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乱三千-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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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怀准听漏了两个字:还是——“没想到还是这么漂亮。”
阎辕澜莫名地觉得焦躁,好像做什么事都变得不顺心起来。最近他常常反复回想起那个人倔强不肯服输的眼神,和那只将凌厉刀锋对准自己心脏的、白皙修的手——窦怀准。
那双手曾经像溺水般尽力攀着他的脊背,曾经捧起一杯热茶递送给口干舌燥的他,曾经端着碗一勺一勺耐心地给他喂药,曾经为难眠的他摘折下一支月桂放在床头……最后,也是它,把那几乎致命的一刀扎进自己的身体。
那人总是任性、甚至肆意妄为的,而自己不知道着了什么魔,事事都顺着他,竟到了只要看着他嬉笑怒骂的生动表情便觉得满足的地步;只要在他身边自己就会忘掉所有算计和阴谋,鲜血和杀戮,全心全意享受他的纯粹和坦诚。
可是后来事实证明他错了。窦怀准不是坦诚,只是把绝望埋藏得太深,连他都难以觉察分毫。
窦怀准是唯一可以让他展露温柔、放下防备的人。他不忍心,也不舍得对他像对其他床伴那样狠厉,在他们身体里不留情面的冲撞只是为了宣泄欲望。他愿意将自己的柔情和体贴悉数付与窦怀准,看着他餍足的双眸流光溢彩,拥着他单薄但不柔弱的身体,因他只属于自己而感到一丝得意。
他从不曾对他狠过,除了最后那一次——在那把尖锐的匕首插入他胸膛的时候——他不顾一切地占有他,疯狂地,任凭胸口的热血大片奔涌,到了对彼此都绝情的地步。
明明是要杀他的人,之前居然能不动声色潜伏那么久,对他关怀备至、事无巨细,不,正因为最终的目的是要刺杀他,所以才会在他身边忍辱负重那么多日子。
久得他以为他真的是爱着他的。
苦笑了一下,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主语和宾语分别指代的是他们之间的哪一个——也许没有区别。
所以当窦怀准背叛他的那一刻,他疯了般难以自持,竭力想把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倾泻。
那人从来不直称他的名,即使是在欢爱的顶峰他也只是叫着家主,而已。
但是不说,并不代表不想,不知道。
好像只有如此,窦怀准才可以对他这般狠心和决绝,才可以仿若毫不犹豫地下手。就像忘了之前所有的欢好与喜悦,所有的对白与情话,所有的拥抱与亲吻,忘了从前所有的含情脉脉与相思。
可是过于受刺激的阎辕澜忽略了一件事,以窦怀准对医术的钻研和了解,不可能错刺在离他心脏一厘米不到的地方。
猛然惊醒的时候,窦怀准像离了水的鱼一般大口呼吸着,心还剧烈跳动着似乎要破腔而出,身上的薄衫被细密的汗珠浸湿。另一张床上的彦卿因他的动作而醒,关心地问道:“怎么了?又是噩梦?”
