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蒹葭-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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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场哗然,十里斋是现今江湖上最神秘的组织,而斋主瞻玉公子更是如传说中一样,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么现在跪在地上,仍是一脸嬉笑模样的男子,当真是这个吸纳了大批奇人异士的组织的领袖?
百里芜弦很平静,嘴角扬着:“然后呢?”
“然后,”景彻俯视着百里芜弦,走回重宵身边,“第三个秘密,今日,筑云庄庄主重宵,会当着各位武林豪杰的面,杀了百里芜弦,为江湖除害。”
听到此处,百里芜弦垂下眼睛笑了一下,接着缓缓摇了摇头,他说:“小景,你过来,我也告诉你一件事。”
景彻犹豫片刻,走了过去。
百里芜弦道:“你蹲下,我告诉你。”
看此时百里芜弦全身都被捆着,景彻料他此时也做不出什么事来,便依他之言蹲了下来。百里芜弦浅浅笑着,轻声说:
“那日我说自己可能是断袖,是骗你的。”
那日,百里芜弦用扇尖轻挑起景彻的一缕发梢,笑得带了些邪气,他说:“若是你喜欢我,说不定我会是断袖。”
谷中四时如春,微风扑面,惬意舒爽。
光斑透过假山石洞,落在二人的身上。
景彻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站起来,回身,冲重宵一抱拳:“庄主,现在大家都在,动手吧。”
重宵点点头,回身冲着来宾道:“今日,我便……”
话还没有说完,便被百里芜弦的一阵笑声打断,只听他说:“景彻,你违约了,三个秘密你只告诉我了两个!”
景彻一惊。
“第三个秘密,哈哈,你当真以为,重宵能杀了我?哈哈哈哈!景彻,你欠我一个秘密,定是要还的!”
百里芜弦大笑着,忽然有那么一瞬的诡异感觉,大堂里的人一时竟然都安静下来,此时庄外浓云忽聚,久久不散,不知自何处来了一阵风,天色陡然间暗了下来,风声呼啸,门窗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像是有鬼来索命一般。
重宵眯起眼缝,静静地看着百里芜弦,耳朵却在听着四周的动静。
说不出的奇异。
他还绑在这里,凭一己之力定是逃不掉,那他那么说,是因为有人来救他?
窗户又发出“哐啷”一声。
重宵皱起眉头,忽然又松开,喝道:“窗外有人!”
众人俱都是朝着朝着窗外看去,景彻眼中神色一凛,身子不动,向左侧伸手出去便是三枚银针,“刷”地一声穿透了纸窗,带的窗户都被震开了。
重宵大步流星地走到窗外,朝外边看了一眼,四周一片旷野,无人。
“庄……庄主!”
听到声音,重宵回过头来,却看见刚刚看守百里芜弦的四名弟子此时都瑟瑟发着抖,其中一名指着地上的那一摊绳子,道:“刚刚一走神,他……他……他就不见了!”
重宵拨开人群,弯腰拾起那堆绳子,脸色阴沉了下来,接着,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景彻一眼:“你可看见了什么?”
景彻摇摇头。
“哼!”将绳子重重地扔在地上,重宵厉声道,“追,定是跑不了多远!”
喜宴上竟出了这么个事,是谁也都想不到的,若重宵真的能当着这么多武林豪杰面前,杀了百里芜弦,也就是十里斋斋主瞻玉公子,那么筑云庄在江湖上的威势定又是上长上不少。众人离开时都不免讨论着这事,言辞间感叹着,怎么就叫他给逃了。
又有人说,百里芜弦的确是厉害,兵书上曾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身为一派之主,知晓了那么多江湖秘密,那十里斋若有朝一日现身江湖,恐怕正邪相争,怕又是一番动荡。
总之,大家都在想,江湖上平静的日子,看来着实是不多了。
待众人都离开了了大堂,外边天色已暗,百里芜弦才将手上吃剩的烧鸡的骨架随手一扔,然后悠悠闲闲地从房梁上跳了下来,舔了舔手指头,又扯过大堂旁的门帘擦了擦手。
他想起重宵方才那句“跑不了多远”,笑了一下,自己根本就没有跑,大家总是被想当然的事情蒙蔽了视线,却忘了,他们要抓的人,不是别人,是一肚子古怪的百里芜弦。
拍了两下手,声音清脆利落,大堂左右两扇窗子开了,各跃进来两个人,其中一个,是那日在陶里奉命调查景彻的白衣少年“豹螭”。另一位也是少年,不过身着红衣,双臂上各配有两柄黑色尖刀,刀面薄如蝉翼,刀锋上闪着凌厉的光泽,看得煞是阴森。
二人半跪着,垂手齐声道:“公子。”
百里芜弦打了一个哈欠,含糊不清的说道:“我累了,回去吧。”
又是齐声回答:“是。”
坐在回逸嵋渊的马车里,百里芜弦一直闭着眼,撑着头,似是真的累了在打盹,只不过眉心一直皱着。
坐在车内的红衣少年略有些不安,轻声问:“公子,可是有些不舒服?”
