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尖少年-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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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过是一个喜欢把双手插在裤袋里看一切悲欢离合,面无表情却心如刀割的人。
“苏扬走的时候,腿几乎还完全没有好。一直强撑着,但是我都知道。”宁子樾缓慢地低声说着,似乎更像是自言自语。“我已经没有能力继续把他挡在身后,所以才不挽留。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也好。这样才不会有第二个林洇,第二个林染……”
“……并不是一个人啊,你。”姚绿依旧淡淡,没办法,对于越想逃开的人,他就越不要让他如愿。“就算他们一个个都走了,我还是会站在这里——你一回头就能望见的地方。”
他说这话时已经移开了目光,所以没有看到——
宁子樾闻言在墙壁遮挡的阴影里闭上双眼,微微心痛的摇了摇头。
三天后,冷杉先白宇泽一步办理了出院手续。临走前他答应会先回学校老实上课,等白宇泽出院后两人再作打算。
不过在他拎着东西走出医院大门后,却并没有先急着回学校。侧身挤上路边一辆人满为患的公交车,没驶出几站便到达了目的地。
在台阶下微仰脸望去,玻璃门里两个前台的小护士正在聊天,身后是一墙塞得满满的药架。
以前在酒吧唱歌时他也多少认识了些三教九流的人,冷杉记得其中有谁告诉过他,这条街上唯一的一家小诊所背地里后台硬得很,一直在悄悄进行着非法的临床医药试验。只要肯和他们签知情同意书以身试药,报酬绝不是问题。
这是桩危险的交易,但他不得不铤而走险。考虑到规划好的将来,现今两人最急缺的就是钱。即便白宇泽的父母之前已为他们付清了所有的医药费,可谁知流浪的远方还会有什么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们。
要吃苦,他无所谓。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由于信任自己而抛弃一切、颠沛流离的恋人也跟着他一起吃苦。他舍不得。
最后深吸了一口气,少年神情又更坚定几分,迈步便要踏上那石筑台阶,不料旁侧忽然袭来一道劲风,饶他动作敏捷还是被拳头蹭到了脸。
脑海里弹出的第一反应就是糟了,难道靳徽之已经派人到这边来寻仇了?!于是根本顾不上脸畔火辣辣的痛感,他连来人的脸都没来得及看便毫不留力拧住了那条偷袭的胳膊,弓身甩出自己平生最为狠绝的一个过肩摔。不过他没想到那人也是变招迅疾,顺势捞住他襟口的衣服就是不撒手,结果两人最终四肢纠缠着一起绊倒在坚硬的台阶上囫囵滚了下去,硌得都快灵魂出窍了。
“……操,冷杉你他妈至于吗!!我不就轻轻碰了你一下,竟然下这么狠的手!”谢赭扶着腰龇牙咧嘴的从地上坐起来,那眼神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冷杉定睛一看是他,原本所有的惊讶和恐慌都自动转化为熊熊怒火,用极其冰寒森冷的表情又一手重新将他大力按倒在地,脸颊上红色的印记分外明显。“……什么?‘不就轻轻碰了一下’?”
“呃……”明显感觉到理亏的某赭吃瘪的顿了顿,很快又凶恶起来,一手指着眼前伫立的建筑,声色俱厉:“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去那鬼地方干什么?药物一旦出了什么差错你的小命就没了!你这混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不瞒着别人做决定?你把自己当成什么?!”
“……和你没关系。”那个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拍拍身上的尘土站起来,语气平静又可恶。“你走吧。上课的时间快到了。”
谢赭终于出离愤怒了,伸手粗暴去掀他肩膀:“你都要死了,我他妈还上个屁课!!”冷杉见状也动了真火,转过身来刚要给他点厉害尝尝,忽然一个沉甸甸的信封就那么撞进他怀里,他下意识伸手接住,随即迷茫。“你……?”
“……没多少。三千块——算我借你的。”少年叼着根烟徐徐点上,烟雾袅袅模糊了表情。“你记住了,冷杉。欠我的,你要还。……”
“我不……”
“你敢不要试试看。我立马就给白打电话,向他汇报你今天的英勇事迹。”
冷杉垂眸捏着信封,就不做声了。
谢赭也不再多说什么,一直将那支烟安静吸完,才平淡开口:“后天他就能出院了吧。晚上八点在学校有乐队的告别演出,你会来吧。”
对方仍未做声,不知是默认还是拒绝。
这个夏天,也实在是太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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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
傍晚时候冷杉独自到了医院来接白宇泽,先是去楼下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再回来和他一起收拾东西。
病房里能清晰听见两人折叠衣物的窸窣声,窗外暮色已由天边渐次褪去,徐风吹散了白色的纱帘,也只留下湖水般的幽凉。
不知为什么,两人在这一刻都不太想开口说话。本来是值得庆祝的,一来两人的身体都已顺利康复,二来他们很快就可以一起离开这夜长梦多之地,断了很多念想。
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感触。像结束一场期末考试就如同刚刚打完一场战役,期待已久的旅行前夜,或者即将与多年不见的好友正式碰面。太过惊喜,反而会突然地平静下来,也许带了些微的不安,临将踏出的脚步会变得踌躇不前。
才突然的想起,原来还有那么多的放不下,让你无法完全释怀,心安理得地去享受。
“火车票已经买好了。明天上午九点的。”长久的沉默后,冷杉将脚边拎包的拉链拉好,直起身这样说道。“去苏州,可以么?”
