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光作者:葱白君-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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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从义把他扶起来,让他坐在草铺上,自己则半蹲下,让自己的视线和青羽的保持同一高度。“青羽,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这谢一言到底是不是一伙的?”他盯着青羽的眼睛,沉声道。青羽早就做好了被怀疑的心理准备,但真的听到昔日的长官单刀直入地问出这个问题时脑中还是天昏地暗了一下。“回长官,不是。”他斩钉截铁道。郭从义也知道青羽会这么回答,他清澈的眼睛说明了一切。“青羽啊青羽,这下你闯大祸了。”他在青羽身旁的草铺上坐下,眉头紧锁,“全军战士众口一词,信誓旦旦地说没有看到一个可疑人物出现在营地附近。”青羽一听,心下着忙,“可是……可是我不会用毒啊。”“我们搜了你的营帐和你身上,的确没有发现毒物,但也许是你杀了人后让谢一言带走了,这都说不定。”青羽瞠目结舌,头疼欲裂,一句话也说不出。郭从义道:“我个人是相信你的,但这没什么用。通敌叛国,这个罪名是逃不掉的了,全军□万人都是证人。”“难道……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青羽喃喃自语,突然喊道:“给我一匹马,我去把姓谢的追回来!”他站了起来,急切地看向郭从义,“长官,给我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说着便又跪下,给郭从义磕了几个响头。郭从义扯住他,黯然摇头道:“青羽,你知道这不可能。”
青羽跌坐在草铺上,仿佛天都塌了下来。万念俱灰中他只有一个念头,如果爹知道了会很伤心的吧。郭从义拍了拍他的肩,“没事的,先回京城吧。我会动用一切力量保你不死,等风头过去了再给你在别处安排个位置。”青羽心里热热的,这位长官一手将自己提拔到现在的位置,自己却无以为报。他想道谢,可是嘴唇动了,喉咙里却哽咽着吐不出一个字来。郭从义道了句“别说了,我都明白”,安慰地按了按他的肩膀,走出营帐。青羽颓然躺下,望着帐篷黑黝黝的尖顶,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一万铁骑从永兴城内部硬攻开城门时,仅剩的两万永兴军也都去阴曹报到了。赵思绾一时半会儿也没反应过来,这一万后蜀马兵不是被谢一言带出去死在外头了么?怎么这儿又冒出来一拨?经过他的智囊陈让能提醒他才发觉这一万骑兵在发兵时便分散地躲在城里各处,阴险狡诈的谢一言让七千永兴军步兵骑上了马扮作马兵带了出去,所以打头阵的马兵才会如此脓包。少了的七千步兵和三千马兵在一共六万人的大军里并不十分明显,骗过了所有人的眼睛。赵思绾把谢一言和后蜀全国人民家里的祖宗都问候了个遍,还是不得不面对一个当务之急的问题,现在该怎么办?城防力量已经完全崩溃了,粮草也所剩无多,这样下去实在不妙。他的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挖地道逃走!”陈让能听到这个异想天开的主意从自己的主公嘴里冒出来的时候不得不暗恨自己投错了主人。经过一番劝说,赵思绾开门纳降,郭从义大军浩浩荡荡开进了永兴城。乾佑二年九月,河中李守贞叛乱正式成为了历史。此次叛乱为期两年,后汉军人民夫死伤超过两百万人。最大的赢家当然要数谢一言,一万军士一个没折,虽然回到后蜀被皇帝孟昶骂的狗血淋头,但该升官还是升官,该发财还是发财,手下的军士也人人都受到了赏赐,尤其是五名“夜神营”的斥候兵,每人赏了黄金千两。“唔,还是祖国好啊。”谢一言笑得合不拢嘴,什么乐不思蜀的都丢到爪哇国去了。接下来一连几天他都在妓院里度过,好好地慰劳了一下他寂寞已久的小兄弟。
