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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无处可逃-第26章

小说: 无处可逃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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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阳释放那天,一大清早,他就兴冲冲跑到章辰的领地里。当时章辰正闭着眼睛,躺在一张长条板凳上推杠铃,汗流浃背。尽管越狱逃跑的念头早已泯灭,可是那些残酷的体能训练,却成为一种难以丢弃的习惯而被他保留了下来。张阳就那么站在他身边站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便一把压住章辰依旧往上推举的杠铃,说:“我要走了!”
  “我知道。”

  “我想陪你说说话!”

  “没什么好说的,再过一年我也会走!”

  “你起来抱抱我吧。”
  “我靠!”

  “你也不祝福祝福我?”
  “妈的,祝福你有个屁用?该是什么样子你永远就是什么样子!老子又不是上帝!”
  张阳语塞。放开压在杠铃上的手,说:“那我走了?”章辰一边继续往上推举杠铃,一边懒洋洋地说,“不送。”“我很快就会回来少管所看你。”张阳说完,忍不住眼泪就掉了下来,有几滴很准确地滴在章辰的脸上。章辰终于再也难以伪装,放下杠铃,他紧紧抱住张阳,两人相拥而泣。

  张阳离开少管所好长一段时间里,章辰都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他回想起四年前,自己在看守所里看见杜亮离开时的失态,然后又联想到四年后张阳离开少管所时自己伪装的冷漠,心想,“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吧?”送走张阳不久,接下来又要送另外一个狱友半条命。半条命服刑的几年里,多多少少的也受过章辰的一些小恩小惠。因此,在离开少管所的那天早晨,他也特地上了一趟监管二楼,一副知恩图报的样子,给章辰留下了自己的通讯地址,并一再邀请章辰出去后要去他那做客。然后他又拿出几百块钱,一个劲地往章辰口袋里塞。章辰只是笑笑,说,“地址和钱我只能收一样,你来选吧。”说完就把钱和记录地址的那张纸条放在一起。最后,半条命只好把钱收了回去。
  接下来,监狱依旧是监狱,四周依旧是墙,感觉依旧像个井,他却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每一个日子了。可是因为远离了爱情,重归于孤独,他开始迫切地需要听众,否则,生命将没有任何意义。他常常在一个人的日子里体味着自己才是地球末日来临之前的最后一个人类,因此没有办法给人类这个词去怎样定义。就是这样,他又结识了另外一位沧桑历尽的成年犯,那个犯人名叫童自清。因为那年少管所紧缺犯人教员,所以特地从另外一所露天监狱里,把他调了过来。据说,该犯入狱前就是省内小有名气的作家之一。关于他的传说,在章辰后来的记忆里,一直挥之不去。
  章辰第一次跟童自清的交谈,是一个夏日的上午。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教学楼的台阶上,看着从一个个中队里面走出来的少年犯学员们,他们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一二三四地向这边走来。阳光洗去了他们一身的邪气,他们更像是一个个诚实而善良的学生。望着那么生动活泼的场面,他回想起自己的中学时代。也许,没有小路,没有胖胖熊,没有张阳和杜亮,他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纯洁时,纯洁不好;不纯洁时,不纯洁也不好。
  那天,他看见犯人教员童自清坐在树荫下看书,那是一本厚厚的《古文观止》。关于童自清的文学水平,他早有耳闻。便凑过去问他:“你为什么要读那么多书?”
  “因为读书可以打发寂寞。”
  “我不怎么喜欢读书,虽然以前我特别特别喜欢读,因为书读多了我总是找不着北。”
  “我也经常这样,估计人的大脑还是有极限的。”
  “你都已经是作家了,还读那么多书干嘛?你现在应该写书。”
  “你也蛮不错的呀,小小年纪就开始舞文弄墨的。”
  “你怎么知道我?”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
  “嘿嘿,我那哪叫写呀,我纯粹是小孩尿尿和泥巴玩,上不了台面的,不像你,还有本作家执照。”
  “我现在对作家这个称谓感到耻辱,所以重新选择了读书。”
  “那你将来准备干什么?”
  “将来还是读书,不停地往下读。读到老。”