百里芜弦眼睛还是闭着,摇了摇头。
红衣少年这才不再说话,只不过看上去还是不放心的样子。
半晌无言,隔了会儿,才听见百里芜弦说:“良弓,你和豹螭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动景彻。”
咬了咬牙,良弓道:“是,公子。”
驾车的豹螭也在车帘外轻轻“嗯”了一声。
在虚回谷的时候,豹螭将调查景彻的结果悉数告诉了百里芜弦,所以百里芜弦才会对苏念池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我就是想知道,他能跟我演到什么时候。
景彻的身份,除了刺梅,还有一个,就是筑云庄前任庄主景延唯一的儿子。而重宵,是景延收的第一名弟子,也是景彻的师兄。当景延忽然逝世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景彻会继任,却都没想到,他竟然将庄主之位交给了自己的师兄重宵。把景延辛苦建立的筑云庄交给了外人,这一点景彻遭到不少江湖中人的唾骂,其中大多是景延生前的好友。也有人曾说,景彻与重宵的关系不正常,说不定是景彻有分桃断袖之癖,喜欢上了重宵,才把山庄交由他打理。而那一日在陶里,百里芜弦已经得知,景彻的确如流言所说,是断袖。
所以,百里芜弦知道,既然爱慕到了那般,景彻绝不会去杀重宵。
他找到自己,定是另有目的。
马车仍在行进着,外面下起了雨,雨点打在车顶上,哗哗作响。
百里芜弦倏然睁开眼睛,随即慵懒地眯了起来,道:
“我要亲手办了他。”
夜里,下起雨的时候,景彻推开了筑云庄大堂的门。
他知道有哪里是不对劲的,当他那时看见地上的那堆绳子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告诉他,百里芜弦没有逃,他还在山庄里,他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就在周围。
可是鬼使神差一般,他没有告诉重宵。
被这种感觉驱使着,趁着夜色,他再一次回到了这个大堂,推开门,他看见爹的牌位还在正中央供着,只是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徒剩点点香灰。
那块牌位,就这么立着,孤苦,寂寥。
深吸了一口气,忘了百里芜弦的那件事,他走过去,点上三只香,重新又□香炉里,袅袅青烟腾起,竟让景彻有些恍然。
自己再也回不到那未长大的年岁了。
只怕爹如果在世,也认不得这样的彻儿了。
不会哭,不会笑,除了对着重宵的时候,其他感情像是全都失去了,自己如此苦心,可是那个人,还是一定要攥着自己的性命,才放心。
景彻的脸上透出淡淡一抹笑,轻声道:“爹,今天师兄成亲了,穿着红色的喜袍,给您磕了三个头。”
落寞的声音在大堂里有浅浅的回应,可是之后,景彻却说不下去了。
回身,想要离开大堂,刚走几步,脚下却突然间踢到了什么东西。
景彻心里一震,低头,看见那吃剩了的鸡骨头架子。
雨声淅沥,月色朦胧,青烟在身后燃着,透出淡淡的梵香。
顺着月光在房梁上透出的润泽的光,景彻缓缓抬头,看见房梁上刻着歪七扭八的七个大字,像极了一个大大的嘲笑。
百里弦音只余梁。
第十三章
“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自后方传来,景彻回头,黑夜之中看见重宵墨黑的剪影。重宵渐渐走了进来,景彻看见,他身上的喜袍还没有换,灿着金的大红色在夜色里化成血一样的颜色,看得扎眼。景彻也不知道为何,看见他朝自己走过来,竟然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不惹人注意的,将那烧鸡骨架踢到身后案几的底下。
“没什么。”他尽量平静地回答道。
重宵走到他的面前,朝四周看了看,看到了堂上的那块牌位,和牌位前刚刚燃起的三炷香,然后目光回到景彻的身上:“来给师父上香?”
景彻没回答他,反而问道:“新婚之夜,怎么不去陪新娘子?”
目光紧紧锁在了景彻的身上,重宵道:“我叫她先睡了,走了一圈发现你房里没人,又找到了这儿来。”
原来他还去过了自己的房间,景彻心里掠过一丝微末的感动,他抬手帮重宵把衣襟整理好:“夜深了,回去吧。”
“睡不着。”
景彻心里竟有些紧张:“闭上眼,总能睡着的。”
重宵忽然恶声道:“我真想不明白,今天是怎么让百里芜弦那个小子逃走的!”
先前所有的紧张一瞬间都消失殆尽了,景彻想,这个人更在乎的,终究还是他所掌控的,是他已经得到的,或是没有得到的权力与成就。
重宵的野心,太大了。
景彻轻声道:“他是堂堂十里斋斋主,这些年,怕也是韬光养晦,你当真以为四名弟子,一堆绳子,就能困住他了么?”
“是我低估了他,”重宵恨恨道。
景彻道:“前些日子他和我在一起,我虽知道他武功超群,但除了没有外人的时候,他一直不显山不漏水,行事举动都极为低调,百里芜弦这个人,真的不简单。”
听着景彻对百里芜弦的分析,虽是平淡的语气,但还是隐隐的溢出赞美之词,重宵听着,心里总有些不舒服似的,他扶住了景彻的双肩:“景彻,答应我一件事。”
景彻感受到双肩承受的力量,问道:“什么事?”
“这一次,杀了百里芜弦。”
景彻看着近在眼前的重宵,他的眼睛,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是那眼神里的东西,这么多年了,为了完成任务聚少离多,渐渐的,才发现变了。那是一种野兽般的目光,如狼似虎,不难看出,他想称霸江湖。
就像是那年他曾说过的——景彻,你看,纵是落日,我也要将它托起。
“我累了。”景彻把重宵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轻轻移开,垂下头说。
重宵的脸上闪过一丝惊疑,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最近累着你了,今晚早点睡吧。”
一股烦闷之气在胸腔里,向上涌着,急不可耐地想要冒出来,景彻脱口而出:“我不是说这个。”
重宵皱了皱眉:“那是什么?”
“重宵,重宵……”景彻扶住额头,摇了摇头,连喊了两遍他的名字,“你从来不知道我要什么,这一次,我是真的累了,我想远离这种是是非非,杀人不眨眼的江湖生活了,你知道我从小就不喜欢杀戮。”他难得地一次说了这么多。
默然片刻,重宵伸出手去,抚了抚景彻的脸,轻声说,“是我不好,不顾你劳累,以后我知道了……”
手掌很温暖,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