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闻落尘-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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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晚上,下了一阵秋雨,雨滴淅淅沥沥,再不似夏日那般酣畅淋漓。雨丝间细细地缠绵着,坠上青瓦,在屋前叠成薄薄的,若有若无地雨帘子。叶片儿什么的皆被这细雨打蔫了,大大小小都裹着这雨水砸下来,飘入涓流之中。
第二日,雨未停,仍是下着。
天气阴湿,萧越正坐在案前,耳畔却听得“砰砰”急切敲门的声音。开门后,见是紫晓,刘海发梢都被雨浸得向下滴水,裙摆上也全是泥水,她急急道:“少爷,你快去劝劝殷先生吧,他在雨里已经淋了一个多时辰了,紫晓怎么劝都不行,只能来求您了!”
萧越心知因舒晚遥之事,前几日自己郁结在胸,总不愿再去看看殷落尘,每每想念得紧了,刚要出门,耳畔却好似又听见舒晚遥临终的凄凄叮嘱,于是再次收回了脚步,一心扑到事务之中。
可这一次,紫晓的话音刚落,萧越折了伞便冲了出去,脚下踩的都是枯黄的落叶,听见的都是踏着水的声音,只不见殷落尘的身影。
又走了会儿,才在那假山石旁看见殷落尘,一身白衣淋的湿透,全都贴着皮肤,墨黑的长发也根根纠缠在一起,全向下滴着水。
萧越大步走了过去,一把扯过他,将伞架在他的头上,为他挡住雨,喝道:“你做什么,这么糟践身子!”可当他将殷落尘拽过来与自己面对面的时候,又不由愣了,心痛与愧疚皆都涌了上来,只恨不得一把将他搂住,细述几日来的想念。
殷落尘眼圈红着,脸上全是水,竟也分不清到底是泪水还是雨水。他伸手挡开萧越架过来的伞,退后了几步:“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非要看到我这般狼狈样子才肯是么?”
萧越拉住殷落尘的手,不让他再躲着自己,不停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这几日……我……总之……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一边说着,一边试着将殷落尘拉至伞下。
殷落尘甩开他的手,重新站回雨里:“我不要!”
“那好,”萧越也松开手,将伞扔到一旁,“你淋雨,我也陪你淋,你淋到几时,我便陪你到几时!”
看着细雨顺着萧越的额头流到面颊上,殷落尘咬了咬牙,浑身抖地如生了病一般:“你走,我不要见到你!”
萧越颤声,雨滴入眼里,氤氲了一片,眼前的东西都模糊开来:“你心里有气,我知道,只是这样的话不要说了。”
殷落尘摇着头,喊道:“不!我偏要说!萧越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从七年前秦淮河畔就开始恨你了,我真的恨透你了!恨透你了!恨不得将你杀了!杀了!”
雨骤然间下大了些,雨滴击打在假山石上,落入溪流之中,圈出万点涟漪,层层不休,淅沥作响。
萧越心中揪痛,见到这般失态的殷落尘,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只有大步走过去,一把抱住他,紧紧地把他圈在怀里,任他怎么挣扎都不松手。殷落尘不断捶打他,下手极重,萧越便忍着痛,哼都没有哼一声。打了一会儿,殷落尘喊道:“萧越,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我心里有太多事情了,没有人可以说,有太多事情让我难过,可是我什么也改变不了!报不了仇!我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你什么都不知道!”
