医哥哥,你的右手怎么了?”
沈未已微微一颤,进而肃面道:“与你无关。”
萧瑟瑟努一努嘴,背着双手蹦过来道:“你心情这样不好,不会是跟木兰姐姐吵架了吧?”一面笑说,一面偷偷溜到沈未已身边,血爪突袭擒他右臂。
沈未已武功被废,纵然眼疾察觉,却也闪避不及,当下给萧瑟瑟浸血指甲划破右袖,白皙臂膀上堪堪掠起三道轻痕。
萧瑟瑟大惊道:“神医哥哥!”放下手来,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右臂,惶遽道:“你的手……”
沈未已神色淡漠,不发一言,静默转过身去,在渺茫夜雾中策马而远。
78长相思(一)
时近八月末,北方景色俨然已有秋味;走进城外桐树林后;这韵味更是浓郁十足,举目满空金黄落叶;在微风里辗转翩飞,如似盘绕在山谷中舞动的枯叶蝶,春去秋来;生生不息。
萧瑟瑟领着沈未已深入林中;来到一条小河畔;河边木楼耸立;青灯在檐,竟和渝州城外的竹楼构建如出一辙;分毫不差。
沈未已略略一惊;下马走近木楼,然还未及木梯,便听屋中传来一声大呼,进而又是哈哈笑声,不过少顷,忽有一人酒气熏天,从楼上走廊处翻栏摔下,噗一声砸在地上,震起几瓣纷纷桐叶。
穆南山拿着酒壶,躺在地面,看着飞舞在眼前的落叶,嘿然笑道:“哈哈……黄色,鹅黄色!小竹初次见我时,穿的衣衫便是这个颜色!……我记得!”说完打了个酒嗝,憨然神色微微一滞,继而又失声大笑起来,整个人形似疯癫。
沈未已大步走到他面前来,一把拽起他,然穆南山却用力往地上一躺。
沈未已恼怒道:“起来!”
穆南山哈哈一笑,双腮醉红,模样憨傻。沈未已看着他这幅嘴脸,更是火冒三丈,便要朝他胸膛一脚踹去,萧瑟瑟忽赶过来道:“南山哥哥胸口有伤,神医哥哥你别揍他!”
沈未已一怔,蹲下…身去,这才看到穆南山衣襟内湿红一片,显然是伤口裂开,且又因酗酒而引发炎症,导致此刻全身滚烫不已。
沈未已不敢懈怠,正要下手细看伤处,却给穆南山推到一边道:“走开!你不是小竹!这伤是要等小竹来替我包的!”双目泛红,踉踉跄跄地爬起身来,向对面一处走去,喃喃道:“小竹在河边洗碗……我,我去叫她回来!”
沈未已脸色一变,继而快步抢上,将他向地上一拽,厉声道:“人死才懂珍惜,有用么?!”
穆南山登时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