窦怀准轻轻摇头,下床打水清洗,脑子里却不断翻腾,梦里的那个人……
最近他总是频频做梦,梦到的好像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梦里残存的情感如此炽烈而绝望,仿佛深植骨髓般让他感同身受。
自从彦卿把他带在身边那天开始,他就一直和彦卿住在一起。彦卿是个商人,家业大得窦怀准啧啧称奇,几乎在江南的每个城镇都有他家的各种店铺分号,从不愁吃穿用度住行。跟着彦卿奔走各方处理要事,也增加了很多他对这个时代的认知。
偶尔出现一些有趣的小插曲调节步调,这样平淡而惬意的日子持续了两年,窦怀准跟着彦卿学习记账、管理等基本技能,渐渐掌握了要诀,能够在店里独当一面。
直到某个白日,窦怀准心不在焉地走在街市上,看见一个算命的朝他招手。
本来窦怀准是准备无视之的,可是那个像乞丐一样的算命人在他路过时说了一句话,他稍稍停顿了一下。
——“偿前世孽债,补因缘缺损,方可再得续缘之福。”
见他又要走,算命的补充道:
——“固无本我,自成一心,时机至始归源。”
鬼使神差的,窦怀准回头瞟了他一眼。
再往前走时,便撞上了人,窦怀准来不及抬头便微躬上身,谦卑地低下头道歉,目光落在那人黑绸缎面的靴子上,暗蓝镶边的玄黑长袍透出低调的华贵。
窦怀准等着他侧身走开,却不料那人一直未动,就在忍不住欲将抬头时,下巴被有力地钳住,迫使他眯着眼仰起脸来,脖颈拉出优美的弧线。然后那张略带怒气又不掩惊喜的俊美脸庞映入眼帘。窦怀准心里一跳,这张脸和梦里的人重合。
“果然是你。”纵使两年不见,他还是轻而易举认出了他。
窦怀准已然褪去了当初少年的稚嫩,显得更内敛稳重,即使还不及弱冠,依然艳丽的姿色让他见一眼就舍不得放开。
当初将他弄得气息奄奄和别的小倌一块儿运到另一座城外的荒郊丢弃。或许当时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真实心意,是想他死、消失,还是想借此强迫自己忘记,又或者,是期待他能回来的。虽然曾不下百次动过找他的念头,但终究没有付出过行动。擅自煎熬着,思念着,等着时间湮灭所有痕迹,抚平所有心动。没想到他真的没死。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那些因他而低沉、苦痛过的时日霎时过眼云烟。
窦怀准的心脏重重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响应眼前这个成熟男子眼里得而复失的狂喜和迷恋。
太阳穴突突发疼,脑袋涨得像撑不住要裂开般难受,窦怀准一个踉跄,旋即跌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像对着好不容易捉到手的猎物,那人搂紧他,在他耳边轻轻道:“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窦怀准忽然记起,最后一天,阎辕澜的狠厉与决绝。
他五岁的时候,家里惨遭屠戮。那日,他因为贪玩,累得不小心在城北破庙里睡着,半夜惊醒,恍惚了一会儿后手忙脚乱爬起来慌慌张张往家里赶,心里祈祷着娘不要太担心,爹不要动鞭子才好。虽然并非名门之后,也不是家财万贯,但他的家里一直和和睦睦充满温情,娘会在爹对他发火的时候站出来护着他,爹偶尔也会亲手交他识字书写,他喜欢这个家。
他站在门口停了会儿,喘匀了气儿,小心翼翼地深吸一口气屏住,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黑灯瞎火,窦怀准小孩心性地猜测,莫不是他们出去找我了?蹑手蹑脚地溜进客厅,没有人,本是随意朝耳室一瞥,窦怀准看到了毕生难忘的场景。
他的娘亲一手挨着靠墙的木柜,倒在血泊中,木柜上残留狰狞的血印,她的面容却无比安宁。窦怀准打了个突,颤颤巍巍地走上前去跪在地上,声音轻得像是害怕吵醒了熟睡的人:“娘?你怎么了?”
