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蒹葭-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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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彻有些踯躅,但隔了许久,还是做了回应:“嗯。”
墙上的人影很久都没有动,外面有起风的声音,却愈发衬得这里的寂静。灯明灯灭,亦不过是无声。
“景彻,你在这里过得可好?”他问。
景彻低下头,看着自己残缺的手掌,直截了当地说:“不好。”
重宵终于向景彻走近,透在红烛飚光的栏杆缝隙中,他的脸有一种异样的苍白。景彻倚在墙角,一条腿弓起,手臂搭在上面,偏过脸去不再看他,却听见他问:“景彻,你想好了么?”
一瞬间的犹豫,景彻明白了他在问什么,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装作不知道:“想什么?”
“与我们一起攻打十里斋。”
景彻静默半刻,摇头:“我不会去。”
重宵的手顺着栏杆滑下来,像是在抚摸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语气竟然带上一些慵懒:“师弟,你越来越不听话了。”
景彻一怔,重宵从未将话说得如此直白过。
听话?听到这个词,景彻觉得讽刺,他仰面,“要怎样才算听话,手指我也剁去,你还要什么?”说到这里,语气上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染上了些悲伤的味道,“师兄,我从小听话到如今,今日即便叛逆一次,又如何?”
这一席话说完,半天都无声响,重宵忽而站起来,从腰间抽出钥匙,打开了禁室的门。景彻坐在原地无动于衷,似乎是对放自己出去这件事毫无憧憬。
重宵走进来,走到景彻的身边,弯腰下去,揪着对方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
景彻颓然,双手垂着,明知反抗无用,于是要打要骂,任他去吧。
谁知,背部被重重地撞向了墙壁,景彻痛得下意识地想弓起身子,后脑勺却突然被重宵的手按住。紧接着,温热的唇欺了下来,重宵的舌头长驱直入,卷住景彻的,似是想将对方的呼吸一并都掠了来。
这个吻来得如此措手不及,景彻的身子有些软,腰部却被重宵揽着,逼着自己紧贴着对方的身子。
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偏偏要做这样的事情?
景彻想要闭上眼睛,可是一旦闭上了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居然是百里芜弦的身影,他依然是背对着自己,月白色的衣衫猎猎飘动。景彻猛然醒来,痛苦般的蹙紧了眉头,手也推上了重宵的胸膛,想要挣脱这个喘不上气来的吻。
重宵按着景彻后脑勺的手渐渐下滑,不知何时,已经抚上了景彻的脖子。
景彻感觉到了异样,眼睛睁大,想要用力推开重宵,却发现一点也使不上力气。
锁着景彻喉咙的手一分分变紧,彼此的嘴唇却还是纠缠着不离开,直到景彻在重宵的下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重宵才闷哼一声,结束了这个吻,鲜血从他的嘴角流下,可是他手上仍然没有放松。重宵的脸色越来越阴霾,他扼着景彻的喉咙,将对方顺着墙壁越提越高,景彻的脚已经悬空,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景彻用手抠住重宵的手掌,想要逼着他松开,可即使重宵的手已经被抠出一道道血痕,他眉间的阴影还是那么浓,一点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景彻心里凉得彻底,看来重宵这一回,是真的想要杀了他。
脑中闪过阵阵空白,记忆一下子飘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些昏黄似的,可是那个时候,筑云庄后山山顶的雪,还很白很白,就和此刻脑中片刻的空白一般,白得耀眼,白得叫人不敢直视。
“师弟,师父说了,这个月都不能动荤腥,必须吃素,这谁忍得了,我们来筑云庄又不是为了当和尚道士的,不然你去和师父说说,一周,哦不,半个月也好,你是他儿子,他疼你,一定是答应的!”狄苑拍拍景彻的肩膀,道。那时候景彻约莫是十岁不到吧,狄苑却已经有十四了,男孩子到了这个时候个子窜得快,狄苑看上去,像是比景彻大了远远不止四岁的样子。
“这个……”
“这个什么这个,”狄苑摆摆手,“你不去说谁去说,况且练功要的就是个力气,天天吃素瘦的跟猴儿一样,还练什么功?”
景彻想反驳,说人家和尚天天吃素怎么也没瘦得跟猴儿一样,可还是没有开口,话头又被狄苑抢了去。
“哎呀,师弟,你就去吧,当师兄求你。”
景彻咬上指甲,有些犹豫,目光游移到在一旁练功的重宵的身上:“重师兄呢,他也是这么想的?”
狄苑也回头,看见在一旁认真练功,从未往这边看过的重宵,嘴角一翘,接着凑近景彻,偷偷道:“你别看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他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越想要什么东西,他越表现得不在乎。”
景彻愣愣地看看狄苑,又看看重宵,眼睛眨巴眨巴,似懂非懂。
记忆恍然飞逝,又是一年冬季,这个时候的筑云庄,从里到外,一片缟素,所有弟子的眼圈都是红的,偶尔还有抽噎声传来,庄园上下,哀婉悲戚。
那是景延过世的第二天,那一天,在主厅里,景彻穿着一身孝服,拉着重宵走上了堂首的位置,面对他单膝跪地,向在场所有弟子,甚至是向天下人宣布,景延之后,筑云庄的庄主不是景彻,而是重宵。
重宵本一直是站着,是景彻按着他的肩,让他坐下。
那一刻,狄苑与不少弟子愤而离席,剩下的,有的人不肯跪,有的人看着景彻跪下,只好跟着跪下,脸上却是很不情愿。
这样的情况,在重宵执掌筑云庄一年后,有所改观,还有的人开始觉得,重宵来当这个庄主,的确比景彻合适得多。
记忆只停留在这里,只因这个时候,重宵的手松了开来,景彻被猛然灌入胸口的空气呛住,跌倒在墙根,一面喘息,一面咳嗽。他的手扶上墙,想要坐起来,但一使力气,脑中便一片混沌,恶心欲呕。
重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景彻,你听着,我要你死很容易,别忘了,你身体里还有我种下的蛊,”说着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诡异的银色镂空盒子,盒子里有一只小虫,“只要我轻轻将它捏死,你身体里的‘驱心’便会很快蚕食你的大脑,你最多活不过一个月。”
止住了咳嗽,景彻也不再试图坐起来,就那么躺在冰冷的地上,无力地笑起:“你当年种下的东西,现在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重宵将那银色的盒子收了回去,也笑道,“与其一下子掐死你,倒不如看着你慢慢痛苦的死去,景彻,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想想,这其间……”他顿了下,“我会派人来帮你想通。”
景彻的声音虚弱,就像是顺着气流吐出来的一般。
“重宵,其实我早该看透你……”
重宵似是没有听清,皱眉问:“什么?”
