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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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将平阳王妃的话儿不轻不重全顶了回去。平阳王妃说陈婼“应谨守妇道。女人家应当为人良善,不可陷入口舌之争,应当一日三省己身,否则又会重现当日春宴祸事。”,陈婼跪在地上,手里还端着媳妇儿茶,很平静地回过去。“媳妇定当一日三省,以慰平阳王府宽容之意。”
平阳王妃没听懂,平阳王却听懂了,笑呵呵地打了个岔,便将场面给圆过去了。
平阳王世子也没听懂,折身来问刘氏,刘氏陡然想起往前听过的一个传言,“母亲蠢钝,生产下的孩儿便很难有聪明的”,叹了口气儿直白地给平阳王世子解释:“。。。当初弟妹出了那么大一个丑,若她不是出身陈家,父亲会准二弟娶她进门吗?”
平阳王世子摇头。
“父亲一向不掌实权,皇上如今也在放权,放的权全给陈家捡了漏儿。父亲心里头怕很是赞扬二弟做得好——若弟妹没出那个岔子,你自己想一想,陈家又会选择二弟吗?”
平阳王世子想了想,继续摇头。
“弟妹说的‘宽容’,实则是在嘲讽咱们家连宗室的脸面都不要了,为了和陈家搭上关系,宁愿娶母妃口中‘不遵妇道,为人狠恶’的女子进门。。。”刘氏笑了笑,“我们与她没什么区别,五十步别笑一百步,一言简之,弟妹今早晨的话儿就是这个意思。”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父亲看好陈家,咱们却不能失了分寸,该怎么来还得怎么来,你是嫡长兄又是世子,就算二弟娶了陈家姑娘也无济于事,没必要学着父亲给二房脸面,反倒让母妃难做。”
平阳王世子恍然大悟,抿嘴一笑揽过娇妻,赞赏似的亲上一口。
堂前教子,床前教妻,搁平阳王世子这儿反转了过来,刘氏觉得累,可看到丈夫至少还愿意听从,总算是在没累心,只累身,也还算不错。
刘氏佩服陈婼,两个妯娌中间隔着嫡庶,却从未深交过,外人看到的常常是金玉其外,一段婚姻的败絮其中,却只有自己知道。
平阳王府东侧院一向都很安静,宁二爷是个喜静的主儿,在小垮间里种了几大丛竹子,长了十几年,如今郁郁葱葱地绿,在黄昏静好下,投下了黑影幢幢,偶有风来,竹叶四下摇曳,“嚓嚓嚓嚓”的声音便是东侧院最响亮的动静。
往前东侧院的仆从们以为等宁二爷成了亲,院子里头便能热闹一些。
可偏偏事与愿违,等陈家姑娘嫁了进来,这个院子就更静谧了。
哦,甚至比以往更安静——新来的二奶奶是个铁腕的,列下一大框的条条款款,首当其冲便是不许在院子里大声说话儿。小丫鬟们蹑手蹑脚地走路,心里有话儿不敢说出来,只好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和小姐妹窃窃私语。
“昨儿个二爷和二奶奶统共说了两句话,一句‘今儿晚上我睡书房’,一句‘哦,好’。。。”
“嘿,我就想不明白了,是咱们家二爷苦心求娶的二奶奶吧?还闹得个沸沸扬扬的,我还以为能娶回来多大个天仙儿呢。有俗话是咋说来着?。。。哦哦哦,相敬如冰!”
“是相敬如宾!”
相敬如宾,周平宁一向不觉得这是什么好话,他曾经想象中的婚姻应当是琴瑟和鸣的,阿婼擅琴,他吹箫,合奏一曲喜扬眉,再相视一笑便生万千欢喜心。
如今呢?
人还是那个人,梦想成真,他该笑的,可偏偏他每每看见陈婼那张脸,就会想起那日春宴上她言之凿凿的模样,她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神色冷静自持地回答,“我不认识他,身份如此低贱,我怎么可能认识他,也不知道是哪里窜出来的小厮。”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任何事。
只是求求她,能不能不要忽视他。
周平宁立在门外,透过桃花堂纸能够看见里面隐隐约约可见其形的烛光,能听见陈婼轻声细语地嘱咐交待,“明天咱们去秋山寺,史领卫家的夫人也去,记得带上清凉油,天一热,史夫人身上容易痒。。。哦,记得把小叶檀香带上,沉水香的味道,史夫人闻不太惯。”
史领卫是谁?
