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清情-第1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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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烟默默屏息站在屏风后,手指紧紧扣在屏风的云龙纹上,登基前永和宫太后对于胤禛的再三为难,她全都听到了,心都整个揪在一起。但她不能说,这个皇帝我们不做了,她只有在屏风后拼命的祈祷他沉住气。她知道,他是个多么好强的男人,却在这一天,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弄的颜面扫地。
直到听到回荡在整个紫禁城里的三声响彻云霄的静鞭,云烟才放下心来,任鞭声久久回荡在心间,肃然起敬。丹陛下金钟和玉磬开始奏乐,琮琮流水,清脆悦耳,鼻端仿佛能闻到殿中炉鼎龟鹤吐出的缕缕香烟,随后满耳都是三跪九叩后隆重山呼的万岁声,让她每一寸毛孔都收紧了。
她微微仰起头眯眼看着庞然大殿内靠近宝座的明柱和梁、枋上的群龙彩画,全是用沥粉贴金。上方的蟠龙衔珠藻井,统统罩以金漆,满眼都是金色,满眼都是龙的海洋,这里显出的无以伦比的“金銮宝殿”的华贵气氛,而这个就在她身前坐上宝座正接受百官跪拜的男人,熬了四十五年,终于君临天下,主宰山河。
她听到大太监魏珠尖细老道的嗓音一字一句的念着雍正的即位诏书,大殿里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能听到。
她听到他就在咫尺身前用沙哑低沉的声音道:“皇考升遐之日,诏朕缵承大统……”
云烟终于知道,原来此刻自己也会这样激动,嘴角尝到微微咸涩的味道,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宣布退朝后,雍正帝在百官跪送中离开,待百官清场走完,云烟在屏风后已然趴在他身上,发现脚都麻了。
雍正揉揉她膝盖道:“傻子一样,小顺子不是给你预备小凳了吗?”
云烟知道他意思是那个被耽误的开场,她便转移话题搂着他颈子在耳边忽然细着声柔柔的唤他一句皇上,雍正却一时不察呛得险些连咳了起来。
云烟噗嗤一声笑了,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拨弄他胸口朝珠道:
“我是练练,如今旁人都这么叫你,我听着也喜欢”
雍正顺了顺气捏捏她腰肢道:“浑说,你若成天这么叫我,正事就不用忙了。”
云烟像个小女儿般娇憨在他耳边小声说悄悄话道:
“哎,你不知道你和旁人威严的说朕如何如何的样子,显得特别有范儿。”
他摸着她后脑也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把她整个身子搂靠在屏风上道:
“以前对你说过的话,你早就不记得了……朕是天子,但我们,就是我们。”
十二月初三,康熙的梓宫被移到景山寿皇殿暂时安放,并继续举哀。
很快,大将军王胤祯抵达京城,来到景山寿皇殿拜谒康熙灵柩,此时雍正也在寿皇殿,他不但不愿意给他行礼,反而大闹灵堂,对御前侍卫拉锡要求他向皇帝行礼的行为进行职责和打骂,并要求雍正将其正法。以雍正的性格,自然对此雷霆震怒,斥责他气傲心高,下令革去他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令其与家中禁足。而永和宫太后听到此消息痰症发作,连雍正的面也不肯见了,让他极为恼火。
随后,礼部因将康熙在寿皇殿的配享仪注写错几处,而受到雍正帝严厉的斥责,尤其是主管礼部的十二阿哥履郡王胤裪被降为固山贝子。
没过几日,诚亲王胤祉上表主动避帝讳,改所有兄弟名的第一个字“胤”为允字,而十四阿哥胤祯由于第二个字也与胤禛同音,尤其在传位口谕时被人曲解讹传,为被雍正忌讳,所以改回十四弟儿时所用的“禵”字,为“允禵”。
初九日,即康熙去世二十七天,雍正帝释孝服,整仪容,精神也显得比前一段好上一些。
云烟没有想到,他会带她穿过交泰殿步行到坤宁宫东暖阁来,她怔怔的问他:“我们不住乾清宫?”
