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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无处可逃-第20章

小说: 无处可逃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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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都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原来却是个从新疆盲流过来卖羊肉串的,前两天他还非常热情的,免费赠送给章辰两串臊味难闻的羊肉串。等章辰将所有违禁物品全部摆好放好,背起背包准备重返少管大院时,那家伙跟作贼似的,悄然从后面跟上来,在后面轻轻扯住章辰,小声问:“大值班(少管所周边地区居民对行动自由的零星散犯们的一种通称),要不要快餐?”章辰被他弄得云里雾里。那家伙见章辰不懂,赶忙用双手向他做出一个相当简洁的动作。原来他的意思是问章辰需不需要性服务。章辰明白后,窘迫得满脸通红,背起背包,鼠窜而去。
  就这样很是放纵地过了一段非常自由的日子,章辰又收到秦子跃的一封来信。信里说:章辰,白昼又与黑夜来进行交替了,我现在就在你的眼前。真奇怪啊!我居然不怎么想念我远在故乡的父母,却没有任何一天不在尽情地思念着你。跃儿现在常常一个人在深夜躲在有你的梦帷里,像知更鸟躺在爱情的巢穴中一样满足。可是每次梦醒后,我却无法挽留住有关你的任何消息,哪怕是一片衣角。我感觉得到爱的罪恶,以及上帝这个词的虚妄。但我又无法抵抗你来自阳历十三月的宣言啊,哪次夜间花开的声音我没有用力倾听?哪回清晨星落的痕迹我没有尽力刻画?可是我孤单啊!我需要灯盏,请给我光明。你是我的惟一。我已无法逃脱,也根本就不想逃出你的渔网。爱我吧!让我们在一朵花开的时间里,互相取暖,彼此纠缠……
  艰难地读完信,章辰依旧沉浸在一股难以言传的深思中。信里的秦子跃好像真的就站在自己面前,向他低声倾诉,面容却又模糊不清。可是从那封信里扑面而来的东西,简直就像是层层的滔天巨浪,自己稍有不慎,就可能淹没其中。他开始感觉到秦子跃的文字功底了,思维异常清晰,行文充满了陷阱,却似乎没有任何修饰。“阳历十三月?真是个语言的天才!”连比喻也超越了惯常的经验,词性不断转换,变化。与其说是一封信,倒不如说是一篇绝妙的抒情散文。很明显,秦子跃驾驭文字的能力早已超过了自己。最后他开始莫名感慨起来。一股不服输的野性也终于被秦子跃的这封信再次点燃。从此他又开始淡漠起日常无聊的监狱生活。连同那些狭义的自由,再也勾不起他的任何热情。
  很快他拿笔给秦子跃,另外还包括一些直系的亲友,分别写了几封信,没有过多的叙述,只是给他们开了份自己需要的书籍名目,像是一张张催账的清单,并且再也不去理会狱内那些根本就无法根除的丑恶。之前,他还特地来到张阳所在的纸盒一队,一把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私藏的所有现金,郑重其事地交给他,说,“很抱歉张阳,我要闭关修行了。”张阳莫名其妙,又无法问其之所以然:“那你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出关什么时候再说吧,这些钱给你,意思就是让你以后别来骚扰我。”张阳气得将那些纸币随手一扔,像是天女散花。可等他回过头来,却发现章辰早已经转身走远。

  因为要看书,而白天大院里又人声鼎沸,因此,他索性跟另外一名值夜班的同犯交换了岗位。白天睡够了无所事事的时候,他会爬到大礼堂的顶层上,放眼看去,大院内的一切景物都会尽收眼底。那一排排晒衣架上的床单、衣裤也无所事事地飘在太阳底下,像一面面迎风抖动的杂牌军战旗,莫名其妙地令人感动。

