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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第26章

小说: 似语无言 by 雷神躁狂症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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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具钉在城墙上的尸体,单薄得如同一片枯叶,深深垂丧着头,一手尚扶在矛柄上,囚衣染着大片污黑的血迹,为这一切平添了几分凄绝的悚然。

明武抖着嘴唇,暗暗念了几句佛,再回头的时候,便见到了同样骑在马上的尉迟岩铮。

男人就在不远处,同他之前一样,正盯着那尸身出神,也不知已来了多久。明武正打算开口叫他,却见他拨转了马头,似是打算离开了。

少年心下着急,慌忙追了上去,“尉迟……大哥……你让我好找!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岩铮不看他,也不答话。

他又劝了几句,对方仍是没有动静。踟蹰半晌,他终是接过岩铮手里的缰绳,引着另一匹马儿随着他一同往回走,所幸岩铮也并未出言制止。

就这么行了几步,身边突然传来几声咳嗽。

明武不经意侧头,但见男人弓着脊背,尤自咳得直不起腰来。而那大片大片刺目的红,应声喷洒在男人的衣襟上,马儿的鬃毛上,甚至濡湿了自己探过去牵着缰绳的那只衣袖。

伴随着一声闷响,岩铮自马背上跌了下去。

第三十七章


“尉迟大哥!”明武一声惊叫,翻身下马便往男人身边赶,两腿控制不住地发软。

岩铮从地上坐起来,神智倒还是清醒的。明武伸手来扶他,他却把对方的手推开了,“快,快去……把言一放下来……”

“言……?”明武摸不清头脑,只当他在说糊涂话。

“景洵……把景洵从那上面放下来……快啊!”男人一手紧捂着心口,吃力地喘着气,“他……疼……”

“什,什么?”明武一屁股坐到地上,牙齿打颤,原本就没几分血色的脸愈发苍白,“那是……是景大哥?”他僵硬地扭头再去看那尸身,眼底写满了惊恐与难以置信,半晌回不过神来。

“还不快去!”岩铮推了他一把。

明武踉跄着爬起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也顾不得有谁看着,只双腿打绊地往那城墙根处跑。待离得近了,他却又怯得厉害,最后那几步死活也迈不过去。

虽说现下天气阴冷,尸体尚未腐败,但那露出的皮肉青白如铁色,枯槁的手臂随风微荡,遍身溅满干涸血星,甚至连墙壁和地面亦被血污脏了,明武看在眼里,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几欲昏厥过去。

巨大的惊惧之中,他也未留意身后的马蹄声,就连眼看着岩铮骑马打他身旁越过,他也来不及做出反应。

男人直行至墙根下,跨在马背上的高度恰能让他伸手便触到那柄长矛。他拨转马头,两手扼住那纤长利器,猛然发力,顿时,那尸首便如同一团朽败的布条,剧烈地一晃。岩铮咬紧牙关,双手又向里挪了几寸,掐住矛柄的手臂筋脉隆起,因施力而颤抖着。

一声金属摩擦岩石的锐响。

那矛尖被整根拔出,叮当一声恰坠在明武身前的地上。刃口污秽不堪,粘连出些许内脏。他想向后躲,却瘫软得连根指头也动弹不了了。众人皆惊骇欲绝,缩着脖子不敢再看。有的四散而去,有的则当即呕了出来。

“言一……”男人将尸身搂在怀里,把那冰冷的头颅偎到颈边,温言道,“不要紧,不要紧……”说着便勒了缰绳要走。

明武怔了半晌,抡圆了胳膊给了自己两嘴巴,脸顿时火辣辣地肿起来,这才觉得血气渐渐回了体,脑子也清明了。所幸男人并未走远,他连忙上了马,追赶过去。

“尉迟大哥!你,你这是上哪去?”