紧紧地抱着他,感受到他像个孩子似的哭到浑身抽搐。
萧越感到喉咙口像被堵住了,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是一闭上眼,温热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混着雨水,落在殷落尘的肩头。
哭了许久,似是累了,殷落尘在他的怀里疲软下来,除了偶尔抽噎一下,剩下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了。
萧越低声许诺:“我萧越,此生任你打杀,绝不反抗。”
这么多年,第一次流了这么多眼泪,说了多少真话,说了多少假话,多少真情,多少假意,后来的殷落尘回忆起来,竟都记不起了。只是觉得,那日哭过之后,胸口中多年的大石松动了许多,本来以为那块大石会永远与自己的身体连在一起,而那一次,居然松动了,甚至给了殷落尘错觉,这块大石,也许有一天,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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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四章 沉霭颤梧桐 。。。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字数极少,但是放到下一章我又觉得不舒服~
第二十四章
那日晚,月影朦胧。回房后,擦干了头发,喝了暖身子姜汤,殷落尘才将刺杀赫连尹前后之事都告诉了萧越,讲述之中真假参半,例如将进宫那晚赫连尹究竟对他做了什么,一概略去。
萧越听得惊心,未料到这一段日子来,父亲和殷落尘背着他密谋了这么一件大事,而自己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同时,他也从殷落尘口中听闻了当年殷裴安被赫连尹灭门一事,不过,殷落尘隐去了自己是从萧尚口中得知此事缘由,只说是师父告知。
“这么说,你不愿回蒲县,是因为你没有杀得了皇上?”
此刻的殷落尘已静了下来,不再哭闹,只不过鼻尖一直红着,惹人心疼怜惜,他的眸子冷冷的:“刺杀失败,总是是要付出代价的。”
“回来后,就一直没有去爹那里吗?”萧越问道。
殷落尘半晌无话,只抬头静静地看了看萧越的双眼,只一秒,便又垂下头去,闭上双眼,方才摇了摇头。
十指交缠,萧越握紧了殷落尘的手:“明日,我们一同去。”
殷落尘微微抿嘴,不发一言,只是点点头,他感觉手心里,萧越传来的温度,渐渐地冷下去,有些飘渺。
当晚,殷落尘歇在了萧越屋内,同榻而眠。
夜里,再没有听见什么雨声,院子里的秋海棠开了,今年年初凋落最后一朵秋海棠的地方,重新又开了一朵,倨傲地立着。
雨停了,地上,却还全都是潮漉漉的。
地上的落叶铺了厚厚一沓,下人们带了笤帚来清扫,有的落叶顺着溪流飘到院子的出口,淌不出去了,便聚在一起堵住了那个口子。
站在萧尚门前,殷落尘的闭了闭眼,心里更是和这初秋黄叶一般瑟瑟抖着,但是这番心思却全不外露,沉静自制,除了失去往日那般笑容,依然是一副安稳样子。
萧越带着他去叩门,正要上台阶,走了几步,却发现拉不动他了。
殷落尘就站在三级台阶下,淡淡道:“你先进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萧越心里当他是不敢面对萧尚,点了点头,便径自走到门前,扣了两声。默然垂手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又扣了两声,喊了声“爹”。
萧越侧耳探听,屋内沉寂无声,显出几分静谧的诡异来,于是不禁想到往日这个时候,爹是不会出去的,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念及此处,他这才一慌,推门而入。
殷落尘别过脸去,只恨不能捂上耳朵,四周寂静半晌,耳中便闻得那如预料里一般的凄惨呼喊,生生撞在他的心口上,只叫他嘴唇轻颤,浑身哆嗦。
秋风一扫,卷去大片梧桐落叶,阴沉沉的天,翻覆的滚滚灰色的云。
不经我手,有多少血腥?
那些伤心悔恨之事,又怎能由我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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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烟华挥残恨 。。。
第二十五章
萧府事经一月,再次办了一场丧事,应和这秋风扫落叶,正是无限哀凄。整个蒲县都听闻了这件事,不禁纷纷为萧越一月之内连丧父亲妻子而扼腕叹息。江南的秋总是短暂的,秋雨之后,萧萧的冷意一日比一日浓,没有一日见过纯粹的阳光,转眼,树叶落尽,唯剩光秃秃的枝桠,竟又要进入那潮湿阴闷的冬季。
蒲河在冬季里恢复了清凌凌的模样,虽能看得深了,却看不见什么鱼儿了。
记忆里总是灰蒙蒙的天,殷落尘坐在床榻之上,抱着自己蜷起的膝盖,然后,把头埋进圈着的手臂里。
萧尚丧事结束的那一日,天气仍是不好,乌鸦在枯枝上哀哀地叫唤着,被铭冉一个石块砸飞了,飞走的时候还是在哀哀地叫唤,声音虽远去,但是回声越来越大,挠在人的心上。凉亭之中,萧越问他:“刺杀皇上一事,你是否只告诉了业岑?”
