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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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容易察觉出来的谦卑。
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了戚帧的手道:「台辅这一去巡视河工,撇下雁卿一人好不辛苦。这三月之内,皇上时时提起台辅,可谓挂怀之极了。圣恩眷宠,当真是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啊。」
戚澜一边听他说话,一边看他的面容,只见他神色初是欢喜,再是微惭,最后是又羡又敬,颇有良师自远方归而吾实欢欣鼓舞的样子,不由心中好笑之余又觉竦然,暗忖道:若他的对手不是我,怕是早就被他笑嘻嘻地就啃得骨头也不剩了。
原来戚帧这一趟去至灵琴、云真两郡,治理河工之余顺手借皇命大动干戈。所斩杀贬斥的官员几乎和面前这位太宰大人都明里暗里的勾连着。当真是一点不放过将他毁翅断腕的机会。可他竟然能够全然不把恼怒放在脸上,反而还亲自来会,若不是天生大度,就只怕尚且有什么凭借,方能如此挥洒自如。
戚帧思及此,心念一动,不由自主便把眼光转向了早就混到人堆里逃难的戚澜身上。戚澜不爱应酬官员,只是站在一角和那个冷水庄的人说着什么话,眉目含笑,时不时还捂着嘴,似乎在压低声音。只是那人却对他不太搭理,只是偶尔说几句,神色之间恭敬合度再无其他。
戚帧心中想道:能同冷水庄取得更进一步的关系,哪怕是更进一点,对他来说此刻都至关重要。既然戚澜对那些人亲近那再好没有,也不用自己掩入耳目地前去拉拢。
他这千思万绪不过瞬息之间。一等狄熔说完,他的应酬话也是如东流之水滔滔不绝。一时间堂上其乐融融,不明就里的人见了只怕还以为这两人知己一生,谁知道这谈笑风生之下两人斗得你死我活。有多少人往往在他们一举手一投足的算计里轻轻巧巧就失了性命,亡了家族?
一时间台辅大人整理衣装进宫缴旨,太宰大人也欣然同往面圣。
第三章
就在戚府好不热闹的当口,魏紫却在目不斜视地走向「百花园」的路上。他跟在一人身后,可是被他跟着的人却是哭笑不得。
被跟着的这人正是号称「要去一探新婚娘子」的戚澜。他一路走,一路不时扭着头看身后的人。
哎!戚澜叹气。今日做的果是过了些,如今乐极生悲是悔也悔不过来了。刚才若非寻了个因头,只怕他躲得更快。
只是那人的手似乎过于冰冷了些,全不似当年的炽热,可瞧他那日的身手,武功比当年似乎犹胜几许,练武之人本不应这样肌肤冰冷,莫非有什么寒毒在身不成么?倘若能摸摸他的脉象……
他心念方动,脚下便猛然一顿反手便去拈魏紫左手,魏紫本来直戳戳地向前去,哪里想到这人竟然说动手便动手?一惊之下自然而然便以掌缘相切。
岂知戚澜迅捷异常,手腕一翻又去拿他右腕,魏紫骇然道:「三哥你做什么?!」他一见戚澜步步进逼,虽然不知是何道理,可是这脉门却万万不可被他拂中。一旦被他知晓……
「三哥你……」他急怒之下,浑然忘却该叫「姑爷」,昔日亲厚时候的叫法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戚澜乍听到这声「三哥」,一股气息直冲胸臆。刹那间只觉得周身都是暖洋洋的。他本意在摸查魏紫的脉象,只是惟恐他性子倔强不肯让他探查。岂料这一激竟而有这么大的意外收获。
本来一拈不成就想撒手,可是偏偏手脚都不似自己的,竟然步步紧逼,还尽是凌厉泼狠的招式。知魏紫不肯让自己抓他脉门,他倒回回都往人家的脉门招呼。