白宇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驻几秒,点点头。“……嗯。我没有意见。”
“真的可以吗?就这么走掉。”冷杉望着少年安静坐在窗边的剪影,于薄暮的勾勒下,实在美好又苍白。于是他故作轻松地抬手揉揉对方的头发,柔声道:“反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
少年还以他一个安慰的笑,随即摇头。“我不后悔,只是有点舍不得。至少在离开之前,想把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好好用心记一遍。”说着他拎了布包站起身来,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含了几分怅然。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出租车停稳在校门口时,天光已经黯淡,即便离得很近也几乎看不清彼此的脸。
正门与料想的一样紧锁着,两人便熟门熟路的绕到围墙后身,依次翻了进去。然而之后冷杉却并没有送白宇泽回宿舍的意思,反而牵着他径直向北楼的方向走去。
“小杉?”他在后面试探唤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对方简短回应,手上是不容抗拒的力道。白宇泽闻言便乖乖闭了嘴,随他穿越黄昏里静悄悄的宿舍区一路向前。
北楼算是整个校区建成时间最久的建筑了,虽然它确实足够高,但地角却相对偏僻。之前也是因为来往的人烟稀少,他们才敢公然霸占顶楼的排练教室。不过,小小的排练室并不是他们今夜的目的地。
白宇泽在冷杉的帮助下顺着梯子登上北楼天台,刚擦着汗抬起头来,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那几个背对自己的熟悉人影听见动静后都仿佛等待已久的转过身来,每个人望着他的眼睛都如星辰般明亮。他们默默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然后白宇泽看见了本该被搁置在排练室里的那套老架子鼓,自己的破木吉他,被擦得亮闪闪的贝斯,还有静静支在一边的黑白键盘。
“呦~今天可真是个纪念性的日子啊。”
姚绿将手里拿着的麦克安到主唱位置的支架上,冲他微笑。“这几个麦克是我们从广播室偷拿出来的,等下全校都能听得见哦。”
白宇泽还言语不能地僵在原地,好多个念头不断地涌现又消失,直涨得脑袋嗡嗡作响。此时已紧随其后爬上天台的冷杉就在后面微微推了他一把,低道:“去吧。”
那是校园里盛夏的夜,他们站在顶楼一片空出来的天台上,吹着夏夜来临前尚且温吞的微风,看着城市逐渐被夜幕笼罩。霓虹灯还没有点起仪态万方的照耀,路灯也静默而安静的杵在渐进的黑暗中,一切都以一个被侵蚀的趋势倒入夜的静默里,像这个时代一样,充满了不安。
等五个人终于同时用声音把已经融入喑哑黑幕中的自己勾勒出来,时钟刚好走到晚上八点整。一瞬间,路灯从他们脚下亮起,依次排开一直延展到街道城区,直指那一片颤巍巍的霓虹建筑。它在代替阳光,用尽所有的能量抵住黑夜的压迫。
然而,还不仅仅是这样。
前方一座座原本宁静沉寂的宿舍楼仿佛忽然被谁从酣睡中惊醒,从黑洞洞的窗口里投射出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暖黄灯光,一点一点,充斥满眼,直到蔓延成璀璨的海洋。
这是Z中夜晚独有的万家灯火十里洋场。
微弱,却充满力量。
他们知道无数道目光就隐藏在那夜色与灯火背后,聆听着,期盼着,于是愈发猖獗地放纵着,狂欢着,无止境般一曲曲吼了下去。喉咙嘶哑了,就闷一口酒再唱。视线模糊了,就胡乱抹一把再来。
期间白宇泽察觉到指尖逐渐传来摩擦的痛感,大概是被琴弦割破了,却恍若不觉般继续疯狂地弹唱下去,沉醉下去,泪水早就在脸上肆意流淌。他想到他明天就要离开了,或许再也不会回到这里,或许再也不会碰见身边这群人。列车向下一站驶去,从前就只是过眼云烟。那是比忘记,还要可怕千万倍的结局。
他曾经行走在苍野之中,在不知是谁丢弃的背包里翻出过小半壶的酒。他以为那是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痛快。那时他还什么都没有,还什么都没失去。浩瀚天地只容了他一个。
后来与他喝酒的人多了起来,一张张脸走马灯的浮现又淡去,快的令人来不及去回忆。他跟他们勾着肩膀放声歌唱,唱过漫天繁星或者乌云密布,唱过喧闹酷夏或者寂静寒冬。
歌声再也掩盖不住的哽咽,流泪的原来并不止他一个人。
夜渐渐地深了。
谢赭摇摇晃晃走上前将冷杉从主唱的位子推开,大约是喝得太多了,涕泪横流的样子简直狼狈。好在,意识还算清醒。
“最后一曲……我一个人来。”
他当然知道自己不仅跑调,而且跑得找不着北。但是有些话语,有些决断,果然还是要亲口来表达的。
前奏响起的间歇,少年的目光一直静静停在天台边缘。他忆起两年前那一日,自己猝不及防接到白宇泽的来电,然而对方只来得及报出位置便匆忙挂断了。他慌慌张张骑了单车赶到学校,却恰好看见那个人如折翼的风筝般直直从楼顶坠落下去,世界从此被黑暗淹没。
我听不到花开的声音,只见到你的坠落。我忘了全部过往的真相,却在印象里把回忆填补的清晰。
忘记一切,没有关系,我陪你;失去依靠,没有关系,我陪你。可是这一次,当你终于摸索到庞大迷宫的出口,当你终于可以和本该一起得到幸福的人远走高飞,我也就失去了所有不愿放手的理由。
暗恋之所以痛苦又卑微,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默默在你心里排着队,你却永远是他心里的首席。……
“这个微笑,用尽我疼痛的力气;
这回释然,用尽我铭记的场地;
这场告别,用尽我去爱你的勇气;
这次我真的会哭泣,用尽我爱你的表情;
因为这——是最后一次爱你。”
在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