  “老了以后呢?”
  “老了就死了,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也问得出口?亏我一看过你写的那些文章就想栽培栽培你。”

  章辰则嘿嘿一笑,说,“我以为你老了之后会变成黑山老妖!”
  之后,他们俩开始疯狂地搅和在一起。通常是章辰怀揣一瓶酒,童自清则带着两包烟,偷偷摸摸找一块僻静的地方,譬如童自清的备课室,或者章辰的大礼堂和监管二楼。他们俩经常一起研究些奇形怪状的东西,双方不管是谁,只要一有最新感触的出现,他们俩就开始胡编乱造、引经据典,东拉西扯、狗屁连天。但常常又互相攻击对方,比如为了某个词语的搭配不当,或者感觉的荒谬,他们会为之争论不下。但是有规矩,谁说服了谁,败者就必须做多少个俯卧撑,或者主动脱掉鞋袜,去大操场练习欧阳锋的蛤蟆神功。没有胜者的批准还不许停止。通常都是章辰败北,童自清胜利。后来有一天,章辰又照例失败,便脱了鞋子、袜子,跑到大操场上,表情悲壮地又蹦又跳。童自清忽然一拍脑袋,说,“不对不对!操你妈,你小子这样下去,以后肯定要胜过老子!”

  那天童自清说,在枯燥乏味的监狱里,寻找到几个可以推心置腹的狱友特别容易。因为每个人都有一种害怕,而害怕产生的同时,需要也会产生。相反,一个需要的产生也注定了害怕的诞生,需要与害怕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孪生兄弟。在监狱里,尽管他们的需要各自不同,但他们的害怕肯定是一模一样的。他们之所以制造事端,也许不是出于对某人的仇恨,而是最根本的对寂寞时光的一种反抗。他们也许认为:愚弄自己是对待这个世界最有效最为积极的方法。因为谁也不甘寂寞,任何人都不能面对着寂寞而无动于衷。
  对此,章辰把《射雕英雄传》里面有两个我佛弟子搬了出来,一个原来是个风流倜傥的大理国王爷,另外一个则是杀人如麻的逑千丈,两个家伙据说后来还都修成了正果。看来金庸写小说也是粗制滥造,这两个家伙通常的胡思乱想又与我佛何干?说什么罪过罪过,阿弥陀佛?其实那绝对是一种自我欺骗。只不过多了一层伪善的假装,其实骨子里都是本能与兽性的发泄!在这方面,犯人跟他们也一样,不过犯人驱赶寂寞的方式更极端一些。犯人无所谓寄托,更无所谓文明,文明对于犯人而言,本身就是一纸空文。

  那次斗嘴,是章辰惟一赢得胜利的一次,而且很彻底。于是按照规矩,轮到童自清蛙跳。然而那次好像是天公不作美,外面正下着瓢泼的大雨。站在雨里,童自清似乎面有难色,遂提出无理要求,说,“我是你师父,而且天气不佳,惩罚可否暂缓执行?”不料章辰哈哈大笑,坚决不允。还说,“狗屁狗屁!之所以次次由得你赢,就是因为天气良好!今天下雨,真是天助我也!岂能养虎为患?快跳快跳!”最后硬是逼得童自清在大雨里脱下鞋袜,赤脚蛙跳。