魏紫心中唯怕被他拿着手腕,又见他招招抢攻全不防卫。一时间顾及他安危,难下分兵之力,又要防备他撵上手来,竟而被戚澜逼得只有不断向「百花园」飞退。
只是这样一来束手绑脚,兼且又是倒退而行,缠斗多时终究被那人赶上。魏紫双眉一蹙正想喝住他,可是还未开口却早被戚澜牢牢扣住双肩,再也动弹不得。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碰」的一声,身体剧震之下已经结结实实地摔到了地上。他怒极,索性闭上了眼来个不理不睬。
戚澜一招得手正自得意,谁知两人追逐太过,不知什么时候早到了「百花园」西侧的一片平日无人来的地方。他扣上魏紫时更是得意忘形,一不留神竟然脚下失绊,硬是压着魏紫给自己做了活垫子。这一摔声音极响,戚澜心里大叫糟糕,莫要摔坏了。
颅脑最是脆弱,此处土势极是刚硬……本想他或者没什么大事,可眼见魏紫摔了之后便即闭上双眼几乎叫他惊得一身虚汗。
不要……不要受伤……不要受伤……不要闭上眼睛……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受伤,不要死……
刹那间一阵裂伤似的感觉掠过胸臆,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他想摸摸男人的头,可是却伸不出手去。多年前就该爆发的惊恐狂暴却在迟到了五年之后的这一刻喷薄而出。长久以来以为是很缓慢流动的痛感如同致命的毒药在全身上下蔓延开来。
他只能怔怔地望着那人,动不了喊不出。冷汗顺着颈项脸庞一颗颗流淌。双手紧紧握着他的肩膀完全无法放开,想要汲取一点热量可是隔着不厚的衣服却始终感应不到温暖。
原来当年听闻他已身死却没有做出任何确认是因为这样。
大概自己下意识地知道终究无法忍受这种恐惧和痛楚所以才什么都没有去确认什么都没有去多想吧?
只是单纯的知道「他走了」和「他死了」,一直在心里一厢情愿觉得他也许是还在某一个角落里顽固地躲着不想出来。
明明知道练武之人不会这样就死去,可是摸着他几乎没有温度的躯体,看着他紧紧闭着的眼睛和有些青白的脸色就是会遏制不住的去妄想。
直到身下的人奇怪地张开眼睛,他才觉得浑身有一股解放后的脱力。然后听见他低幽冷诮的声音里似乎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惊慌。
「你……你哭什么?」
「别死……」他答非所问,叹息着把额头靠在那个人脸上的同样位置,感觉到那个人不舒服的挣扎干脆全部力量都卸了上去。
时间仿佛倒退回五年前,那个冷漠里包含着热烈的别扭少年和那个貌似豪迈沉稳的自己在寒冷的夜里互相说几句无聊的话,紧紧依靠在一起取暖。
一时间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戚澜一动不动地瘫在魏紫的身上,双手依然紧紧握着他的肩头。头压在他的颈边,在他不是非常柔软的发间费力地呼吸。他还记得父亲曾经在房中藏有一张小小的纸笺。
上面写着「繁花灿烂缘埋骨」七个字,从此他便晓得了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道理。
然而如果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生活下去,是不是就可以安稳而快乐?只要是为了到最后想得到的东西,无论在一路上付出多少牺牲也是值得的吧?
为了开出灿烂的花朵,即使爱惜花朵的人的躯体,也可以毫不动摇地做为自己存活的养分,一点也不剩地吞噬吗?哪怕一次又一次的牺牲爱自己的人--也是值得的吗?