周平宁脑子里过了一遍,哦,是九城营卫司的总把头,出身不高,草莽一个,当初九城营卫司调任将士时,这个史领卫横空出世,拔得头筹,后来才发现史家和陈显接触已久。
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陈婼尚且能记清楚她的喜好,却时常忘记他也闻不得沉水香。
周平宁一把将门推开,陈婼叮嘱的声音戛然而止,抬了抬头,展了笑问他:“可已用过晚膳了?”
周平宁点点头,神情晦涩。
陈婼眼光从他身上一扫而过,重新低头看手中的册子,嘴角笑意未减,边看边说:“今儿个不睡小书房了?也不晓得你昨天在别扭些什么,平白无故要去小书房里睡,早晨去给王妃请安,我倒被王妃明里暗里,夹枪带棒又是一顿。又说我不守妇道,不懂尊卑,不晓得三从四德,你往后若要耍脾性,就自己闷着耍给自己看,多大的人了,还要闹得个阖府皆知,你当我脸面好看?”
说得很风轻云淡。
周平宁心下一滞,闷下气来,“你这是在怪我?”
陈婼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笑意渐收,将册子重重合上,语声没提高,可语气里尽是凌厉,“我不该怪你吗?”
周平宁向后退了半步,陈婼重复刚才那句话,声音却陡然尖利得好像能划破糊在窗棂上的澄心堂纸,“我不该怪你吗?!你掉进了万丈深渊,所以你朝我招手,声音蛊惑地告诉我‘下来吧,你也下来吧’,你已经爬不出来了,你为什么也要把我拉扯下去呢!难道我不该怪你吗!”
周平宁艰难地吞咽下口中的涩意,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这是成亲之后,陈婼对他说的唯一一番带着情感起伏的话,他静静地听完,心头无端陡升一种快感,当日他主动戳破事实是基于报复,如今他甚至分不清楚,他还爱着她还是恨着她,还是该恨他自己。
陈婼将册子一把扫下木案,猛地起身,膝盖一软随之而来的就是钻心的疼痛,跪了三天,落下了一辈子的病根。
这些是谁带给她的?
他周平宁,口口声声说爱她的周平宁!
“你的深渊,我根本就没有兴趣下去。”陈婼两眼通红,压抑一年的情绪陡然宣之于口,有着说不出的痛快,“贱婢庶出的命运,中庸温吞的前程,你的所有痛苦,我都不屑于感受!我明明可以有更好的人生,王妃。。。皇后。。。太后。。。可别人现在叫我二奶奶!叫我二奶奶!一个人若是无用,便不用在这世上存活下去,这便是物竞天择,优胜劣汰!周平宁,你到底有什么用!?你能不能让自己变得更有用一点?而不是靠我靠陈家去钻营算计!?”
☆、第两百五八章 面目
透过春光,见到的那个人朦胧而完美,从此便印刻下了一生的烙印。
这常常是少年们情窦初开时,脑海中最美好的印迹。那个人的所有缺点都在朦胧春光中慢慢地被磨小磨没,看见了也装作没看见,最后变成了一生都难以忘怀和永久怀念的记忆。
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得到之后呢?
不再朦胧,不再完美,不再若隐若现,他的一切,都以最真实最无以遮掩的形式出现在你眼前时,是全盘接受,还是无法容忍,是选择妥协,还是恩断义绝。
人与人不同,花有几样红。
每个人的选择都不一样。
当那人的面目逐渐变得清晰,周平宁看着陈婼红彤彤的双眼,紧紧抿起的嘴角,还有因愤慨双颊上突兀染上的潮红,突然脑袋放空,好像什么也没想,但是往事便如皮影戏一般流水而过。
她在发抖,他也在发抖。
周平宁有无数的话憋闷在心里,“你是真心的吗?”、“你后悔了?”、“那我们怎么办?”。。。
“你到底想我怎么做?”
