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别-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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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翎似未料到霍木兰会如此发问,眼睛一眨道:“半月前。”
待见霍木兰双目微虚,又补充道:“昨天刚到城里。”
“那你怎么知道峨眉中人近日时常在城中走动?”霍木兰蹙眉问道。
唐翎微微一愣,进而笑道:“今天在茶楼里撞见她们,不就是了么?”
霍木兰缓缓一笑,看着唐翎道:“那我倒想知道,峨眉中人不好好呆在峨眉山上,跑来渝州茶馆干什么?”举步走近唐翎,双手环胸,睫毛微垂道:“林笑南和秋千水都是峨眉一等大弟子,年初时受天仪师太之命前往黄山办事,便是我青城事发也未曾得闲回来,怎么这几日倒带着一小师妹四处闲逛了?”
唐翎眉头微动,但仍是笑道:“自然是黄山那边的事忙完了,这才回来跟师太告了假,出来逍遥一番呗。”
霍木兰双眉微微一挑,将信将信,唐翎对她一笑,“怎么?霍大小姐妒忌了?要不待我伤好后,带你四处兜风如何?”
霍木兰见他这幅嬉皮笑脸的模样,心头疑窦一消,没好气道:“走了。”
走出医馆后,已是傍晚时分,霍木兰来到城外渡头,跟船夫雇下一艘木船,独身往千雪山庄赶去,所幸并未碰上峨眉中人,故而一路顺风顺水。
三月开春,蜀中地带春山如笑,绿荫成行,江畔两岸翠峰如簇,水天一色,正是一派大好春光。霍木兰沿途看来,却觉心头戚戚,只想这大好山河,自己已无缘享受,不免悲从中来。
沈未已虽说能延缓她百日性命,但这百日后,终究还是一死,长长短短又有多大分别,贴切实际来说,也不过是给她增加寻父和报仇的机会罢了。
抵达山庄岛边时,正是日落西山,残阳似血。霍木兰站在船头,隔着一排水榭,只见远处房舍霞光明灭,乱红飞舞,四处杳无人迹,虽是仲春,却显出一片萧条之态。
她困惑不解,跳下船来,将绳索系在木桩上,快步往林后屋舍赶去,刚入梨花树林,便见成簇花瓣后走过一娇小身形,头梳双髻,手挽菜篮,正是来西院照顾江慕莲起居的小婢水桃。
霍木兰想来她是给母亲送饭去,便唤道:“水桃。”
水桃闻言一顿,循声看来,得见霍木兰后竟是大吃一惊,“霍小姐……你、你还活着?!”
霍木兰听得一凛,上前来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水桃茫然摇头,神态胆怯道:“你自那天离开后,便没再回来,我们大家都以为你……”黑漆漆的大眼睛噗噗闪闪,仿佛以为面前的霍木兰只是个虚影,只要眨一眨眼便会消失一般。
霍木兰被她看得生烦,敛眉问道:“谁跟你说我死了?”
水桃“啊”一声,闪开目光,低声道:“小姐你走后一夜未归,庄主第二天便和霍夫人去找你,结果听说你被唐门中人追杀,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霍夫人知道了急得要命,回来后大病了一场,好几日卧榻不起,只得将寻你之事托付给庄主。便是半月前,庄主从外得来消息,说你在逃亡中不慎落崖……多半是,死了……”
听及此,霍木兰一颗心已是不安跳动起来,紧张道:“那我娘现在怎样了?”
