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说-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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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志中,男女相爱了,便能在一起,即便有著天人神鬼家世地位父母媒妁阻隔,也总能冲出重围,最终获得幸福,他总认为,情爱,便是世间无人能敌的莫大力量,只要相爱,便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最终修成正果。
而现在,望祁睿告诉他,他们之间,除了这彼此的情爱,什麽都没有,那麽只有情爱不行麽?强撑了许久,却终是走到了末路。
在这走投无路的终局,除了爱便没再剩下什麽,是不成熟?是太年轻?是倔强?是无法忍让?还是不明白对方的坚持?时至今日,此时此刻,月熙似乎觉得自己有些懂了,或许这就是成长,却终究晚了那麽一时半刻。
有些失魂落魄的回到寝宫,不忍再回头去看望祁睿那隐晦艰涩的双眼,枯坐半日,手指不由自主的翻弄著针线,终於在傍晚时分等来了圣旨。
德全仔细遣走了所有下人,恭敬交给月熙一封盖了蜡封的明黄信笺,低头只道皇上令皇後亲启。
月熙缓缓开了蜡封,几次觉得手抖得拿不住那微薄的纸张,待到终於展开,只见那人的字依旧挺俊,行笔走锋刚硬的近乎冷漠,他说:
皇後伴朕一年有余,期间纵难免争执,却也夫妻情深,当初朕的选择,虽未能如愿,却绝无後悔,皇後之於朕,并非只是名义上的妻子,而是早在即位之初便许下的伴侧,皇後对朕的不满,朕心知,皇後对朕的深情,朕亦心知,皇後曾语朕,今生心愿便是寻得三五田地,租地置房,陪著妻儿子女,闲暇时纳凉散心,享尽世间安乐。朕囚你与宫中一载有余,如今有心放你去寻那山光湖色,特遣德全送你出宫,并赠千两银票,良田数亩,足够优渥一生,从此山水相隔,望珍重。
细细看到最後一行,每个字都反复咀嚼,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月熙自问,望祁睿做错了麽?他不听劝阻执意革政,遣了雀苑送了岚邱岳,他罔顾人命却终换来如今青州大捷税政渐入佳境。
那麽自己做错了麽?当时一时气愤责怪他利用他人不顾感受,话虽说的过重,但这想法至今未变,每个人的存在都应该被尊重和善待,高高在上的指点,他理解,却始终无法认同。
望祁睿死脑经,他已有些看出来了,当初认定了自己便一味强留在宫中,现在觉得无法相处便打定了主意要送自己离开。不得不说顽固执拗的可怕,却不错,自己初时只是愤起觉得无法忍受他这般想法,後来冷静下来你又觉得凡事都可以商榷又何需这般说离开便离开,到现在,仔细回头想想,那人总是比自己想的多些,想的早些,事已至此,几条人命横隔在两人之间,回不去,也无法前进,分开只能是最好的选择。
於是月熙挥开德全,冲著泰乾宫的方向缓缓一拜,“蒙圣上恩宠至今,月熙不胜感激,入宫一载,对皇上钦慕有余,如今长辞,或不复见,忘君珍重,必常挂怀。”
说著站起身,从袖间掏出一物交予德全,天蚕丝的织锦缎子,巴掌大小,清淡的颜色毫无花纹,只在左下角,端端正正绣著一个“安”字,并不是什麽繁复的绣法,却看得出绣的认真,针脚工整细密的几不可查,一笔一划似是描摹在织锦上的一般。
“前几日皇上还我一个帕子,如今,我再赠他一方,但求他日日平安,真与那祝词上写的一般福寿万年。”
