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魎之恋(完结)作者:[日]木原音濑-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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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只见亮一郎的眼睛正温柔地流露笑意。
「你知道是自己不对了吗?我这么爱你,你居然怀疑我。」
「我知道了。」
「那你主动来亲我。」
德马用力眨眼睛。
「在国外,接吻好像被视为重归于好的仪式哦!你也试试来亲我吧。」
在这之前,亮一郎曾向他索吻,德马却不曾主动过,因为他觉得自己主动案求很不像话。
「可是……可是……」
「你不想跟我重归于好吗?」
即使知道对方在戏弄自己,被这样讲的他还是无法拒绝。德马颤抖着,给了所爱的男人一个羽毛般的吻,结果这个主动起头的吻马上被亮一郎夺走。他被紧紧抱在怀里,舌头被缠绞得脑袋里一片模糊。
如果……在被爱的短短空档里,德马想着——
如果自己这么喜欢的男人不再爱他,对他的爱褪色了,他会死、会悄悄消失,在山里让妖怪之类的吃掉,然后不留痕迹。他觉得不只是死,就算连痕迹都不留,亮一郎也不会因为失去自己而心痛。
他就这样直接被抱上二楼,受到疼爱。即使交欢的行为结束,亮一郎也没离开德马。西式睡床很窄,两个男人躺在上面,只能像贝壳般紧紧相贴,距离近得可以从背后感觉到对方的热度,德马很开心。
朦胧地睡了一下子,感到有人抚摸脸颊的他醒转过来,被情人抚摸的触感就像拿丝绢在脸颊磨蹭,舒服得令人陶醉。月光从窗子照进来,相当明亮。月色这么亮,走在外头说不定可以不用拿灯火。不意间鼻子痒了起来,他「哈啾」打了个喷嚏,抚触脸颊的手指戛然而止。
「醒了?」
「醒一会儿了,亮一郎少爷才是,睡不着吗?」
「脑子里有事在转,眼睛就合不上。」
亮一郎在德马耳边呼地叹了口气。
「在烦什么事呢?」
亮一郎沉默了好一阵子,然后缓缓开口:
「原突然告诉我不念大学了。」
「原先生?」
在亮一郎照顾的学生当中,原算是格外认真的,对植物学有着非比寻常的热情。亮一郎正因为感觉到这点,所以特别疼爱原。
「为什么突然不念……是因为家里有事情吗?」
很多学生都说老家破产、没钱继续念书所以放弃念大学。要想继续读书,就必须花费相对的金钱。
「如果是碍于家中状况,我会接受,不过理由似乎是原想跟相爱的女人一起生活,然而学生身分不称头,他想离开学校去工作。因为那女人很美,他很不安,怕别的男人可能会在自己拖拖拉拉的当儿把她抢走。」
德马窸窸窣窣地挪动身躯,与亮一郎面对面。
「原先生的情人有那么美吗?」
「很美哦,是位娇媚到滴出水来的女性,她那么美艳,是男人都不会放过她的……不过我不喜欢那种既招摇,品格又低的人。我不是不明白原的心情,但学问一直作到现在,放弃了很可惜。虽然我认为即使娶了妻也可以继续求学,但原坚持不读下去了。」
亮一郎粗鲁地紧紧抱住德马。
「就在前几天,教室去野外采集,原却没有来。之后问他理由,他说身体不舒服,所以我告诉他:若是这样也没办法,不要勉强,因为最近他瘦了很多嘛。后来我从副教授那儿听说原那天都泡在大丸吴服店(注40)里,于是很不高兴地去质问他,结果他真的是在店里挑选和服与腰带,打算送给女人。」
放着学问不做而跑去选礼物送给女人,的确是令人咂舌。而且认真的原居然会做出这种诉诸感情的举动,德马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我认为那女人一定是把原玩弄于股掌之上。我没那么不解人情世故,会给人家的恋爱浇冷水,然而不慎选对象是会吃亏的。送那女人回去时,我率直地告诉原『放弃那女人吧』,他马上怒火中烧,对身为老师的我说再也不想看到我的脸。」