水桃双唇一抿,偷瞅了霍木兰一眼,怯怯道:“性命无碍,但已多日停箸不食了……”
霍木兰更是一震,当下不再管水桃,快步往江慕莲住处赶去。水桃见后一慌,提着菜篮的小手动来动去,眼珠骨碌转动,最后下定决定道:“还是先告诉庄主为好。”
朝前一看,待见霍木兰身影消失在回廊远处,便掉头离开,娇小身形一会儿便没入花丛后,渐行渐远。
25少年游(四)
霍木兰匆匆赶到江慕莲房中,一推开门,便觉得室内一片阴霾,好似半月不曾通风,全是药水残余味道。
她当下更发着急,两步一并赶到床边,掀开纱帐一看,只见江慕莲正在熟睡,阴暗光线下,神采枯槁,面容蜡黄,原本乌亮的发髻上银丝闪闪,乍看来宛如半死之人。
她不由胸口一酸,想到自己离开后,江慕莲在此憔悴如斯,实在是迁怒江承平,便要去找他讨个说法,忽地心头一凛,转身看着江慕莲木枕边一处,上前轻手将床单掀开,见得七绝掌秘籍还在,这才松一口气。
她当日返回青城山寻找父亲下落,本来万无一失,但关键时刻却被唐门中人发现踪迹,实在解释不通,而这其中蹊跷之处,又似乎和江家父女难脱干系,毕竟能知道她霍木兰当日回山之人,除开连溢和蒋青儿外,便是江承平父女二人。
虽说江氏是她表亲一族,但霍木兰对江承平从无太多好感,纵然此次他挺身相救,她也还是暗暗怀疑其意图不轨。江湖中为争名夺利而反目成仇之事司空见惯,江承平若是为秘籍而设下圈套,也未必没有可能。
念及此处,霍木兰又忽然想起两月前被四名蒙面人追杀一事,目中闪出森森寒意,沉吟道:“难道是他……”
霍木兰眼珠转动,将青城被灭之事前后细细斟酌一番,更发怀疑当日识破自己刀法的那名蒙面人是江承平所扮,只是她现在尚且不解,江承平为何要选在那时取自己性命,难道是早已料到云臻会发令灭掉青城,是以趁机救走自己和江慕莲?并趁自己被追杀时让江慕莲患上重病,然后名正言顺拿走秘籍?
霍木兰心中一揪,当下离开江慕莲住所,走到江承平书房欲一探究竟。
这个时节天黑得较早,霍木兰走出西院时,庄中便已是夜幕低垂,清风徐来,径外飞花,廊后盏盏风灯摇曳。她快步走到江承平书房前,正准备抬手叩门,忽听得里边谈话声起落,隐约涉及“七绝掌”一事。
她心头一凛,忙敲门询问,待得江承平应允后,立刻推开屋门,正见江承平和江淳父女站在书柜前,似谈得兴起。
江承平见霍木兰前来,当下一惊,诧然道:“木兰!你回来了?!”
霍木兰微微一颔首,想起适才在林中撞见水桃的情形,心头不由嗤笑一声,暗暗道:你倒是装得有模有样。
然心声虽是如此,面上还是淡淡一笑,只见江承平神色忽惊忽喜,两步一并踏上前来,松一口气道:“回来便好,我险些以为你遭所不测……”言及此,又蓦地止住,只关切道:“听闻唐门中人一直在追杀你,这一月来,你未曾受伤吧?”
霍木兰懒得和他做戏,淡淡道:“我自然很好,倒是我娘近来憔悴许多,不知舅舅可有请郎中来看过?”
江承平略微一愣,继而正色道:“你娘她一病倒,我便请了渝州城刘大夫前来诊治,开了药方。谁知她因你失踪之事,悲从中来,这才食不下咽,久病不起……”
霍木兰笑道:“是么?那不知刘大夫给我娘开得药房在何处,怎么这么晚了,都还没见人给我娘送药送饭?”
江承平一愣,看朝江淳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淳被这么一问,也是忽然呆住,道:“我怎么知道,我明明有吩咐水桃的!”
江承平皱眉道:“定是这丫头又偷懒了。”对霍木兰致歉一笑,示意江淳道:“你还不去看看?一个臭丫头贪玩成这样,都是给你惯的!”
江淳脸上有忿,但又不敢多言,只闷声道:“知道啦!”偷偷剜了霍木兰一眼后,掉头阔步走开。
屋门合拢,掩住外边灰暗天色,江承平道:“木兰,你回来得正好,我有话要同你说。”
霍木兰双眉一蹙,“什么事?”