☆、14 青羽:零落之时
14 青羽:零落之时
秋风秋雨愁杀人。
最近杨烈的日子很不好过。杨晟被罢免后赋闲在家已经一年多了,每日郁郁不得志,打鸡骂狗。文人在这个时代除了做官外就没有什么别的出路,百无一用是书生嘛。现在仕途被当今圣上金口玉言亲自堵死,下半辈子算是废了。饶是杨晟满腹经纶温文尔雅,也受不了这个气,他犯了什么错?直言纳谏何罪之有?殊不知有杨邠之事在先,杨邠深得先皇倚重,苏逢吉等人虽然把脏水都泼在他身上,但拿不出证据,皇上想寻他晦气也师出无名,只好拿小小的开封府知事杨晟撒气。管他娘的,反正都姓杨,一家人不分你我。当杨青羽私通外国放走被俘后蜀大将的折子送到皇上手中时,皇上心下得意:果然不错,天下姓杨的没一个好东西。他向侍立在一旁的苏逢吉道:“苏爱卿,这个杨青羽是何许人?”苏逢吉毕恭毕敬道:“回皇上,此人乃是杨烈之子,事发前在郭从义将军手下任指挥使。”皇上龙颜大怒,“好,好!又是杨烈,这老匹夫是要造反么?”苏逢吉斗胆近前一步,附在皇上耳边低声道:“皇上,杨烈帮先皇打下这江山,功不可没。可是现下手握六十万禁军,难免拥兵自重,恐怕……”刘承佑手微微一抬,“不必多言。”苏逢吉识趣地闭了嘴。他望着年轻的皇帝颦眉沉思,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心里乐开了花。杨烈啊杨烈,老子正愁找不到你的把柄,不想你倒养了个好儿子存心与我便利。此时年轻的刘承佑却想着,这杨烈要造反却迟迟没有什么动作,自己抓不到口实,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但也不能太着急上火让自己在后世落下个暴君的名声。还有那个杨邠……唉,烦死了,不管他,先听会儿戏再说。他玉手一挥,“起驾御花园。”
安骁的亲信来报杨青羽叛国被囚时,天雄军已经在河北安家落户了。安骁在他的三进小宅中闻言愣了半晌,心道莫非这杨青羽大智若愚深藏不露,连自己都给他骗过了?“你带两个人去京城,设法找几个那个谢一言逃脱时在郭从义军中的士兵问问当时的情形。”亲信得令去了。安骁握着手中的书卷,心道:看来杨烈已经时日无多,我就隔岸观火吧。
青羽在开封府大牢里等着郭从义的消息,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年关。杨烈和郭从义两路分别上下使了金帛,那些牢头便没有对他多加为难,饭菜都有,还特意拨出一间干净些的牢房给青羽住。青羽这个事说也奇怪,按理说通敌叛国必然是杀头重罪没有二话,但这个少年从秋天被关到冬天又关到春天,上面愣是没个结论。几个牢头心下纳闷,一问才知道是杨将军的儿子,都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爹呦,自从他走马上任,咱兄弟几个哪天有过清闲日子?”王牢头对青羽发着牢骚,“牢里男女老少都有,每天都住得满满当当的,老婆哭孩子叫,隔天就推出去都斩了再关批新的进来。咱兄弟几个算了算,这最厉害的时候一天杀的也有上百人。啧啧,杨屠夫真是黑白无常现世,活索命啊。”青羽望着牢房黑黝黝的天花板,想到自从自己入狱,杨烈一次都没来探过他,倒是杨晟杨昕和郭从义隔三差五就来走一遭。爹,你可知孩儿冤屈啊……
青羽深陷囹圄,却不知此时他身处的是全京城最风平浪静的地方。乾佑二年秋季到乾佑三年春季这段时间里不仅开封城里的百姓因为杨烈雷厉风行的手腕而噤若寒蝉,稍有些政治敏感的朝臣也都能感觉到有一场大风波正在逼近。郭威在这半年里疯狂地招兵买马,把河北地方的人茬都收割了个遍,交给安骁和赵匡胤训练。刘承佑一生中犯下的最大的错误就是在此时把眼光局限在小小的京城,一心想着杨烈杨邠王章这几个眼中钉,忽视了远在河北的郭威。等他一举除掉这三人回头发现郭威的四十万虎狼之师,急吼吼地派郭崇去河北诛杀郭威时,已经太晚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乾佑三年元月,中元节刚过。