德全低头接过,有些不忍的轻叹口气,“娘娘,走罢。”
天色暗沈之间,皇城东北偏门驶出一辆马车,看著朴素,也未见什麽侍从随扈,一路吱呀沿著玄武大街奔离盛京。
这夜,泰乾宫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宿。
时光易逝,有时候,月熙会觉得当初乘轿踏入皇城还是昨天的事,那一年红墙金瓦的日子有些模糊不清,然而那个人却始终难以忘怀,举手投足仿佛是故意攥刻进了心底,任凭如何抹杀却总连最最枝末的细节也能如数家珍。
当年德全安排他坐上马车,马夫驾轻就熟一路疾驰,他不知道去往何方,也不管,只每日昏昏沈沈,一刻觉得自己後悔了,一刻又觉得走了也罢,不知过了多少时日,等到门外寡言的车夫低沈恭敬的回禀“到了”时,月熙甚至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一脚踏下车厢,满地青灰石板,点缀著几抹翠绿,白墙灰瓦,一汪碧水沿著屋後缓缓流淌,远处有人摇著撸子唱著歌,四周杨柳弯弯,姑娘小夥结伴走过,不同於京城的繁华,婉约的小镇伴随著吴侬软语流入耳畔,凭地抚慰人心。
“这是到了那里?”月熙有些怔忪,似乎一个梦境醒来,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江南。”车夫依然惜字如金,手脚利落的将马车上的行囊搬入眼前的大院,院里出来一对老夫妻,跟在他身畔张罗,车夫得到他们借手,不到半刻功夫已然将那不多的事物安置妥当,转脸看见仍在发呆的月熙,恭敬的介绍,“这对老夫妇是宅子里伺候公子用的,公子有什麽需要只管吩咐,也可再置办些小厮丫鬟之类,田契钱财公子自个仔细,在下不便久留,先告辞。”
“公子……”月熙默念,久违的称呼,那高耸的金瓦琉璃同那模糊的性别一并远去,而今自己终又回复了翩翩男儿之身。
小镇的时间似乎总是静止一般,作息生活无不同石板桥底的一汪绿水一般宁静恬适,当院围的墙根爬满了翠藤,後门临著小河边的石墩被船缰磨出刻痕,已不知过了几个年头。
这样悠然的日子,人也变得闲适起来,月熙过的浑浑噩噩,做些小买卖,租几块田地靠著契税过活,这样的生活本是梦中的日子,却没来由的空落落,心口缺了一大块,少了什麽,他心里明白,却刻意忽略,不愿想起,每天径自挂著笑容,穿梭在大街小巷之中,或是跑场集市,或是茶楼静坐,千里之外的地方,不闻,不问。
偶尔梦中想起,金砖碧瓦雕龙画壁之间,锦衣玉袍的那人,也在起床後迅速遗忘,不敢想,不愿想,怕是想起就忍不下去,怕自己会憋不住回去找他,更怕自己受不了这无垠的孤寂。
月熙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或许等到哪天自个儿走不动路横在摇椅中,等到风拂吹散两鬓的银丝,这不算等待的等待才会结束,却没想到这麽快。
黄梅中的江南最是磨人,阴绵的细雨时停时续,在这样一个温闷的天时,月熙却看见了满目的苍白,街头巷尾挂起经幡,嫋嫋氤氲的檀香模糊了双眼,即使不愿听,却也不住传进耳边。
先帝驾崩了。
说是操劳国事积劳成疾死在御案上的,死前还批著奏折,说是皇上年初为了南方水患的事情几个昼夜没阖眼,说是之前御驾亲征带人破了西勍王庭统一西北草原时的旧伤发作……
林林总总,各种猜测,纸钱燃尽的焦灼味萦绕鼻尖,百姓们焚香叩拜感叹皇权更替,月熙抬眼,任由牛毛般的细雨洒在脸上模糊了泪痕,“笨蛋……”,咬著牙蹦出两个字,再也无声。