听起来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亮一郎紧抱着德马的身体,左右摇晃着。
「唉,现在想起来还是很生气。」
德马抓住亮一郎环住自己腰部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原先生不是醉到连脚步都不稳了吗?」
「是这样没错啦……」
「我觉得酒后发生的事情,还是付诸流水比较好,您得怀着立于上位者的度量去原谅对方才是。」
「但是……」
亮一郎一脸无法接受,与幼时相仿的表情令德马心生怜爱。他温柔地抚摸亮一郎稍长的头发:
「由于我没有听原先生说过这件事,也不曾目睹他的这位情人,所以没有立场说话,但我认为,随着时间过去,他会了解亮一郎少爷打从心底担心他的心意。」
「因为恋爱无药可医啊」,亮一郎轻声低喃。听到这台词的德马胸口一阵刺痛,因为他觉得这话好像就是在说自己。他怀疑:莫非这男人在内心某处对与自己之间的关系感到后悔。
「话说,你从没有向我要求过什么呢。」
亮一郎想到什么似地低声说:
「你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我没有特别想要的。」
「我要先说,还有欠债没还,因为没钱,买不起贵的东西。」
「真的,我什么都不要。」
「不可能什么都不要吧?不论是糖果还是点心,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听到这像是在对待小孩子的幼稚口气,德马不禁笑了。看到亮一郎狐疑地问「什么事这么好笑」,他觉得本人没意识到反而更加好笑。
「我不要糖果点心……只请您让我长久待在您身边。」
紧抱住他的手臂更用力了。
「不是『长久』,你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道出他最想听的那句话后,亮一郎说了声「你真可爱」,然后把脸埋进德马胸前。
翌日,亮一郎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说「我想要便当」。他总是与原在大学附近的食堂或荞麦面店解决午餐,之所以要便当,应该是不打算跟原一起吃午饭了。
争执拖得越久越尴尬,早点和解比较好,但事情昨天才刚发生,德马认为这个好面子的男人应该不会轻易屈服。他做了有握饭团与甜煮豆子、渍菜的简单便当,用包袱巾包好递给对方。
送亮一郎出门后,他整理厨房准备煮饭,并在结束后来到井边打算洗衣服,此时住在隔壁的寡妇千枝出声叫他「哎呀,德先生」。打从一开始见到千枝,他就觉得对方有股莫名的洒脱洗练之感,后来她才坦承自己过去曾是吉原(注41)的娼妓,年岁到了,有旦那(注42)照顾她的生活固然不错,男人却在两年前因心脏病骤然逝世。靠着男人留给她的钱,她不用工作也活得下去。
「你是男妾吗?」
搬过来不过数日,交谈机会不多,对方却如此发问。之前跟她只聊过附近蔬果行的事情而已,所以德马吓得脸色发白,不明白对方是怎么知道的。虽说炼瓦可以隔音,难道是做爱时尽情呻吟的声音被听去了吗?他只能这样推测。
众道(注43)虽非少见,然而不管怎么说都会被世人归为有钱人捧戏子之流的行为,两个男人如夫妻般生活前所未有。亮一郎若因为自己而被人恶意传成男色爱好者,妨碍他在大学的研究……千枝斜眼瞟向颤抖的德马,笑说「别这么害怕嘛」。
「我见过的男人多不胜数,才会知道的。老师看你的眼神呀,是男人的眼神哦。」
千枝低语,然后她干脆地坦承自己曾是娼妓。
「一开始我以为你正如自称的是个下人,但那位老师从早到晚都把『德马、德马』挂在嘴上,简直把你当成老婆看待。」