当杨烈接到去永明殿议事的急诏后匆忙动身,却发现灵先生难得地走出了他的西苑,正牵着一匹马站在大门口等他。他一身白衣,披着斗篷,背着他的琴和剑,竟像是要去远行。洁白的雪花落在他肩上和头顶上,他微笑着,一如两人初会的那日。杨烈心下一片澄明,他什么都明白了。他说过会陪他渡过此生就决不会爽约,所以今天,便是此生结束日子。“阿灵……”他喃喃地念着他的名字,想伸出手最后再抚摸一次他的脸,却再也不敢了。他已经是一个五十岁的老人,和阿灵站在一起就像父子一般,他有什么资格再如此越矩。此生,他和阿灵相遇后就一直在和他渐行渐远。灵先生微笑道:“去和夫人他们道个别吧。我先走了。”言罢用力握了握杨烈的手,他的手冷得像冰。他翻身上马,一抖缰绳,白马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去。他不敢回头,要是让这凡人看到自己眼中的泪水成何体统。他陪在他身边三十年,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老去,这对不老不死的他来说是比万箭穿心更疼痛的刑罚。“再见了,杨烈……”他咬着牙,用力在马臀上抽下一鞭,白马四蹄腾空,扬起一片积在地上的白雪。杨烈望着那片腾起的雪花再次落下后已然消失了的人和马,定了定神,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朱漆的家门,随即对随从的军士道:“走吧。”
对一个战士来说最好的结局就是死在战场上,杨烈想,上天待我不薄。是时候用杨氏一家人的生命像皇上证明自己的忠诚了。杨烈踏着皑皑白雪走向雾霭中朦朦胧胧的巍峨宫殿,他仿佛看到前方盘旋飞舞的乱琼碎玉中阿灵在向他招手。
乾佑三年元月十六日,杨烈,杨邠,王章三人在应诏上殿议事时被三百武士击杀于殿外。是日,三人都以谋反的罪名被判满门抄斩,次日行刑。六岁的杨斌和五岁的杨珊瑚和哭哭啼啼的大人们一起被押进开封府大牢的时候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脸稚气的杨斌拉了拉他最崇拜的杨晟的袖子,“大伯,为什么大家都被赶出来了?我们不能住在家里了?”杨晟眼含泪水,紧紧地抱住了杨斌小小的身体,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青羽看见杨家五十几口人排着队由禁军押着从关着他的牢房门口走过,脑中一片空白。他飞扑到栅栏前,扯着嗓子大叫道:“大哥,二哥,这是怎么回事?爹呢?”他听得杨晟喊道:“爹已经去了……唔。”刚说完这一句便是一声金属击打在人身上的钝响,杨晟发出一声痛苦的□,就再说不出一句话。青羽从栅栏里伸出胳膊,扯住一个穿着羽林军服色的禁军,急道:“兄弟,我也吃过羽林军的饭,大家兄弟一场,请你帮忙让我和我的家人说上几句话。”那禁军面露难色,“杨都头,这事我也做不了主。杨长官今日一早就伏法了,这一家老小还有您明日都得在西街口就刑,都是皇上亲自下的令,没有圣旨谁也不敢动。”言罢,趁青羽一失神便抽身去了。青羽犹如遭五雷轰顶,耳中嗡嗡作响。杨家满门忠烈,这是哪来的飞来横祸啊?
他只能对着家人走过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哥,二哥,你们说句话啊。”王牢头走过来,隔着栅栏劈头盖脸敲下十几记水火棍,喝道:“吵什么吵!”
青羽挨了打,浑身上下都青紫了起来,嘴角也流出了鲜血。他抓着栅栏,跪在王牢头面前,流着泪求他让自己和家人见上最后一面。他就连和父母失散时都不曾掉下过一滴眼泪,这些年来负伤吃痛也不曾皱一下眉,现在全都顾不得了。他从栅栏的缝隙中伸出胳膊抱住王牢头的腿,语无伦次地苦苦哀求。王牢头被缠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