“你越是想要什么东西,越是表现得不在乎,从筑云庄庄主的位置,到天下第一,一直到……一直到……一直到对我!你都是这样!重宵,其实你喜欢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重宵闭上眼,不说话。
“可惜……”景彻的语速忽然慢了下来,“你终究迟了一步,重宵,我喜欢上了百里芜弦,我喜欢上了他……”
最后那一句,景彻低语,像是说给自己听。
听到这里,重宵咬紧了牙,突然向后扯住景彻的头发,逼得他下颚扬起,然后一掌便要挥下。
然而过了许久,景彻都没有等到那凌厉的一掌。
重宵喃喃:“景彻,别逼我杀了你,别逼我。”
第二十九章
重宵走后,不知过了多久,外边传来些许的虫鸣,近夏的日子了,虫儿都活跃起来,景彻想,或许是晚上了,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见过月亮了,不得而知。
那一日,到了时间,晚饭并没有送来,只送来了一碗水。景彻端起那碗水,刚要饮下,动作却停住了,他闻了闻这水的味道,鼻尖嗅到了一丝古怪,将碗拿远了看看,眉心蹙起,然后把它放下了。
自此过去了约十多个时辰,没有饭菜,只有那孤零零的一碗水,在墙角放着,泠泠有微光,倒影在头顶的墙壁上。
十个时辰下来,不口渴也难,偏偏那水中不知道放了什么东西,只怕喝下去的后果比不喝还要惨。景彻明白了重宵的意思,看来他是想一点一点逼自己崩溃,这就是所谓的不听话的后果。于是景彻狠了狠心,走过去,把这碗水泼掉。
可是景彻刚把这碗水泼掉,立刻便进来了一名灰衣弟子,哑了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重新换了一碗水。
原来一直有人,在某个不知道地角落监视着自己的动作。景彻心里微寒,他忍着想要喝水的欲望,尽力不去看那碗此刻看来极为扎眼的水。
有这样一种说法,只要有空气,人是难以通过憋气把自己憋死的,同样的道理,只要有水,人又怎会活活渴死。景彻再一次泼掉那碗水,灰衣弟子不厌其烦的进来,重新又倒了一碗,如此反复。
然后,过了一个时辰,那个装水的碗,空了。
景彻以自杀般的心态饮下那碗水,接着把碗从栏杆里扔了出去,碗碎成两半。
他走回墙根,坐着,头仰起倚着冰凉的墙壁,闭上眼,等着药性发作。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药,可是重宵怎会让自己好过,他想,或许是什么三日之内不服解药必死无疑的东西,反正,不会比这个好到哪里去。
的确,当身体开始出现反应的时候,景彻想,倒不如那时被重宵掐死,现在也就不用受这样的折磨了。
药性发作得很快,景彻感觉到从心里开始有一股热气和不安漫出来,一直漫到四肢百骸,他忽然觉得心痒难耐,像是有什么不安分的东西想要爬出来,身体也逐渐燥热起来,血脉在贲张,可是怎么都无法宣泄□。他睁大着眼睛,隐约地惊惧起来,这样的感觉,那么这个东西……这个东西是!
热气扩散到全身,心跳加速,景彻捂住心口,闭上眼使劲晃了晃脑袋,大口喘着粗气。理智在一点点被消磨,他站起来,扶着墙走了几步,腿一软很快又跌倒。他倒在地上,冲栏杆外边喊道:“喊重宵来,你们把他喊过来!去把他喊过来!”
没有人回应他,四下静谧如常。
小腹处一阵炽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烫过了一样,景彻很明白现在自己的身体需要的是什么,可是如果就这么屈从了药性,那和禽兽又有什么不同!
发泄不得,他开始通过自残来转移注意力,他狠狠咬着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可是这远远不够,他又用指甲死死抠着掌心,渐渐有血从手掌间流下,顺着手臂,滴在地上。药性使景彻几乎无法站起来,他蜷着身子躺倒在地上,脸冲着外边的走廊,喊声里竟然带了些央求的味道:“你们把重宵喊过来,你们去把他叫过来!”
依然是没有任何反应,景彻几乎要绝望了,他的自制力越来越难以抑制愈加猛烈的药性,他知道这里有人在监视着他,他又怎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那羞于见人的丑事,倒还不如死了算了。
景彻再一次喊道:“你们再不喊他过来,我就咬舌自尽,到那时你们再喊他为我收尸!”
这一次,从走廊的尽头,终于传来不甚清晰的脚步声,还有衣料互相摩擦的声音,很快,两名灰衣弟子带着一名身材壮硕的大汉走了过来,他们打开牢门,将这名大汉推了进去,又把门反锁上。
他们说:“少主莫怪,若实在是忍得难受,就让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