所有的问题与喟叹都归结为这样一句晦暗不明的轻声问话。
男人的声音轻敛且晦暗,轻敲在屋子里的浮尘上,吵闹与忿忿戛然而止,变得安静极了。
陈婼眉梢一挑,还想接话,入眼的却是男人黑下来的神色和刷白的一张脸,心头一乱,却陡然平静下来。
她失态了!
这是她平复之后的首要反应。
“。。。无论用什么方法,你都要拢住周平宁,这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与你同心协力,作用不大。可若是他与你与陈家离了心。那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你已经蠢了一次了,别再蠢第二次。”
这是临嫁之前。陈显对她说的最后一番话,也是三番五次腔调的最重要的一点。
她刚刚做了什么?今日被平阳王妃夹枪带棒地一激。便稳不住了?还是这近一年的枯燥恶心的婚姻生活让她几近崩溃边缘?还是走啊走,走啊走,都是一片昏黑的前途让她忍无可忍了?
陈婼扼腕生悔,理智告诉她,应该迅速将心境平和下来,手紧攥成拳,长长舒出一口气儿后。嘴角一点一点地放平,轻轻抬了抬头,轻蹙蛾眉,刚启唇说话:“不。。。”
后头的话含在口中被无人再诉——周平宁已经折身而去。竹帘尚在轻晃,竹板一摇一晃地打在门沿边上“嚓嚓哐哐”地响。
竹帘外的天儿火红一片,天际尽处的火烧云瞬时高高卷起再重重铺下,不自觉地就洒下了满地余晖。
陈婼猛地打了个激灵,再慢慢地坐回了旧榻之上。
定京的秋天过得快极了。一眨眼就到了初冬时节,行昭肚子日渐大了,算算日子正月里就要足月生产了,行昭上一世怀欢哥儿的时候吃足了苦头——欢哥儿的生产日子是盛夏时节,一出生天气就热得不行。孩子遭罪,产妇也遭罪,三伏天身上还得盖着条薄被褥,不能沐浴也不能清洗头发,每天就拿着篦子篦,舒服也只能舒服那么一小会儿。
肚子里怀着一个,心里难免会想起前世早夭的长子与失了母亲的长女。
行昭也弄不清楚,她再来一世,是欢哥儿与惠姐儿都没法儿出世了?还是投胎到了别人家去,做了别人的儿女?
前一世活得糊涂,可她最骄傲最舍不得的就是膝下这一双儿女,病根就是在欢哥儿走后埋下的,日日喝药也没办法缓解,整日整日地咳,咳得整个人都形销骨立。
可到最后她也没放弃,药一碗接着一碗地喝,撑过了一个接一个的冬天,到底也没撑到惠姐儿及笄出阁。
行将就木之时,她挣扎着不肯闭眼,恨屋及乌的父亲、离心离德的外祖、虎视眈眈的陈皇后,她的惠姐儿,她都没有办法想象她的惠姐儿应该怎么过下去。趁最后一口气,将惠姐儿托付给了避世隐性的方皇后,一求再求贺太夫人求贺太夫人出面保全,甚至跪求闵寄柔。
大概她与她的母亲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此。
前世的遗憾太多,她的惠姐儿,她的小小的软软的惠姐儿,是她最大的遗憾。
想起惠姐儿的这些时日,行昭常常一手撑在后腰,一手覆在高耸起的肚子上,轻轻地对着也不知道是她,还是他,小声说着话儿,也不晓得在说些什么,莲玉就算凑拢了听,也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词儿,“幸福”、“豁达”还有“好运”。
月份越大,除却异常亲近的人时不时地来走动探望,别的人都不太常来了。
行明过来带了件儿长子吉哥儿的贴身小衣裳,定京有旧俗说是新出生的小郎君能给产妇带来好运气。欣荣让人送来了一只说是“开了光,定云师太念了九十九天佛经加持过”的佛像,说得是神乎其技,再三叮嘱行昭,“一定要挂在床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