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by阿素-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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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了一下爱文,“那……爱文阿姨呢?和阿姨在一起,不快乐吗?”
听见这个问题,爱文彷佛屏住了息。但立树看了爱文一眼,摇了摇头。
“不会,跟爱文阿姨在一起,也很快乐。”
“立树,你喜欢爱文阿姨吗?”
“嗯,喜欢啊。”
立树笑着说。但大概是我表情还是掩不住异样,他马上就补充。
“我也喜欢恒恒喔,最喜欢了。”
我捏住了他的小手,过去半年里,我曾经为他剪过很多次指甲,但因为我的技术超差,每次都剪得坑坑巴巴的,玩的时候还会刮伤自己。
但现在,立树的指甲好漂亮,像月牙一样光滑、整齐。
我终于有勇气,问出我最不愿问的那句话。
“那,如果让立树继续住在爱文阿姨那里,立树会觉得不开心吗?”
立树这回沉默了很久,我发觉就算是六岁的孩子,竟也彷佛知道这个回答的重量。那是足以决定他一生、或许也是很多人一生的回答。
“不会。”立树最终,还是摇了头。我想他是个诚实的孩子。
但他立刻又拉住了我,“可是我还是想和恒恒在一起,我想常常看到恒恒。”他急切地说:“如果跟阿姨住,就会看不到恒恒的话,那我不要。”
我看了爱文一眼,她不知道何时又站在旁边偷偷掉起泪来,这回林秀明还拿了手帕给她,她就一边吸鼻子一边听我们说话。
“恒恒会经常来看你,随时都可以来。”
爱文也跟着蹲了下来。“不管立树住在哪里,都没有人会丢下你,如果立树想去住恒恒那边,那爱文阿姨也会常常过去看你。所以立树,你不要担心,没有任何人会强迫你,你可以尽情地说出你想说的话。”
爱文真的比我了解小孩,立树听见这些话后,明显松懈了下来。
他考虑了很久很久,我想没有一个六岁小孩,会有这样的机会如此深刻地思索一个问题,好半晌立树才抬起头来,这回看着我。
“恒恒,我有话要跟你说。”他一如往常老气横秋。
我笑起来。“什么话呢?”
“你不可以都不吃晚饭。”他没头没脑地说,我却听得懂他的意思。
我强扯出一个笑容。
“嗯,恒恒现在学乖了,每天都三餐正常。”
“你也不可以老是抽烟,会死掉。”立树又耳提面命。
“嗯,恒恒现在已经戒掉了,偶尔才抽。”
“你睡相好差,晚上都踢被子,才会动不动就着凉。”
“嗯,现在园长先生会替我盖好,虽然他自己也常没盖。”
“你要记得去帮我们的树浇水,否则他也会死掉。”
“嗯,恒恒保证每个礼拜都去一次,不行的话每个月。”
“不要再说梦话了。”
“说梦话的是谁啊?”
我忍不住笑出来,但下一秒随即热泪盈眶。
“恒恒。”立树捏紧了我的手,“恒恒没有我,真的没问题吗?”
我用力用手背拭乾眼泪,我不想让立树看出我的软弱,这样他又会被迫感到为难。我想我的眼泪,并不是为了立树终究做出了选择,更不是为了立树的选择,而是单纯地为他感到高兴,这是高兴的泪水。
因为这个孩子,终于可以不用再流浪了。
“笨蛋,恒恒是大人耶。”
我笑着抱起了立树,展示我们之间的身高差。
“……大人的事情,才不需要小孩子来操心呢。”
我们又叙了好长一段话,立树和我坐在饭店的沙发上,咭咭嘎嘎地跟我叙述别来种种,我也高兴地听着。他还说那个鸟变成虫还虫变成鸟的故事,终于有结局了。
“虫宝宝找到鸟妈妈了吗?”我好奇地问。
“没有,因为鸟妈妈已经消失了啊。”立树说。
“那怎么办,虫宝宝就没有妈妈了不是吗?”
“嗯,可是没有关系。”立树笑着跟我说:“因为虫宝宝自己也变成鸟了啊,所以他不需要妈妈了,他自己一个人,就可以飞得好高好高。”
告别的时候,我送他们到饭店门口,爱文牵着立树的手,秀朗始终没有进饭店里来,只是远远看着我们。
爱文担忧地再三问我:“没有关系吗?”,确认我心意已决后,她便忽然握住我的手,竟然在我面前掉起泪来,让我吃了一惊。
“谢谢你。”她满脸感慨地看着我,“谢谢你,我向你保证,不管旁人说什么,你永远都是这孩子的家人,永远都是。”
她又要立树跟我道别,说些“再来玩喔”之类的话。但他却抬头看着我的脸说:“要好好照顾自己喔。”我把紫色背包交给立树,里面有他的图画册,但立树却说他不要。就连我要把杨昭商送我的生日礼物给他,他也推说留在我这边就好。
我一路目送他们走近秀朗开的车,爱文替立树开了车门,要把立树送进车里。
立树一脚爬上了车,却忽然回过头来,他的目光和我对上,我怔了一下。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立树忽然挣脱了爱文,挣脱了秀朗的车和他的亲人。他跳下地来,也不管鞋子已经脱下,就这样赤脚朝我跑了过来。
“恒恒!”