他道:“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我何须大肆宣扬。”
萧越似有片刻忡怔,随后手指弯曲抵上下巴,凝眉思虑,“我只愿不是他,他以前虽不成熟,总是胡闹,虽……”说到这里,他咬了咬嘴唇,“虽嫉恨于我,但万万不会做此伤天害理,心狠手辣之事。”
殷落尘惊疑般抬头看他:“什么意思?”
伸出手来,萧越将五指展开,手心里正是那块腰牌:“这是我在爹的手心里发现的,他一直紧紧握着。”
“你是说,杀萧老爷的人,与刺杀我们的人是同一批?”
萧越点了点头,接着道,“在腾蛟阁之时,我曾询问过田斛,他告诉我,这块腰牌是皇家御用令牌,而这批刺客,应该是皇家所秘密培养出来的……”他闭上眼,喉结上下动了动,“所以,要杀你和爹的,是皇上,而谋划刺杀皇上的,就是你们。”
殷落尘陷入沉默。
他所有的布置,事情的发展,都如他之前预料地一样,没有丝毫偏差。
“落尘,我再问你一遍,刺杀皇上之事,你当真只告诉了业岑,并无二人?”
殷落尘半晌没了动静,只是垂着头,头发落下大半挡住了脸上的表情,过了片刻,竟是不摇头也不点头,像是没有听见萧越的问话一般。
痛苦的神色浮上来,萧越的手在殷落尘的肩头拍了拍:“我知道了。”
回忆到了这里,殷落尘□的双脚已经变得冰凉,他仍是埋着头,身侧的烛火亮着,将他弓着的身影灰扑扑地投在墙上,像一只困倦了的小兽。过了一会儿,殷落尘发出了低哑的笑声,连带着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不可遏制。
蒲县是一如既往的安宁,十二月里,腊八节至,那一天,整个蒲县和萧府才有了些生气。街市上,孩童们手拿泥人互相追逐打闹着,还有的孩子,两手各执一个泥人,身侧为了一帮小伙伴,便开始一板一眼地模仿起说书先生来了,手上配上泥人间的动作,倒也是有趣得紧。山间一间小小的寺庙,僧人每到此时便开始赐粥,由住持一一为前来虔诚礼佛的百姓或是饥饿的乞丐盛一碗腊八粥。
晚上,喝了腊八粥,难得有空,紫晓和铭冉带着一群丫头和家丁出去逛夜市了,殷落尘与萧越也沿着蒲河河畔一路信步走着,见着家里久违的活泼气息,这几日来,殷落尘是头一次在萧越脸上看见这么开怀的笑颜。
走了一会儿,二人竟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原因,一路上什么对话也没有,其实心里心思又多得很。
渐渐走到没有什么人的地方,萧越忽然拉住殷落尘,把他拉到自己的身侧,道:“就这儿吧,别走了。”
殷落尘不解,疑惑道:“为何?”
把殷落尘揽到自己的怀里,萧越朝蒲河对岸的无尽的苍穹望过去,唇角噙着笑意:“这里看得清楚。”
怀中的人仍是眨了眨眼:“看什么看得清楚?”
话音未落,只听空中“咻——嘭”一声,流光溢彩在空中绚烂开来,映在殷落尘漆黑的瞳孔里,如清冽泉水中荡开的涟漪一般。一朵烟花落下,许许多多的烟花又相继在空中盛放开来,即使是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