江承平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道:“这月二十三日,云旭将迎娶杜永臣之女过门,在云家堡大摆婚宴。”
霍木兰全身一震,只听江承平道:“云家堡借此宴请八方,将武林各路豪雄邀约至蜀中,想来意图不轨。我本准备趁此时机,潜入云府一看,以查探你父亲下落,但没想到云臻这老狐狸竟未给我千雪山庄送来喜帖,当真是欺人太甚。”
霍木兰听得此番话,真如当头一棒,片刻才镇定下来道:“这消息……是什么时候传出来的?”
江承平见她脸色异常,便知是云旭一事牵动其思绪,长话短说道:“半月前。”
霍木兰缓缓合上双眼,整顿好思绪,道:“舅舅毕竟和青城是亲家,云臻又知我和母亲寄宿于此,自然不会将请柬送来。”转念一想,蓦地忆起唐翎回渝州一事,暗道:“难怪唐翎和峨眉人会出现在渝州城……”微一思忖,对江承平道:“此事交给我去办。”
“你?”江承平脸色微变,犹豫道,“现如今云杜两家最恨的人便是你,你若出现在云旭大婚上,岂不是自投罗网?”
“我若要去,就自然有所准备,舅舅不必担心。”霍木兰双眉一扬,看着他道,“倒是我娘那边,指望你悉心照料才是。”
江承平听她话中带刺,脸上不由现出一点尴尬之色,但又未曾发作出来,只笑道:“这你放心,不过此番行事,你切要注意安全,不管事成与否,都最好抽时间送个信回来,可别像上次那样,一走便音讯全无了。”
霍木兰点一点头,目光似有似无朝檀木书架处落去,走上前道:“不知上次托舅舅查探的事情怎么样了?”
江承平提步跟来,道:“那日你走后,我便托淳儿进城打探了一下杜家近况,得知杜永臣曾在两月前会见罗刹门门主裴啸天,从其手中雇下一批杀手。为证实此事,我暗中以杜永臣身份密约他在城外竹林见面,并用冷月刀法同他相会,发现他果真懂得刀法中的进退之理,不到半柱香功夫,便将我数十来杀招逐一化尽。我见他功力深厚,不敢恋战,趁身份尚未暴露,便收刀离开了。”
霍木兰缓缓道:“所以说那日在云顶山上追杀我的蒙面人,是杜永臣派来的?”
江承平道:“多半如此。”
霍木兰听得这一解释,虽然觉得合乎情理,但疑信参半,只是当下不便深究,打草惊蛇,便只微笑道:“有劳舅舅。”
江承平谦和道:“不必。虽说罗刹门是近些年来才崛起的江湖门派,在蜀中势力不强,但其门下还是不少武功绝伦的杀手,上次杜永臣取你性命失败,日后定不会善罢甘休,你可要万事小心。”
霍木兰点头,忽道:“适才进门前,我听舅舅和表妹在谈七绝掌之事,不知这秘籍现在藏在何处,若是被云臻派遣飞贼来夺走,可就大事不妙了。”
江承平“噢”一声,淡笑道:“秘籍还在你娘身上,总归是你们霍家之物,还是交由你们母女保管为好。”
霍木兰笑道:“舅舅见外,现如今青城遭难,我母女二人流落江湖,居无定所,全仗舅舅念及亲情,慷慨相助。此番恩德,木兰真不知何以为报。”
江承平脸上带笑,便要应承,忽见霍木兰双眉微扬,续道:“现下我娘重病缠身,我又要进城办事,实在无力保障秘籍安危。依我看,这秘籍不妨就交由舅舅来保管,如何?”
江承平愣了愣,目中异光一闪而逝,摇头道:“这怎好?”
霍木兰缓缓一笑,道:“有何不好?左右秘籍就在贵庄,舅舅武功又远在我娘之上,若是外人来袭,胜算也多上几分,故而还是将秘籍交给舅舅,更让我放心一些。这是青城至宝,父亲失踪前下令竭力保护之物,万万遗失不得,还望舅舅念在往日恩情上施手相助,莫要拒绝。”
江承平听得这番话,也是寻不出婉拒理由,便只微一叹息,道:“既然如此,那便依你吧。”
霍木兰含笑点头,当下走回江慕莲住所,取来她贴身携带的七绝掌秘籍,正准备给江承平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