立树大叫着,他一边叫,一边越过了人群,越过了饭店的玻璃窗,他跑得是如此之快,好像这条路的前方,有他非抓住不可的东西般。
我看着朝我奔跑过来的立树,和他相处七个月的种种,忽然跑马灯似地通通浮上脑海来。在大树下的那巴掌、立树的话剧表演、在浴室里坦承相见,在游乐园里的冲突,那个虫与鸟的床边故事,还有立树的气味、立树的声音、立树的哭脸和立树的笑容……
以及某一天晚上,立树在睡迷糊时,忽然抓住了我的衣摆,捱到我的耳边,轻轻地叫的那一声:恒恒把拔。
我觉得立树这一跑,跨越了很多很多东西、也化解了很多东西。在那霎那间,我觉得一切都值得了,我和立树之间,已经没有任何一丁点的遗憾了。
我蹲下来,任由立树投进我的怀里。他跑得气喘嘘嘘,额头上都是汗。爱文在后面追他,看见我们两个相拥的身影,也在后头停下来看着我们。
立树把头埋到我的胸口,我把鼻子埋进他的发根。
“恒恒。”他闷着声音,抓紧我的手臂。“总有一天,我一定会长很大很大。”
我忍不住摸着他的头发,笑着问:“多大?”
“像公园里那棵树一样大。”
立树说着,忽然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我才知道这孩子究竟隐忍多时,他大概想说等离开我才哭吧!只是我长得太帅,让他终究功力不足破功了。
“所以恒恒,你要等我……你要等我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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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恒恒,你要等我……你要等我喔!”
我一直到暮色降临,才目送着秀朗他们坐着车离去。
爱文说要送我一程,被我挽拒了,我和他们夫妇俩,终究不可能和解到像普通朋友一样。爱文倒还算了,真要说的话,其实我还是很怨恨秀朗的。
只是我承认,经过这些事情,我发觉我对秀朗的恨,渐渐转成了对他的迷惘。我竟不知该如何去看待这个男人了。
我打电话给杨昭商,向他报告立树平安无事的事情。他来饭店接我,我们便一起坐上电车回家。
走在返家山腰的长道上,杨昭商和我五指交扣,本来我是不好意思这样做的,只是这次把立树送走后,我忽然觉得心情平静,羞耻心什么的也可以暂时降低标准了。
我们谈了一些关于立树的事,对于我的决定,还有立树自己的决定,杨昭商罕见地没有多说什么。我想他搞不好早就知道这种结果了。
谈起爱文和秀朗时,杨昭商却忽然问,
“那个林爱文小姐,是不是以前喜欢你啊?”
“欸?”我愣了愣。
杨昭商笑起来,他点了一下我的鼻头,我才发觉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傻,不由得红着脸别过头去。
“只是听你描述的感觉,好歹我也是娶过老婆、交过几任女友的人。其实女人刚喜欢上一个男人时,表现经常是很反向的,她会特别地对一个男人感到厌烦、处处刁难,对方的一举一动,彷佛都能轻易惹她生气,惹她伤心难过。”
我呆得说不出话来。“可是她……不是讨厌同性恋吗?”
“那是你觉得吧,虽然歧视同性恋的人不少,但一视同仁的也是有很多的。反倒是你,你好像经常会把很多事情归咎在你是gay这点上,就好像有些人比较胖,就把别人讨厌他、抛弃他的原因都归咎在体型上。不过这不怪你,毕竟你过去有太多不好的经验。”
杨昭商温柔地看着我,我仍旧说不出话来。
“但是,我一直以为……她是因为我和林秀朗的关系……”
“应该是这样吧,只是她生气的对象不是林秀朗,而是你啊,吴正桓。因为她喜欢你,但是你好死不死竟然是个gay,她知道这一点后,就明白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所以干脆就夺走你的情人出一口气。”
“我想你仔细回想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到很多迹象,喜欢一个人是一定会有迹象的。只是你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歧视你,所以才会被这些盲点蒙蔽了。”
我没有按照杨昭商所说的回想,因为我怕回想起来,我会羞得无地自容。
我同时也感到无尽的抱歉,爱文来我家询问立树时,所说的种种言语,总觉得我现在终于能理解一二。虽然现在道歉已然无济于事,爱文应该也不希望我为了这种事道歉,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就感情事而言,实在是个糟糕又迟钝的人。
“没关系的,就是因为你够迟钝,所以才会遇上我啊。”
杨昭商彷佛又有读心术似地,大掌摸了摸我的头。
“该说还好你够迟钝吧,否则现在站在你身侧,和你一起散步回家的,恐怕就不是我杨昭商了。”他微微笑了。
这个星期日,我在杨昭商陪同下造访那间残障育幼院,开始了我的看护人员实习。
那简直是修罗场不足以形容,如果我要在这里长期工作的话,别说立树,就是顾巴尔扎克,我也顾不来。
我以前就听说这类机构的人手不足,但不知道不足到这种地步。这间育幼院的收入,几乎全靠捐款,跟多数国内的育幼院一样,连给定额人员的薪资也是来自捐款,当然是很微薄,也因此多数是请不定时的义工。
但照顾残障幼童的工作,却绝不是半调子的义工应付得来的。这间育幼院收容的多是一些肢体残障、有的是眼睛看不见,也有聋哑的孩子,总之都是些无法在一般育幼院生存的小孩。其中也有智能障碍的,有个孩子甚至从三岁开始就注定终生瘫痪。
小孩子的残障程度轻重不一,那种会跑会跳的还好,有些下半身瘫痪的,几乎二十四小时都要有人跟在他身边,替他把屎把尿,重度智障的也差不多。部分小孩是失去父母之后才残疾,但这里大多数的孩子,几乎都是因为残疾被父母丢弃的。
育幼院里每天都可以看到人出包,整个只能用忙乱来形容,我刚去的那一天,有个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