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大树一样高by阿素-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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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比较忙都是事前准备。昨天晚上我和两个大班的老师连夜赶工,就是为了剪你刚刚那个池子里的纸花,剪到现在看见色纸都会发抖。”
杨昭商笑着说,我想赶快结束和他之间的话题,只简短地答:“喔,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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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昭商笑着说,我想赶快结束和他之间的话题,只简短地答:“喔,是这样啊。”
我看见杨昭商瞥了我一眼。
“我头一次看见你没穿清洁公司制服的样子,”他说:“挺清爽的,我喜欢。”
我愣了一下,我今天其实穿得很随便,自从离开秀朗身边开始,我对穿着就从注重品味的雅痞,变成在大卖场随便抓两件结帐的宅男。就算今天是运动会,我也只穿了件大卖场的绿色汗衫,外加随便一条三九九的夜市牛仔裤,连头发都没梳。
而且说是第一次看到,我忍不住在心中吐槽,我和杨昭商也只不过见三次面、通过两次电话而已,他这样说,好像我们有多熟似的。
杨昭商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心中的腹诽,他看着我又问:“你额头怎么了?”
我怔了一下,手往额头一抚。那是那天晚上去立树妈妈家找立树时,不小心撞到楼下铁门弄伤的,我直到第二天照镜子时,才赫然发现那里肿起来。
“啊,这个,照顾立树时不小心撞到弄伤的。”我简短地说。深怕他接下来说要帮我疗伤还是什么的,像他这种父爱多到溢出来的男人,真有可能这样说也不一定。
好在杨昭商还没爱心过盛到这地步,他只点了点头。
“是这样啊,那真是辛苦你了,单亲男人一个人照顾小孩很辛苦吧?”
我不假思索,想起这些日子和立树的种种,叹了口气。
“唉,是啊,特别是这个年纪的孩子。”
我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劲,我明明记得杨昭商打电话给我时,还是说“请与尊夫人一起出席”的,我应该是一直以为立树是我的儿子,而我还有个妻子才对。
我蓦然回头,才发现杨昭商也正看着我,笑得像个偷了香蕉的贼。
“你……”
我一时气窒,完全想不到这个看似只对孩子有兴趣的老实男人,竟然会套我的话。
“抱歉抱歉,我原本只是猜猜。”
杨昭商连忙摊手,尽力装无辜,“只是我好几次提起立树的妈妈时,你表情都很不自在,所以我本来就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了。加上这次你又一个人来,看立树对你的态度,又相当依赖的样子,所以我才想会不会是单亲。”
我气不打一处来,事实上杨昭商也没有猜对,我在心里恶毒地想,但我和立树的真正关系,原也不是靠常识可以猜得出来的。
“你妻子……跟你离婚了吗?”杨昭商试探着问。
我还在气头上,而且杨昭商这种口气,分明想找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氛围。我想他大概是想我如果肯定的话,他就要找我喝杯酒,相互倾诉失婚男人的苦痛了。
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对我特别展现出兴趣了,他觉得我跟他同病相怜,应该会理解他的心情,所以想交个互舐伤口的朋友,只是这样而已。
我深吸口气。“不,她死了。”
杨昭商露出意外的神情。“对不起,你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他顿了一下,又问:“尊夫人去世很久了吗?”
我在脑海中描摹出秀朗的身影,装作感慨地长长吐出口气。
“嗯,立树一出生他就死了,他从没照顾过立树,不过我想即使他活着,他会是个不负责任的双亲,他是个无耻、轻浮、不要脸又不负责任的人。”我冷冷地说。
杨昭商沉默了一下,我想他应该以为自己踩到了我的痛脚,多少会收敛一点。但没想到他又开了口,“听起来,你非常爱那个人。我是说,立树的母亲。”
我震惊地看了他一眼,杨昭商笑了笑,靠在校舍的墙上说:
“我只是感觉,如果说错了你不要介意。因为你看起来是个不容易受动摇的人,就算真的很在意什么,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但是你却对尊夫人表达出那样强烈的情绪,那代表她在你心中,占了一个很大很重要的位置。”
他见我默默不说话,又圆场似地笑了笑。
“我大学是念幼童心理学的,也会涉猎一般心理学。你知道,这是职业病。”
“你也能靠这个,分析出你老婆为什么跟你离婚吗?”我冲口而出。
杨昭商怔了一下,我以为他可能会有点生气,但他只苦笑了一下。
“啊,多多少少。”
这时运动会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女老师到处发着礼物。有些孩子在父母带领下,抱着满怀的战利品,一个个蹦蹦跳跳地离开幼稚园。
和立树玩得正开心的那几个女生也准备回家,立树跟她们说掰掰,她们也对立树大力挥手,一脸依依不舍的样子。这小子的女人缘真跟他老爸一样,好到靠贝。
“你愿意让立树来这里就读了吗?”杨昭商问我,他也正看着立树。
我沉默了一下。“我没有钱替立树付学费。”我顿了一下,又说:“就算你说要给我减免,我和立树也不会接受,你知道,我并没有义务接受来路不明的好意。”