后来,他又在卧房找见了早已没有鼻息的爹,伺候的仆人也无一幸免。
邻家的大妈看窦怀准还小,好心帮忙将他们都安葬了,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
窦怀准独自在爹娘坟前跪了整整三天,人瘦了一大圈。
最后磕了三个头,起身,上街买包子。
他太饿了,连带着眼神不好,走路晃晃悠悠,控制自己身体的反应也迟滞许多,往前走着便撞上了一个人,还来不及听那人的侍从训斥,就体力不济昏了过去。
窦怀准是被香气带醒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睁眼看见一人坐在桌边,手里卷了本薄书看着。少年像,侧脸已有分明的棱角,逼不住的英气。桌上摆了碗热气腾腾的皮蛋瘦肉粥,还有一碟引人垂涎的精致糕点。
听见响动,那人回头示意,语气淡淡:“醒了?来吃点东西。”
窦怀准心里略忐忑,不自觉拿手磨蹭了下衣服,诧异于迥异平日的手感,抿着唇往下一瞟,才发现原本破破烂烂的衣物被换了新的,绸缎一摸就是好料,身上清清爽爽还带着点皂角的清香。
走到桌前,窦怀准秉持着良好的家教躬身道了句“谢谢”,那人颔首,把粥和糕点推到了他面前。
饿催人狂。
窦怀准不太客气地爬上凳子,伏在桌上狼吞虎咽地填饱肚子后,觉得挺满足。
少年在一旁安静地看书,姿态优雅。窦怀准侧头趴在桌边,手枕着脑袋,双脚悬空一晃一晃,一双明亮的眼睛打量着少年。
两人都不说话,却也不觉得违和。
很多年之后,他们仍然保持着此等心照不宣的默契,像经久的醇酿,夐永的星辰。
这般坐了片刻,窦怀准跳下凳,恭恭敬敬地跟少年道别。
临走前,少年给了窦怀准一块玉佩,道日后有难可以玉求援。窦怀准不解地看了少年一眼,心想正常人会因一面之缘就赠送这么贵重的物件么,转而低头用手摩挲玉佩,上面温润凸出乳白的“阎”字。
推拒不成后窦怀准只得将它贴身收好,遂辞离。
十年后,窦怀准在一家酒楼做活儿端茶上菜,冷不丁听见二楼隔间里几人的谈话。
“你们还记得十年前那几起灭门案么,就有高家、窦家、齐家那个。”
“那可不,当时官府查了老久愣是一点线索没找着。”
“嘿,其实有道道的,只是上头不给声张,这事儿才被压下来了。”门里的声音刻意压低了继续道,“始作俑者就是南边儿的阎家。”
窦怀准靠着门偷听,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侧挂着的那块羊脂玉。
阎家家大业大,米行、茶园、估衣铺、酒楼、客栈甚至青楼,吃穿用行度都有他们的店铺分号,北抵辽,南至越,东沿海,都城小镇里无处不在。阎家的商铺开国初期就初具雏形,基础扎实,逾百年而不没,在每代家主带领下呈一片欣欣向荣之象。
“二哥,你是说那个南北通吃一家独大的阎家?”
“那个时候当家才十七岁呀,小小年纪就下这么狠的手?”
“清理门户呗,不做点杀鸡给猴看的事出来谁服。总归后来官府刚查出了点儿苗头就被施压,不敢再深究下去,那些个人命就不了了之了。”
“唉哟…”
“嘘——小点儿声,不然阎主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的话窦怀准没心再听,愤恨使他几乎要把那块玉捏得变形。
不是不想为爹娘报仇的,只是一直没有机会。而现在——
窦怀准不遗余力地接近阎辕澜,用计委身与他,与别的小倌相比,更懂得在细节处下功夫博取他的在意和关怀,一点点侵蚀他的心,成为他特别的人,只为伺机报仇。
阎辕澜对他是不设防的,在爱上他之后。
于是窦怀准挑了个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时候。
色令智昏。
那把匕首闪着寒光,轻松没入起伏的胸膛,瞬间鲜血四溢。
阎辕澜怔忡了一瞬,满脸惊诧,不可置信地瞪着身下没有一丝表情的窦怀准,接着像头受伤疼痛得发疯的猛兽,狠劲儿一顶,翻来覆去死命地作弄窦怀准,凭着蛮力,罔顾还在流血的伤口。
窦怀准终究没机会将匕首拔出,没机会感受血喷一脸的温热。
只是身上那人的血液不断滴下来,浸透衣物床被,感觉得到一点暖意和黏腻。
被重伤的阎辕澜做得几欲昏迷,那人不顾身上不断流淌的血,疯狂地在他身上宣泄怒气,好像无声又执着的质问,他却不由得勾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其实窦怀准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能够成功,毕竟阎辕澜是站在权力顶峰的人之一,呼风唤雨近乎无所不能,能得到他青睐的事物和人屈指可数。
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