  后来,就犯人的减刑问题,徒弟这样问师父:“你为什么不争取减刑呢?”童自清却说减刑其实就是加刑。坐牢如同下围棋,相宜的分寸并非谦恭礼让,而是双方实力最大限度的对抗;自然流畅无疑也是功力、计算、耐性与自信的全面抗衡,一旦实力稍逊的一方难以为继而被迫用强的话,那么就有了实际意义上的杀戮。那么,从容就会失去,局面开始混沌,而欲速则不达,到头来,减刑即使得逞,但平常心却早已失去。因此,无论处于一种怎样恶劣的环境之下,隐忍自重至少和勇猛果敢一样重要。最后他反问章辰:“为什么要减刑?减了刑你又能怎样?其实不管你在哪里都一样!进门愿死,出门想活。”
  又是一个夏季过去,静悄悄的,四季交替得没有任何响声。这次来得又是秋天吗?那天深夜,章辰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沉睡了多久。清晨醒来,望着监房里的天花板,他的心里空空荡荡。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身在何处。秋天的黎明,从窗外悄然而至,秋凉与晨雾结伴,如烟般飘挤进来。他懒懒地披了件囚衣,伫立窗前。楼下拐角处,一棵光秃秃的梧桐树枝上,不知是谁扔了几只红色的方便袋,挂在上面,参差不齐地随风飘摇。又像是谁的心灵,轻轻地,在秋风里摇来晃去,轻得没有任何份量。


无处可逃 第30节 

  又一次漫无目的地爬到大礼堂的楼顶,整整五年的监狱生活,转眼之间,已经过去四年半了。早在半年之前,张阳就已经刑满释放,据他自己来信说,现在已经找了一份前途一片光明的工作;杜亮依旧过着他无忧无虑的公子哥生活。而再过半年,自己也终将刑满。刑满释放?新生?罪孽?灿烂而苍白的青春岁月,历经时光漫长的消磨,早就没有了负罪的感觉。自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监狱里面的谎言像是一个个树一般高大的侏儒。囚徒的思索乃至道路一直像是条看不见的绳索。自由真的是一个需要围墙的屋顶吗?
  四年半,整个的青春。随着时间缓慢地推移,记忆里淡化了很多的人和事。他不敢想象,自己与秦子跃之间的一切,在今后的岁月里将会被自己怎样地遗忘?但既然有很多人都承认,时间是淡忘一切的妙药良方,那么,忘掉她的任务就交由将来的岁月吧。他已经这样认为,自己与秦子跃,其实就好像是两条永远不可以相交的平行线,可又有些不甘,不甘心忘记另外的那条线,凭什么要忘呢?阿基米德撬地球是狂了点儿,但给自己一根杠杆的话,那么,对于秦子跃,自己会不会自动选择忘记?可是和阿基米德一样,他也没有杠杆啊!
  冥想着,章辰不知不觉地已经走到楼顶的最边缘,依旧是直挺挺地站立,一阵晨风吹来,忍不住的一些泪水忽然夺眶而出。当下心想:设若就这样纵身一跃,是不是就可以终生保存住心底对秦子跃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与不舍?假如可以,那么轻轻一跃又有何妨?简直就是一种最佳的人生逃避,或者说是诗意地飞翔。
  一声凄厉的小号,断然粉碎掉章辰所有的冥想与遐思,各个楼层里的值班犯人开始大呼小叫。起床起床!跑操跑操!整个安静的监狱忽然变得暴怒起来,人声鼎沸起来,一队一队的少年犯开始跑步进入操场,口号响亮。望着逐渐热闹起来的监狱,围墙电网上的那几盏狱灯,依旧在固执地坚持着它多余的光明。他有些疲惫地观摩着眼前的一切,那一刻内心的寂寞无与伦比,一股巨大的空虚,逼迫得他想朝楼下纵身一跃。
  上午,忽然狱友王五、马六等接踵而至,先是王五大声向他恭喜,然后马六就趁机索要烟酒等物。当下章辰甚是纳闷。最后仔细一问,原来却是这样:从外面演讲完毕,凯旋归来的古队长顺理成章地高升,成为某大队教导员。这个已经飞黄腾达的古教导员当然不能失言。因为有关他高升的任何环节,章辰全部清楚。为了摆脱心理上的某种压力,除了杀人灭口,古教导员惟一的办法,就是迅速开除少年犯章辰的囚籍。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坐稳目前教导员的这个位子。因此,由古教导员亲自呈报该犯的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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