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诅咒-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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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文本文件,第一行写着“十月二日上午,出席流江艺术馆开馆庆典”,其后都是诸如此类的消息。
这份文件里没有写到人名,但是他很清楚,这是一份从十月一日至十八日,费克群出席公众活动的时间表。
有了这份表,他接下来要做的事就会变得更有针对性,也要轻松得多。等着他的是至少几小时枯燥而耗神的工作,他打算先出去买药,让这该死的感冒赶紧停止。
20
一夜无梦,费城睡得又香又沉。
自从叔叔去世,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好了。刷牙的时候照镜子,黑眼圈还没有褪去,但整张脸已经精神了许多。
昨天傍晚,他把签好的合同快递给了杨锦纶,几小时后接到了杨锦纶的电话。他告诉费城,第二天一早——也就是现在,资金就到账。
这让费城十分兴奋,他甚至希望一觉醒来就到两三个月后首演那一刻,急不可待地要品尝成功的滋味。动能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觉得已经准备好,干吧干吧干吧。
实际上,杨锦纶并没有给他太长的时间,虽然合同上的第一场演出最后时限为明年三月,但杨锦纶希望尽量在二oo七年的一月进行首演。
在改编剧本之前,整个剧组的班底,现在就要确定下来。演员、音乐、舞美、灯光、道具、服装……所有要请的人,在他看《泰尔》的翻译稿时,就已经在脑海里逐渐成形。
这出戏,有了茨威格的虎皮,和名角夏绮文的出演,其他就不再需要请什么大牌了。相反,在他的构想里,需要加盟的是一批和他自己一样,刚从学校出来,缺乏机会,青涩而锐气十足的年轻人。
费城开始挨个打电话。邀请工作进行得很顺利,这样的戏连夏绮文都要动心,谁都明白干好了对未来有多大的帮助。
其中有一个电话,是打给周训的,费城请他担纲道具。周训一口答应,然后犹犹豫豫地问起了茨威格的那个诅咒。
“听起来你要全力以赴地启动了啊,上次那件事,后来韩裳帮到你了吗?老实说,我一个小道具,真要有诅咒也沾不到我身上,倒是你要小心一点。”
“韩裳不相信和神秘主义沾边的东西,她有另一种思路,说这可能是艺术震撼了人的精神世界,产生了负面情绪,而极端的负面情绪导致免疫力下降,让人患病。演员都是精神脆弱的,这听起来有点道理。”
“这……我觉得这世界上还是有些东西解释不清楚的,她这样解释,我感觉稍微有点牵强。总之,你自己要小心点啊。”
“我知道的。反正我已经下了决心,什么诅咒不诅咒的,都要搏它一记。”费城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暗自紧了紧拳头。
“嗯,韩裳的这种说法,倒让我想起一种叫大卫综合症的病n”
“大卫综合症?从来没听说过,这是什么病?’,
“我偶尔从报上看到的,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你知道吧,好像有很多人看了大卫像之后会出问题。如果说艺术会对人有什么坏影响,这肯定能算一例。具体的,你网上一查就知道了。”
无声画面以三倍于正常的速度飞快播放着,这让进出小区的人的动作变得有些滑稽。
他按那封信里的日程表,挑出一些时段,从最靠近费克群死亡时间的那一段看起,已经看了四小时。
这是项需要全神贯注的工作,买来的感冒药没一点作用,头痛得厉害,而且变得有些昏昏沉沉。他打算过会儿就歇一歇。如果因为疲惫闪了眼,之前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一个穿着淡蓝色T恤的身影在屏幕上一闪而过。他连忙倒回去,用正常的速度放了一遍。,
因为摄像头的角度关系,只看到了她的侧脸,然后就是背影。这是个年轻的女人,戴着一顶鸭舌太阳帽,下面是一副硕大的墨镜,低着头,完全看不清长相。她正走进小区。
他截了几张图下来,然后调出小区另一个出口这天的监视影像,果然,仅过了二十分钟,这个女人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同样,他又截了几张不同角度的图。
干完这些,他站起来,走到照片墙前,来回看了几遍,伸手撕下其中的三张。
一张照片里,是件蓝色的T恤;另一张照片拍的是条牛仔裤;另一张是双运动鞋。
他把三张照片和截图反复对比,嘴角慢慢浮现起笑容。他转过头去,把嘴里嚼烂的口香糖用力吐在墙上。
终于不用再看这些该死的录像了。
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接通了。
“是我。”他说。
“谁?”对方似乎没听出他的声音。
“我是阿古。〃他说完就咳嗽起来。
“哦,见鬼你的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感冒了。”阿古咧了咧嘴,“你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你发现什么了?”