雍正笑而不语,扶着她肩头在床前坐下,刮刮她鼻端。
“我们住三四日吧,然后就搬去旁边养心殿。我已经想好了,皇考生前寝宫的一切都维持原样,养心殿没有乾清宫这样大,好在布局严正又安全,前殿用来办公,后殿做寝宫,前殿宝座后设门,可以直接来回寝宫,很是方便。我已经让小顺子去布置了,你见了一定会欢喜。”
云烟戏谑道:“别总小顺子小顺子的,人家现在也是有身份的,那是苏总管”
苏培盛作为皇帝近侍,已经领了懋勤殿总管一职,可算是天子近侍第一人,现在谁见了不要叫声苏总管,且不说没人知道他小名,知道了又谁敢叫呢。
雍正抚掌笑道:“教诲的是,今晚我们就住这了,等苏总管把养心殿布置好了,我们就过去。”
守孝的将近一月间,两人都是一直没有洗浴,云烟在热浴桶里趴在他□的背脊上,毛孔都在热水中蒸的张开了,浑身分不清是汗还是水,觉得无比通透。
她慢慢的帮他洗发,而他发间忽然出现的白发让她心中顿时疼痛难当,却秉着呼吸不吭声。他从桶沿转过身来将她温软的身子抱坐在身上。云烟张开眼看他带着汗水和湿气的脸颊,他的大手去捋她背后的湿透长发,用手指一点点帮她洗着。
坤宁宫东暖阁帝后大婚的龙床上,她在他怀里想起了他们的四宜堂,想起了院里的玉兰树,想起了树下蹒跚学步的六十,想起从前年轻时的日子。
睡梦中,她仿佛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终究无法给她皇后的名分,此生她注定是一名没有皇家名分的奴才。但这不是他的错,而她已经很知足。
两人正式搬进养心殿时,雍正特意拉着云烟绕过玉影壁,进入养心门,再绕过木影壁,才看到了养心殿全貌,殿前的内侍们齐刷刷的甩袖打千跪下齐声道:
“奴才们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
当他们从地上爬起来,云烟见了苏培盛、张起麟、陈福、张保几人身上服饰也俱是总管太监、副总管太监类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拉风。几人忙不迭的凑上来给云烟请安,依旧唤着夫人。云烟看到都是贴心的内侍老人,也觉得熟悉很多。
一身灰老鼠的宫女冬装的云烟被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雍正拉着,显得有些对比强烈。但内侍都是藩邸老人,早已见怪不怪。
纤手被包在在他大掌马蹄袖下,觉得异常安心,一路细看养心殿的建筑布局和结构,与紫禁城内其他宫殿都大不相同,极为朴素的歇山黄琉璃瓦顶,面阔七间,正间与西暖阁前檐接出高大的抱厦,而东暖阁窗前则显得宽敞开阔。
两人手牵着手通过前殿中央正间的穿堂,便直接走到后殿去,后殿寝宫正间沿西墙设了宝座床。床上铺就华丽的织锦缎坐褥、迎手、靠背垫。再往两边看是东、西次间和稍间,分别设有龙床、坐塌和净房。
龙床很大,比四宜堂里的大床更甚,云烟爬在上面稍微比划了下,长有三四米,宽也有两三米,只怕两人在上面打架也掉不下来。床上用绣花的丝绸夹帐,铺着大红毡,明黄毯,,室内铺了地龙又放了炭盆,一点不冷。
雍正从身后搂着她腰身笑道:“皇考寝宫西暖阁有二十七张龙床,我想着我们两张也就足够了,冬天和夏天还可以换间,你满意吗?”