岩铮仍絮絮地说着什么,对他的话恍若未闻。男人这副模样走在街上,不知要惹出多少乱子。少年愈发焦急,颇有几分无措,却又不得不在后面跟随着。

如此行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路人无不侧目,议论纷纷。明武再按捺不住,劈手夺过岩铮的缰绳,引着两匹马一同赶回了家中。

院落里,明武扶岩铮下马,岩铮也未有异议,只是怀里仍抱着那尸首,连目光也是涣散的。少年这时才壮了胆,去看尸首的脸,但见那面容颇有几分扭曲,可依旧能辨出是景洵无疑,又想起以往景洵待他的好,不禁鼻根一酸,眼圈亦红了。

明武掩了门,又将马儿栓好,回头一看岩铮已抱着景洵进了屋。

屋里的炭火早熄了,岩铮将景洵放到床上,便向明武讨药。见男人那副模样,明武怕得厉害,也不敢吱声,乖乖地拿了药材过来。岩铮剥了景洵身上那两件几乎惨不忍睹的衣裳,小心翼翼地为他上药包扎,动作之轻柔,好似怕弄疼了他一样。

待处理完伤口,岩铮便坐在床沿上,拿手去温对方冰冷的脸,目光沾了水似的温柔。

明武看在眼里,心酸疼得直恨不得大哭一场。他不敢凑到近前儿,只隔了几步站在那:“尉迟大人……你,你别这样……景大哥他,他已经……”

“别做声。”岩铮血渍斑斑的唇角带着笑,“我静静地等,多等一会儿,他就会醒了。”

明武惶然道:“尉迟大人……”余下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从那天起,岩铮每日等着景洵醒来。日复一日,从早到晚,那目光里的期冀从没有衰减过。若不是明武惦记着,他怕是连饭也忘了吃了,天天只化成了木头似的守在床边。

过了惊蛰,天气迅速地暖和起来。

岩铮寻了把扇子,跪在床边,一刻不停地摇,驱赶落在景洵身上的蚊蝇。明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日趁着岩铮入了睡,便买了口棺材,雇了些人,悄悄地将景洵葬在了城外一处幽静的地方。

那日临走,他正经地跪在坟前磕了三个头。

“景大哥,阿武在这跟你立个誓,往后只要我有一口气在,定替你照顾好尉迟大人。你……安了心罢。”

岩铮再醒来的时候,自然便见不到景洵了。他去问明武,明武也毫不隐瞒:“尉迟大人,人已经没了,终归是要入土为安的。”岩铮却懵懵怔怔的,听不懂似的。

明武便带他去上坟。

到了景洵墓前,少年指着那坟包给他看。他的面上,没有惊诧,没有懊恼,没有恸绝,没有明武所料想的一切。

回去的路上,明武忽听他道:“这好好的人,怎么就没了呢?”语气里,确乎是十分的疑惑。

自那时起,岩铮便再没清醒过。

他常常闷在屋子里,自说自话,又或者是莫名其妙地出了门,满世界地乱撞。他谁也不认得了,而且总是辨不清回去的方向。

即便去上过几次坟,回来后他还是要问明武,景洵究竟去了哪里,明武答不上来,他便执意要出去寻找。明武被逼得没了办法,便对他说,景洵早已化成了地上的土,再找不回来了。之后再下雨的时候,岩铮竟撑着伞在外面站了一日一夜。明武劝他回房,他却说怕景洵冷。

有时候听到街上叫卖什么吃食,他知是景洵爱吃的,便会胡乱拿些回来,在屋子里摆得哪都是,害得明武掏了银子不说,还挨了摊主一通臭骂。

每当明武不得不出门的时候,便只好把岩铮锁在屋子里面。一次少年里里外外怎样也找不到他,急得要死要活,直恨不得把个延青城翻个底朝天了,末了却发现他缩成一团,睡死在家中的衣橱里。

还有一阵子,他总是吵着要去上朝。明武便问他上朝做什么,他回答说,每天下朝后,景洵便在宫门外的一棵柳树下牵着马,等他回家。明武自是拦着他不让他出去的。这之后,他便常常挨窗坐着,望着外面的树木发呆,好似在等什么人。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是疯了。

明武瞧着心疼,只盼随着时间流逝,他这病能自然而然地好了,可日子一天天过去,竟是一点好转也没有。

这一晃,便过了五年。

第三十八章


红残绿暗,雨过烟斜,又是一个艳阳天。流云缱绻,无声淌过延青城的天空。

“哎呦——!”明武连滚了几滚,刚坐起身,头便撞到了桌子上,“阿霞,你,你你……”

“你你你,你什么你?”