  大墙外面,有些参天的白杨,它们伴随着季节青了又黄,黄了又青。章辰就那样在顶层走走停停,想想看看,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似乎有被那些景物清洗的嫌疑,说不出来的感受,只觉得一切都很空灵。大蜀山上去年南飞而去的大雁,今年又北归了,尽管坐牢的感觉挥之不去,尽管一看见迁舍的鸟类,尤其是每年从天空掠过的那群大雁,他总会感到些许莫名的怅意,可一旦登高眺望,他年轻的惆怅情怀,又会毫无理由的好转起来。
  大院里依然时有酗酒闹事、欺小凌弱、打架斗殴和敲诈勒索的事情发生。那是监狱里生生不息的固定的生活主题,或者干脆说它是一种规律性的生活内容。少管所,它真像是另外一座军营,每天都有新生出去的老犯人,每天也都有刚刚到来的新犯人。那种人来人往,流水不腐的样子,也像军营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前两三年,章辰还能颇感兴趣地去品味这样或者那样的监狱生活。他甚至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个怎样的货色。又或许看戏是人类共有的天性之一吧,其实演戏也一样,每个人都是一出戏的主角。然而,每天都看相同内容的戏,每次都上演角色毫无变化的剧情,每一场戏的内容都千篇一律,让观众不停地看,让演员不断地演,纵然双方都是得道高僧,也难以承受那份可怕的枯燥。《大话西游》里的那个密斯特唐,被牛魔王绑在高高的绞刑架上,重复着“人有人的妈,妖有妖的妈。”,用这样的一句话,就很是随意地杀掉了一名小牛妖。随后唐三藏先生回过头来,再问另外一名小牛妖:“你妈贵姓?”,终于又逼得那另外一名牛妖上吊自杀。由此可见枯燥是多么可怕的东西。
  经过几年形式过于单调的监狱生活,后来所有发生的事件对于章辰来说,都已失去了生活原有的吸引力。有时候,他白天无所事事地在大院里面闲逛,常常可以碰到三四个或者五六个少年犯在角落里围攻某一名犯人。他会无动于衷地与他们擦肩而过。只有那些刚进少管所时间不久的新花子们,才会圆瞪着各自的双眼,紧张刺激而又惊诧地趴在不同的窗户玻璃后面,充满好奇心地观看,叹息甚至鼓掌喝彩。真是一些求知欲望高涨的新人哪,他们还只是少管所这个大妈妈哺乳期里的婴儿。