月熙曾想过,若是哪天望祁睿不在了自己当如何,他本以为自己会发狂,会不顾一切的奔回京城,会疯了一般扑向皇陵企图看他最後一面,但当那人真的去了,自己却反而出乎意料的平静,擦干雨水沐浴净身,换上崭新的绢丝袍子,拿出自己从不离身的信笺,那夜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带走他最後留给自己的一笺薄书,清俊的字迹和上面的内容早已能够倒背,看一次便心痛一次,慢慢不再看了,却终究舍不得毁去。略微泛黄的信纸靠近燃烧的铜盆,火舌翻涌刹那间便将那薄薄的书信吞噬干净,这时,月熙才意识到,即便自己刻意忽视,强迫著不去回想,那人的眉目却从未被时间摧折,反而如同沈岁的佳酿,日久弥深,举手投足仿佛刻入了骨髓,闭眼即现。
长久压抑的感情仿佛开了闸的洪水一般翻涌上来,压得月熙几欲不能呼吸,“快了……”,他压著自己的胸口慢慢说,侧身寻了个椅子坐下,靠在窗台边看出去。
雨,越下越大,打在枝叶上发出唰唰的声音,月熙听著雨声,渐渐想起那封尘已久的记忆。
两人一步步走到最後的无可奈何,若是重来该要如何,从岚邱岳出兵之前,从雀苑出嫁之前,不,从方入宫开始……或者更早,从那个月夜来过。
眼前逐渐模糊,恍惚间想起望祁睿与他讲过的初次相遇,某个月青云澈的夜色里,将军府後院的池塘边,凉亭中一人坐靠,一人站立,一个肆意饮酒,一人戒备骄横,少年清澈稚嫩的嗓音响起,“你,是谁?”
史曰,焰帝二十九年,焰帝驾崩,举国哀悼。焰帝在位二十九年,先後改革税政、平西勍、灭霍舍,统一东宛列国、向外开辟多个口岸航道与内陆商线加深诸国间的贸易往来,扩展了科举选拔制度,减轻了百姓税赋压力,为日後的“焰平盛世”垫下不朽基业。焰帝治国严谨,事必躬亲,常为处理国事而通宵达旦,至崩於御案之上。焰帝与先皇後鹣鲽情深,一世一後,先皇後病故後再未封赐後位,并立先皇後之子为太子,与其驾崩後接位,号盛帝。
在那举国戴孝的苍凉日子里,没有人知道,江南阴雨绵延中,另有一人,也随著先帝一同去了。
清凉的夜风里带著露水的潮气,并不同与江南的闷热,反而透著丝丝清爽,月熙打了个喷嚏坐起身来,张著眼睛茫然四顾,自己不是死了麽?这里又是哪里?
脑海中久远的记忆被渐渐唤起,陌生而又熟悉的摆设,竟是自己还在将军府时的寝房。
有些迷茫不明所以的起身,脚尖触到地面的凉意让他打了个抖索,於是这才明白,这不是梦,那之前的种种呢?难道那些欢喜心痛才是一梦南柯?
借著铜盆里的清水抹了把脸,水中倒映的身子面容,怎麽看也不过十岁左右,却真真是自己的模样,难道是天上神祗与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亦或只是自己睡著时经历的一个冗长而又真实的幻境?
吸著木屐走出房门,脑袋昏沈辨不清防线,迷迷糊糊的走著,不知怎的竟走到了後花园,寂静的夜里一点点响动便会被无休止的放大,杯盏挪动的声音突兀的响起,引得月熙步了过去。
池塘边的凉亭里,一人靠坐於亭栏之上,正侧著头看湖水,手边一碗酒静静置於石台中央,桌边倒著五个酒坛,赫然已经空了。
月熙怔立当场,那熟悉的身影几欲模糊他的视线,蚀骨的思念与爱恋扼的他快要无法呼吸,却不敢上前,怕是惊扰了眼前画一般易碎的梦境。
一阵夜风吹来,那人动了动,缓缓转过身来对著石桌,伸手拿起酒碗,却蹩起眉头,似乎压著负担般沈重。
月熙屏息,看著那纠结的眉宇心中一阵刺痛,见不得他不开心,见不得他皱眉,只想伸手抚平那隆起的川纹,轻声告诉他,有自己在。
足下不由得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