明武自地上爬起来,懊恼地拿手揉揉屁股,心有不甘地瞅着歪在床边的女人,“好好的,你这又是闹的什么脾气?”大晌午的梦着周公,竟被一脚踢下床来,搁谁身上都受不了。

“我闹脾气?你个聋鬼,快竖起耳朵好好听听!”

“听什么?”

“还能是什么?”阿霞身子娇小,却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此时一手插着腰坐了起来,“我肚子怀着你们老明家的独苗,饭咽不下去,气提不上来,腰酸背痛,路都走不利索,如今好不容易睡个回笼觉,那疯子……”看到相公脸上的神情,女人下意识地改了口,“那人还一直鼓捣出声响,放鞭炮似的,要不要人活了?”

明武起床气还未消,又劈头盖脸挨了一大通说教,心下只觉得聒噪,也懒得听女人的下文,拍了拍衣裳便出了门。到了院子里,果然听到北边的房门打着晃,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刺耳的咔咔声显得格外突兀。他忙提起精神跑了几步,把挡在外面的门闩给拉开了。

空中微小的尘埃细细浮动,在阳光灌进来的前一瞬,有个身影蓦地往后退了一步,躲进了阴暗里。

“大哥?”明武进了门,只见男人退到桌边,正一言不发地望过来。

“大哥,你身子刚有起色,还是别出门的好。”明武放缓了声音说道,扫了一眼散落一地的纸笔墨汁,便弯下腰熟练地捡拾起来。那些纸皱皱巴巴的,乱成一团,直将地面铺成了白色。同以往一样,每一张都写着同样的字眼,明武虽识字少,这几个字却是见得太多,闭了眼都能画出来。

半晌听不到回音,再回头看时,男人已开了窗子,正望着外面出神。

明武停下手中的活,只听街上传来隐约的歌声,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在唱什么。想来许是前几日来城里的戏班,此时正排戏呢。

“病了这么些日子,闷坏了吧?是不是想去瞧一眼那戏班子?”

男人几年前便害了疯病,平日里明武不敢给他留着门任他自己胡乱往外走,若是他要什么东西或是想出去,便会像刚刚那般撞门,明武听到动静,便会赶过去了。大白天的倒还好,有时三更半夜来这么一出,便吵得人睡不踏实了。

为此阿霞跟他吵过不止一次,闹得最凶的那次,竟回娘家住了一个月,摆明了要他二选一。其实成亲之前明武便跟她把话讲明白了,男人是他救命恩人,如今他在军中大小也是个执戟长,也是多亏了男人当年对他的知遇之恩,他爹娘去得早,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如今已将男人当成是自家人,只要自己有一口饭吃,是决计不会让他挨饿的。

阿霞初时虽说不大情愿,但也明白答应了要和明武一起照顾男人,可成亲的日子长了,计较也就多起来。那次阿霞气男人弄脏了她洗净的衣裳,竟背着明武将他轰出门去,若非两天后明武在沙漠里找到他,他怕是迟早要渴死在里头。那次事后,明武正经发了一次火,险些休了阿霞,阿霞才明白其中的利害,虽说偶尔还是会置气,却也不会多加刁难,也不怎么敢叫他“疯子”了。

“今天……过节呢。”男人依旧望着窗外,忽地开口道。他的嗓音沙哑,透着些病后特有的有气无力。

明武笑了,“哪有什么节?不过是个戏班子,这唱几天,那唱几天,兴许明儿就走了呢。”
男人便又不说话了。

窗外的阳光明晃晃地透进来,将他细密地笼在其中。此时他静静倚在窗边,额头到鼻尖的线条凌厉,双唇亦是冷冽的薄,剪影依稀仿佛当年那个英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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