“我看见她了,十月十六日下午,她在那儿呆了二十分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重重吐了口气。
“是的,当然,我早已经和你说过的。”他说,“那么照原先的计划,继续吧。”
“这么做……有必要吗?”阿古问。
对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电话已经挂断了。
“竟然真有这样的病。”费城看着GOOGLE搜索出的一堆网页,喃喃自语。
公元一五。一年,一块白色大理石坯在阿尔卑斯山脉卡拉拉山麓被挖掘出来,送到了佛罗伦萨。米开朗基罗就在那里,根据圣经故事,雕成了此后进入世界艺术史的经典作品大卫像。他在完成作品后表示,这尊大卫像本就存在于大理石内,他只是把外面的多余部分去掉而已。
雕像起初放在佛罗伦萨市政广场,后移入维奇奥宫,现存于艺术学院画廊。每年都有无数的游客和艺术爱好者在他面前驻足,大卫综合症就在他们中间悄然而起。
关于这种病的记载,最早见于司汤达。他于一八一七年记录下了自己在大卫像前的可怕遭遇:“这生动的一切如此吸引着我的灵魂,把活力从我的身体中吸走,我一边走着一边担心会倒下去。”
和司汤达有同样遭遇的名人,还包括美国小说家亨利·詹姆斯和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
如今,每年都有数百人在大卫像和佛罗伦萨的其他艺术圣品前犯病,他们的症状有颤抖、抽搐甚至意识错乱。曾经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英国游客参观完乌菲齐美术馆后,就一下子虚脱了。救治他的医生回忆说:“他当时的情况非常严重。他在床上不断翻滚,意识完全混乱了。他说他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他当时正在看卡拉瓦乔的一幅油画作品,后面发生的事情就一片空白了。”
越来越多的精神病学者开始关注大卫综合症。许多研究者认为,过度接受艺术之美会引发心跳加速、头晕目眩,有时还会产生幻觉。
大卫综合症似乎给了韩裳的猜测一个有力的支撑,艺术有这样可怕的威力固然让人吃惊,但一切归诸到可解释的科学范畴,让费城略微心安。
费城站起来,在房间里踱着方步。归诸于科学并不代表就能解决,现在有一堆精神病学者在研究大卫综合症,这个更严重的“茨威格猝死症”,凭韩裳承诺的心理辅导,就能让他幸免于难吗?
他快速走回电脑前,上网进入了邮箱。不知道在德国的小望是否给他回信了。
21
亚历山大和他的军队在泰尔城前的攻势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他的士兵每天寻找和打磨合适的石块,用投石器抛向泰尔。巨大的石块在空中翻滚着,落在城头或砸烂靠近城墙的房屋。比石块多十倍百倍的箭呼啸着在天上飞过,足可以射落整群整群的蝗虫。可是这些全都没用,发起的冲锋一次次被打退回来,泰尔城,泰尔人,他们坚不可摧。
亚历山大愤怒,亚历山大沉默,亚历山大亲自冲锋,亚历山大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军事会议,最终亚历山大发现自己毫无办法。
费城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幕大戏在显示器背后的虚空中徐徐拉开。
亚历山大此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有攻城利器,往往几十颗石弹刚打出去,敌人就慌乱起来,一次冲锋便拿下了城。可现在,谁都不知道泰尔还要打多久,能不能打下来。
帕米里奥是亚历山大的大将,每一仗结束,他都能获得大量的奴隶,卖掉或充入军队。美貌的波斯少女柯丽是他的战利品,帕米里奥没有把她卖掉,而是送给了亚历山大的释梦师阿里斯但罗斯当侍女。阿里斯但罗斯是最接近亚历山大的人,如果能得到他的友谊,帕米里奥的地位将会更加稳固。
阿里斯但罗斯一直想寻找一位能传承释梦术的人,他发现柯丽很有天赋,准备收她当弟子。
柯丽家人在战争中死去,她被俘虏,成为下贱的奴隶。她外表乖巧,其实早已经下了复仇的决心。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接近敌人的中枢,机会就要到来。
阿里斯但罗斯教授释梦术的方法就是解梦,解柯丽的梦。各种各样离奇的梦境被他一一剖析.柯丽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藏住心底的秘密,甚至一些已经被自己遗忘的情感都在解梦中被挖掘出来。她对于死去的父亲有着异常的感情,这份感情正在慢慢转移到比她年长二十岁的阿里斯但罗斯身上。
如果韩裳在这里,她会告诉费城,柯丽对父亲的古怪情感是最典型的俄狄浦斯情结,这是弗洛伊德的核心思想:他认为每个人在潜意识层面都有俄狄浦斯情结。而柯丽对阿里斯但罗斯的感情,则再明显不过,是移情效应,这同样也由弗洛伊德提出。构成这出戏核心情节的情感纠葛,简直就是一个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案例。
费城对弗洛伊德并没有研究,不了解精神分析,更不知道什么是移情。可是这丝毫不妨碍他对这出戏所有情节的理解。一切故事的转折,人物的心理变化,他们的一言一行,哪怕是每一种细微的神情变化,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当他用中文重新组织人物对白,那些话仿佛是他自己说出来的那样自然。不,应该说,好像这个剧本并不是由茨威格写就,而是早就存在于他脑海中,是他自己的作品一样。
茨威格的魂灵在这一刻轻轻地附在他的脊背上,从背部的皮肤紧紧贴人了他的心脏,他甚至可以隐隐约约地猜到,下一个情节,下一段对白是什么。
对于所有的翻译家来说,这可能是最为理想的翻译状态了,然而费城自己,却突然对这种过分热情洋溢悚然一惊。他把键盘一推,硬塑料撞击在显示器的底盘上,发出“咔”的一声响。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一层虚汗慢慢在皮肤上浮了出来。
他呆坐了几分钟,抓起鼠标,点开了邮箱。
小望的回信很简单,他已经看过一遍了,却还是忍不住再次翻出来。
费城:
你说的那四个人,我已经查到了一个,今天有空去次图书馆查,应该都能查到,到时再一并把结果告诉你。
你说的麻烦是什么,和这四个人有关吗?还有什么要帮忙的请尽管说,希望你一切顺利。
小望
费城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