无处可逃 第23节 

  偶尔他会忍不住自己原先的冷漠,扛着那根象征权力的三尺棍棒,带着已经被自己降伏的哨卡,名字诸如王五、马六他们,在大院里来回巡查,一旦发现那些老掉牙的恶心情节,就会冲上去疯狂狙击那群戏剧演出者。那些以多欺少,持强凌弱的少年犯们都知道他,况且维护大院秩序又是监管哨卡们本身的权力,稍有微词就会被上纲上线,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挨了章辰一顿棍棒后,他们还得底眉顺眼地表示着荣幸。之后的一段日子,大院里会清净些,然后依旧混乱。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操场上经常血光四溅,监房里更是阵阵浪潮。那是章辰在少管所里服刑的最后一年。而章辰本人却无时无刻不在设想着种种逃跑的情节与可能。
  有段时间,他每天黄昏都要站在操场尽头的那堵围墙下面,面对那堵围墙上的三副宣传画,进行着一场场无声的搏斗。天蓝的底色里,一队队少年犯踢着正步,有名教官单腿蹲在地下,正一丝不苟地纠正一名犯人的踢腿姿势;另外一个画面是,某名少年犯趴在床铺上睡觉,某个管教正打着手电,伸出一双代表温暖的手,替那名犯人盖好被褥;还有一个画面则是,有名少年犯坐在课桌前,正低头写着什么,旁边的管教满脸正经地伸出手指,在他写着的本子上指点着什么。“难道这两个家伙,是在交流着怎样画春宫画?”看完这三组活生生的宣传画,章辰的嘴角浮起一些莫名其妙的怪笑。像悟出了什么道理一般的满足,又像是在特意讥讽这些内容荒谬与暧昧的画面。
  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干什么?对着宣传画下面的那红色标语,他小声念了一遍。他不知道,所有的一切都似是而非。他只记得另外一些东西:木马、童谣、风灯、诗篇、疾病、泪水、血、欢乐、伤痕、家园、前程、命运……
  耻辱和自由一起沦为一块虚幻的招牌。岁月、青春都被某根代表着正义的铁钉钉在记忆的深处。好几千名行动呆板,精神萎靡的少年犯,自己的同类,花样年华。有个人蜷缩在密密麻麻的汉字后面,声嘶力竭。在一架思想破旧而导致心灵蒙尘的留声机上,青春和热血浓缩成短短的音符,它们异常吃力地转动着,像是在挣扎,最后发出一些奇形怪状的声音,让人难以领会,不可解读。
  据说,人一旦产生了一种可以令自己感到兴奋或者压抑的欲望之后,若不在内心及时控制或者否定这种欲望,那么,欲望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膨胀,自行阻挡住这个人的所有理性,使他沦为欲望的奴隶。
  对秦子跃的狂热迷恋,和一些来自书本的具体思索,导致章辰萌生了一种可怕的欲望,那就是设谋越狱逃跑。他认为自己目前需要的,仅仅是实施逃跑的一种速度,要像一颗出了枪膛的子弹那样迅速。也只有迅速,他才可以跑得出去。至于机会与胆量,都早已不在话下,因为在频繁的假想状态中,他早已逃窜过千百回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他每天清晨都会早早起床,首先开始绕着大院里的所有住宿楼拼命奔跑。然后回来监管二楼,推举几十组杠铃,那副杠铃,是用他从基建工地扛回来的半包水泥浇铸而成的,并动用了两个塑料脸盆做模具。最后的一道体能训练则是单人踢球。章辰在预谋脱逃之前就一直没有放松过这些体能训练,只不过,现在进行的更加残酷而已。
  几年来的牢狱生活,章辰从很多同犯身上,差不多也看清了自己的本来面目:一个愚蠢、狂妄、自虐成性、充满暴力与欺诈的罪恶混合体。他已经没有任何勇气来承认自己还是一个行为合乎规范的正常人。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甚至已经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积压着重重的恶念。也越来越没有信心再为自己种种怪异和可怕的幻想作任何辩解,尤其是想起秦子跃对他说的那句:“每次梦醒后,我却无法挽留住有关你的任何消息,哪怕是一片衣角”,他就无法不自认为:自己已经深陷于一种四面楚歌的危险境地。跑!只有迅速跑出去,一切才可以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就在章辰无时无刻不在设谋逃窜的时候,张阳却整日整夜的都拥有着他的快乐。而且看上去,他每天都显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好像这个少管所里,有着他一百年也经历不完的新鲜事物一样。也难怪当初他和章辰一起北上服刑的时候,他兴冲冲地像是去参加一个没有自己就活跃不起来的鸡尾酒会。时光不经意间,已经过去了两三年。现在,他的归期在即,却常常一脸奇形怪状的表情。有次利用出去打开水的机会,他窜到章辰所在的监管二楼,忧心忡忡地向章辰表示:自己一定要抓紧眼下仅剩的一年,把一切代表着人间苦难的劳改生活——到边到拐地,重新经历个够!
  果然,在最后的一年里,少管所简直就成了一个专门为他个人而开设的游乐场。他叫嚣着说,“这里就是我的快乐大本营!”什么敲诈勒索,什么打架斗殴,什么聚众酗酒……所有恶劣的,暴力的,阴险猥琐的,所有所有的监狱事件,都被他干得得心应手并且滴水不漏。“少管所屁大的场子,只要不杀人放火,老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他们又能把我怎样?”

  三年时间,那么长的一段青春岁月啊!就如此荒唐地从他生命里流水般消逝。章辰望着万分嚣张的同案张阳,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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