杨昭商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无奈,又带着兴味,他望着我。“在小孩面前,讲话还是温和一点比较好,否则孩子是很容易有样学样的,你以为他们听不懂,事实上过个几年,你就会发现他们和父母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我怔了一下,我讲话一直就是这副德性。我爸就因为我这张嘴,被我差点活活气死,高中毕业后他根本不认我这个儿子,不只是我搞同性恋而已,他每次数落我什么,就只有落得比数落前更气。
而我母亲则是每次耳提面命:“阿桓啊,人要圆滑一点,才会得人疼,得人敬重。”
事实证明我母亲说得没错,我想我最后一次回家时,也就是被林家赶出门,不得不夹着尾巴回老家,看有没有一条活路的那次。
如果不是我枉顾自己身无分文,还和我爸针锋相对,把他外遇的事也搬出来顶他的话,搞不好我和家人关系虽差,也不至于到现在恩断义绝的程度。
我又想起秀朗,秀朗也常像那样对我苦笑,『唉,恒恒,恒恒,你就这张嘴,这性子!』每当我用话把他逼到尽处时,他就索性不回话了,把嘴用在对付我别的地方。
我一直以为他就爱我这个性子,没想到他只是退让,只是在隐忍。
杨昭商见我不讲话,大概以为我不高兴了,他自行转回话题。
“我其实也不是要做人情给你,我只是想,事实上我们园里也需要个定期的专业清洁人员,这园子挺大的,上回跟你说的图书室也快弄好了,那里小朋友成天坐在地上,更需要每日清洁。我杂务多,老实说没这么多馀的空闲做那些。”
他看着我,眼神诚恳,“我想如果让立树来这里念书,你每次来接他时,就花个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帮我们这里打扫一下。这是你的专业,而照顾小孩是我的专业,用我们两个的专业互抵,这样谁都不算欠谁人情。”
我抿着唇,我事后仔细思考过,也不得不承认杨昭商提出的是个极好的方案。这样一来,立树可以一直寄到我来接他为止,不必再麻烦杂货店老板,我也不用付出额外的学费,只需每天多花个半小时。
但我还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鲠着,“你何必这么坚持,”
我忍不住说:“为立树……为这些孩子做这么多,以后他们也不会感谢你。”
杨昭商看了我一眼,双手插在兜裙里笑了起来。
“啊啊,的确是这样没错。每年教师节的时候,我那些以前一块修教育学分的同学,有的在小学、在国高中任教的,总是会谈起自己收到哪些礼物、有哪些学生回来学校看他,长成什么样子,和以前在校时完全不一样之类的。”
他笑了笑,“每次听到这些,我都觉得好羡慕。从这里毕业的学生,我们这些老师都有心里准备,他们从这个大门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头看一眼这里了。六岁以前的记忆,一般来说是深层的记忆,像是蛋黄那样,是不会留在成年后的记忆里的。”
“即使和你混得再熟的小朋友,过了两三年,即使和你面对着面,也叫不出你的名字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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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和你混得再熟的小朋友,过了两三年,即使和你面对着面,也叫不出你的名字来了。”
我听他讲得感慨,多少可以体会得到那种心情,忍不住又问,
“既然如此,又是为什么?”
“小朋友记不起我们,但我们教给他的东西却会留下来。”
杨昭商答得很快,他看着一个个和父母相偕离开的孩子,笑得淡淡的。
“虽然六岁以前的记忆是短暂的,但是学龄前的孩子,他看见的每样事物、听到的每句话、每首歌,被灌输的每个观念,都会在他成年之后,转为另外一种更潜在的形态,在内心深处沉眠下来。”
杨昭商语调轻柔地说,“如果你念过一些幼童认知学习的书,就会知道,我们成人的价值观也好、性格也好,多半都是在五岁以前就已经形成的。对性别、对金钱、对家庭、对人生,甚至对整个社会的观念,消极或积极、乐观或悲观,都远比我们有记忆前还要早,就深植在我们心底深处。”
他看着我笑。
“你会发现越是成人时学到的知识,就越容易被轻易推翻,今天看了宣导影片可能觉得喝酒不好,第二天看见喝酒有益的报导,就又放心地牛饮,就像蛋白甚至蛋壳那样,很容易被剥除。”他比划着解释,
“但是小时候学到的东西不是,他会跟着你一辈子,像烙印一样,那是你无论如何想改变,都可能改变不了的。”
我默然无语,心中多多少少可以理解,这就像我到现在依然记得,我小学一年级时,曾经被一个女孩子当众剥裤子,嘲笑我不是男人这件事。这让我从此无法以裸体面对任何生理女人。
“正因为他们不会记得我们,正因为这个年龄的教育,不会留在任何人的记忆里,所以我们才更加重要。”
杨昭商双手握着拳头,眺望远方渐落的夕阳,忽地又一抹苦笑。“就是因为确信这件事,所以我才会工作到即使老婆都不见了,还停不下来的原因啊。”
我看着这间占地广大的幼稚园,“这是你老婆离开你的原因吗?”
杨昭商看着我,眼神十分复杂。
“啊,这也是原因之一吧。”他说。
***
立树到幼稚园就读的事就这样决定了。
令我惊讶的是,原本对去念书这件事感觉可有可无的立树,在我告诉他整件事原委后,他竟高兴得跳起来抱住了我。
“谢谢恒恒!”立树整个脸放红光,“谢谢恒恒,我喜欢恒恒了!”
我被他的眼神盯得脸红,立树的声线实在像秀朗,特别是他兴奋起来叫喊的时候。被他用那样的声线叫着“恒恒”,虽然明明就是个不满六岁的小孩,我还是有种秀朗在我耳边说话的错觉。
他以前一有什么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