云烟握住他在身前的手默默的笑,内心满满都是感动。只要两人在一起,似乎哪里都是家了,而养心殿更是没什么不适应的,这里布置的紧凑又温馨,朴素又庄严。雍正不喜欢她穿灰老鼠色的宫女服,她就换上内侍从四宜堂里带来自己的衣裳。外衫配马甲,都是素净的花色。
于此同时,藩邸内眷几百号人也终于浩浩荡荡的入宫了,而雍亲王府也变成了真正的龙潜福地,依旧有内侍看管。
养心殿的亲兵守卫很是森严,比从前乾清宫更甚,除了受召前来,只有皇帝的贴身近侍能够走动,俨然比从前府内四宜堂里更成了禁地。
小六十一切很好,兰葭和兰夕带着他来养心殿时差点进不来,还是当值的张起麟见了立刻带她们进来,小家伙见到云烟就连跑带嚷的脱口喊道:“嘛嘛”,云烟抱起他亲了又亲。
雍正听到声音从西暖阁出来,听到六十叫阿玛也高兴的不顾龙袍威仪抱着他抛了几抛,兴奋的他咯咯笑。
云烟揉揉他红红的小脸蛋笑道:“要改叫皇阿玛才对”,六十人小学的倒快,皇阿玛皇阿玛叫的雍正开了笑颜。
待好好的亲热了番,又问了近月情况,但六十毕竟是小阿哥,入了宫再不能像王府里那样了,只能安排了府里原本带他的温嬷嬷和芳嬷嬷带他回阿哥所,和其他小阿哥一样居住,只是好在他年纪小,每日都特许让嬷嬷抱来养心殿一会。
云烟自然是极为不舍,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皇子的身份给了六十地位,也要求一切做法都要有个差不多。比如她自己也是依旧用着宫女身份才能留在养心殿,若是弄个嫔妃的身份,早该去东西六宫的小旮旯里待着了。
而嫡福晋纳拉氏带着侧福晋李氏、侧福晋年氏和格格钮钴禄氏、耿氏、武氏、宋氏等去全府女眷都入了东西六宫住下,就等待册封。
由于养心殿在西六宫前方,纳拉氏居首,住了养心殿后的永寿宫,其后就是有着五月身孕的年氏住了翊坤宫,李氏住了长春宫,钮钴禄氏住了景仁宫,耿氏住承乾宫,而宋氏、武氏住了钟粹宫,剩下几位年轻无名的侍妾住了延禧宫。
通过雍正如此赏赐的宫殿布局,大家心里对即将而来的册封地位也一清二楚。毕竟,雍正帝子嗣不多,但凡有子嗣之人估计是要封一宫主位。剩下宋氏这样藩邸老人,子嗣夭折的也会得到怜惜。连云烟心里也颇有感慨,这样在康熙朝里忍耐了几十年的一府女人们,终究是扬眉吐气了。
这个康熙刚走的除夕,皇宫的团圆家宴在乾清宫办的很简单,太后乌雅氏不来,雍正帝的内眷和子嗣又少,统共不过两桌人,还坐不满。都是藩邸老人,谁都认识谁,如今雍正登基,女人们自然水涨船高,纳拉氏拉着云烟也坐在雍正身边,女眷们心里笃定她这个藩邸的贴身丫头,纵然身份再低,皇帝也是要想办法封个常在答应的。
雍正的话少,胃口也不太好,年氏挺着大肚子伺候他,为他一根根拨鱼刺,再把鱼肉放进他碗里,他吃了第一筷子也没再动第二筷子,连云烟看了心里也觉得不落忍,在人前她也不表现着伺候他,回到养心殿里给他上了微红京米粥,他乖乖喝了一碗下去浑身才热起来。
除夕守岁刚过,云烟就伺候他沐浴更衣了。雍正元年的第一天,雍正帝在养心殿东暖阁明窗“开笔”,第一个福字便送去了乾清宫,第二个送去了永和宫,第三个才到自己的养心殿,开笔后,又连发十一道圣谕处理国政。
东西六宫在这个春节里几乎无一例外的收到了御笔福字,而心中殷切期盼着正式大封后妃旨意却迟迟没有到来。上元节的夜里,雍正终于搂着云烟默默道:“要下旨封后妃了”
云烟嗯了一声,闭着眼睛笑,“我们万岁爷做什么这样口吻,总不是要封年氏为皇后吧?”
雍正瞪着眼睛险些一口气背过去道:“不许气我”
云烟张开眼,摸摸他脸颊温柔笑道:
“该如何就如何,这是大家应得的。嫡福晋出身高贵,是圣祖赐给你的嫡妃,何况弘晖本也在人世,理应封后。剩下为皇家诞育子嗣有功的,年轻貌美得你欢心的,还有跟着你时间久的,你总有计较,只不要缺谁漏谁就好。”
雍正知道她的笑是在宽慰他,唯独漏的那个人怕就是她了——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