魏紫沉默着,第一次没有挣扎。
他知道自己在透支。他期待的东西早已经不是可以存在的了。不能做出回报却对于别人的付出不予以拒绝本身也是一种罪过吧?但是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忍耐那种寂寞,也没有办法把所有的事情都用计算来衡量,也没有办法不奢侈地去--爱--
如果可以丢弃,如果可以理智,如果可以不用选择,如果可以--不爱。
也许他们都会毅然决然的彼此忘记。
沉默没有存在于自然中的权力。婉转的鸟鸣长一声短一声地响着,草叶花枝被微风催动发出一波波柔和的音色。不远处的花架上,茶靡花已经谢了大半,被秋季的清风摇动下几片不太牢固的花辦,落在花架下的石凳上。此刻「百花园」的女墙前,正有两个小小的人影,伏在墙上。
「怎么摔一下趴了那么老久,该不会两个一起摔死了?」戚耘疑惑地问旁边的少女。
少女一本正经地摇摇头:「紫哥摔着不会死。」
「笨丫头,什么叫不会死,是人都能摔死。呃?他们动了唉,去,竟然都没死。」戚耘有点不满意。
虽然其中有一个是自己的三哥,可是情谊本也不厚,加之魏紫连连得罪自己,这个糊涂三哥却每每同这不知好歹的奴才亲厚有加,他迁怒之下正恨不能两人一起摔死才好。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先不管这些,他们在那里我就下不去了。今日在府里逛的事儿就算了,下回再来。我到园子里来的事情你可别告诉其他人。」
戚耘撇撇嘴转身就踩着墙边的假山跳了下去,他自从那日之后,不知为何对这个小丫头总有些顾念。常常跑来寻她玩耍,终于混得熟了。
他的脚才落地,忽然一阵风动。只觉得喉间微凉,一个神色怪异的蓝衣汉子已经将一把锋刃锐利的短剑对准了他的喉头。剑尖触到柔软的肌肉,立刻咬开一痕血丝。戚耘骇然,只能两眼直勾勾地瞪着对方古怪的脸。
这人的五官平平,按说当与戚府的每个家仆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区别,可是戚耘看见他那死气沉沉的神态和一双异常明亮的眼睛却觉得毛骨悚然。他张口欲呼,却被剑尖扯开更多的皮肉,身后的少女发出略带哭腔的尖锐嘶喊:「紫哥哥、紫哥哥快来啊!」
几乎是同时,戚耘听到了一个冷厉幽寒的声音低喝道:「蓝杀退下!」
那大汉略一怔愣,马上撒剑后退,一双灯笼一般明亮的眼睛也像被吹灭的烛火,在刹那间暗淡了下来。
「九小姐,您受惊了。可不要紧么?」低冷的声音响起,问候的对象却不是被短剑割伤咽喉的戚耘,而是站在墙边已经瑟瑟发抖的少女。
戚耘一听这略微熟悉的声音,忍不住怒向心头起,恶从胆边生。他自幼娇宠,平日里磕着一下也是千人问万人忧的,如今喉间割了一条血口子,虽然不过破皮而已,可是竟然无人过问。
一怒之下就恶狠狠地将脚边的一块尖石捡了起来,喝骂道:「不知死活的奴才!」他一边叫,一边就将石头朝魏紫的脑袋扔了过去。他这一投对于魏紫本无什么威胁,可是对面的三个人瞬间脸色大变。
原来那刚刚攻击过他的蓝衣汉子,一见他拿石块投向主人,竟而持刀暴起,锋刃直指戚耘的后颈。然而这一切戚耘却看不到,他只觉得眼前一晃,三哥不知如何已经来到了身边。
他扭头一看,只见戚澜的右掌已经紧紧握住那道来袭的冷芒。鲜血四溅,兄弟二人的血香在空气中混合,本来尚且淡薄的血味似乎忽然变得重了许多。
魏紫侧头避过石块的同时便喝道:「不得妄动!」弥漫在四周的血腥气息让魏紫不自然地皱了皱眉。蓝衣大汉发出一阵含糊不清的嘶吼,仿佛低声鸣叫的野兽企图用本能抗拒听从命令的习惯。
「尚且不退更待何时!」魏紫语气更加寒戾,目光中竟然也带上一种金亮的光芒,如同灯火照耀的反射似的不断闪烁不定。戚耘和戚澜就这么怔怔地看见那个汉子放松利刃垂手退到一边,神色恭谨冷漠,眼神也暗淡无光。
魏紫再斥一声,就见那大汉「呜」的一声,便如同被主人喝斥了的禽畜,远远遁了开去。
等他们下意识地看向喝退大汉的魏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