千枝不能生育,她的旦那明白这点,却还是照顾她。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即使住在隔壁,有邻居之别,但她似乎对两个男人如夫妻般生活的德马与亮一郎很有兴趣。德马拜托她务必要对自己与亮一郎的事情保密,千枝也说希望他不要告诉任何人自己当过娼妓。
「怎么了呢?千枝小姐。」
「请您过来一下,我家的孩子有麻烦了。」
一来到隔壁,只见同一栋长屋一、二楼分界处有片稍稍突出的炼瓦,有只白色小猫在上面凄惨地喵喵叫。那是千枝养的猫生下的小猫,有时会在屋子前的花坛里玩耍。
「从窗子伸手却够不到,从下面也到不了那边,再加上母猫无法靠近它,请您想想办法吧。」
德马向住在附近的工匠借来梯子,救下小猫。千枝把猫抱在胸前,含泪表示:「太好了,太好了啊……」
「德先生,谢谢您啊。对了,等一下哦。」
千枝进去家里,然后拿来一包用报纸包住的东西。
「这个……请与老师一起品尝。」
打开一看,是看起来很好吃的葡萄。
「这样不好意思。」
「这也是人家送我的,我吃不完,别客气。」
亮一郎在乡下由奶妈照顾长大,嘴巴被养得很刁,最喜欢吃这类水果。但现在没有余钱买,就算是人家送的也令人开心。
「非常甜哦。那位老师喜欢甜食吧?」
「您知道呀?」
「他常常买糯米粘糕回家吧?两人份。」
说完之后,千枝轻轻抚摸德马的脖子。
「这种地方都弄红了,你跟老师在那档子事上头似乎也很火热呢。」
看德马满脸通红,千枝笑了。
「德先生这么纯情,真是可爱,如果您没跟老师在一起,我就想染指了呢。但是如果对象是我,最后应该还是没法派上用场吧?」
千枝说完有点不入流的玩笑后,抬头看向德马与亮一郎所居住的那户房子。
「是不是被男性夫妻吓到啦?自从你们来了之后,那间房子的恐怖气氛也消失了呢。」
德马搬来前,那间房子一直是附近有名的鬼屋。一问之下,才知道最初住在这儿的好像是一对外国夫妻,丈夫纳了个日本妾,结果家中上演了鲜血淋漓的惨烈场景。最后,悲叹丈夫不忠的外国妻子刺穿喉咙自杀了——似乎就是他让桑叶去吃掉的女幽灵。
被千枝狠狠调侃过之后,德马回到家中。在他们说话的期间,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他穿过走廊,这回打算真的要去洗衣服了,无意间看了一下起居室,发现便当被忘在餐桌上。他从胸前掏出怀表,现在送去还赶得上午餐时间。如果对方发现便当忘记带,或许会跟原一起出去吃。虽然他认为那样或许比较好,但如果心结还没解开,对方发现午餐忘记带了,说不定会回家来拿。
虽然犹豫,德马还是把包袱抱在胸前,走出家门。走到大学不用花太多时间,但太阳很烈,德马后悔自己没戴帽子。虽然亮一郎有买一顶巴拿马帽给他,不过因为觉得不远,他就把它放在家里了。
通过店面前,洒在地上的水就像热水般升起水蒸气。背上满是涔涔汗水,额头浮现汗珠,最后德马受不了,半路到冰店去喝了杯冰水。
抵达大学,刚好是午餐时间,许多学生走出建筑物外。德马逆着这股人群之流进入建筑物里,前往植物学教室。教室里,堆积如山的植物标本及尚未压制完成的植物紧密放置,别说亮一郎了,一个人影都没有。去助手室窥探一下,也没见到人。来时路上并未错身遇见,亮一郎似乎是发现便当没带而跑去哪儿吃饭了。
当没见到对方的德马怀着遗憾走在走廊上时,有个骨瘦如柴的男人从对面走过来。他正想着对方好像鸡骨架子那么细瘦,却在接近时看到对方的脸而吓一跳,原来是原。原比起六月底见面时又瘦了一圈,连长相都变了。
「原先生。」
他出声叫唤。原眯细了他深陷的眼窝,那表情很难说是怀着善意,而是感到讶异似的。
「我给亮一郎少爷送便当来,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原低吟了一声「哦」,随即表示:
「你找老师啊,他刚刚从后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