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作者:白眉煮酒-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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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祖明道:“臣知道此事。”
萧韫曦又道:“将当时情况详细说来。”
李祖明道:“臣为宗皇后接生先太子。先太子出生时身长一尺七寸,重六斤四两,四肢完好,五官端正,只是龙根长短不及一分,被诊为天阉。已在先太子诊案上记录了。皇后知道后借故赐死在场宫女太监,臣因官至五品,又诓其天阉能医治,皇后不敢加害,令宗太师囚禁臣的妻女。臣心有胆怯,便没有上报先皇。臣欺君罔上,罪该万死。”说罢,一叩到底。
萧韫曦冷笑一声,道:“先太子诊案在何处?”
李祖明道:“宗皇后怕事情败露,秘密令人烧了太医署的案卷房。臣怕皇后对臣的妻女痛下杀手,死无对证,事先将诊案原本藏在家中,赝本留在案卷房,因此原本并未受损。”
木逢春接过诊案,萧韫曦并不看,向赵明中问道:“赵大人可有话要说?”
赵明中脸色已是死灰一片,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如今方才明白大势已去,他赵家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臣,一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污蔑丞相清白。臣犯下大错,还请陛下念在臣年迈,宽恕原宥。”
萧韫曦双眼盯着赵明中,眼中有憎恨,有鄙视。他尚未下旨惩处,那宫人眼见赵明中认了罪,心中惧怕不已,颤声道:“奴婢确实看见丞相在漱芳殿,不曾有假,请陛下明鉴啊。”
萧韫曦冷笑连连,慢步走下九层玉阶,在闻静思身前站定,负手而立,沉声道:“不错,你没看走眼,当日与闻相同寝之人就是朕!何谓秽乱春宫,闻相有没有做过这等事,难道朕不如你一个贱奴清楚!”
闻静思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萧韫曦虽然否定了一切,可是人心莫测,一样米都能养百样人,这样一段话,不同的人听自是听出不同的意思,不同的人说,也自会传出不一样的流言。他最怕的不是世人言辞对他的鞭笞,正史野史描述的佞臣男宠,而是闻家经营数百年的声誉染上污点。他生在闻家,是这一代的长子,双肩担负的不仅仅是忠君报国,还有光大门楣,光宗耀祖的责任。老父外放上任,临走前一晚倾心交谈,念念不忘的就是让他辅佐皇帝,仁爱百姓,坚守名节。如今老父才离开五个月,朝堂之上,皇帝亲口承认睡在一起,至于是议论国事还是床第淫乱,底下的人谁又真正去分辨在意?这些流言终会被载入史册,传入弟妹的耳中。殷州虽远,老父也会有知道的一天。堂堂世族闻家因他蒙羞,被天下人嘲笑。而那狠厉善妒的伯父,闻静思实在不知道伯父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还能不能逃得过他手下行使的家法。
闻静思心绪纷乱,站在他身侧的萧韫曦却沉静如海。他盯着赵明中,眼中充满了厌恶与愤怒。“你今日一句听信小人谗言,便要朕赦免了你的罪。他日,又会有人以一句听信小人谗言,要朕赦免卖国求荣之罪。长此以往,法将无法,国将不国。”他顿了一顿,肃声道:“闻阁老赤胆忠心,与宗维周旋多年,保下一批忠臣良将。虽然外放殷州为官,依旧忧怜他州百姓。闻丞相更是肝胆冰雪,殚精竭虑颁布《归田》《节俭》,百姓无不拍手称喜。虽手握大权,从不居功自傲,也不曾汲汲于名利,朕都要钦佩这份博爱万民之心。众卿,若没有闻阁老,宗维手下,哪里有你们安稳的位子可坐。没有闻丞相,天下百姓,哪里有这温饱太平的日子可以过。”
萧韫曦一席话,使得众人纷纷低下头,有的惭愧,有的心虚,有的感叹,有的内疚,皆化作齐齐的一声:“陛下英明!”响彻在广贤殿内。
年轻的帝王双目掠过众臣的身影,落在闻静思衣袖遮掩的地方,阴冷锐利的目光才缓缓温和柔软下来。他淡淡地道:“赵明中听信谗言,污蔑朝臣,暗中造谣,居心不良,念其年迈免其死罪,削去官职发回祖籍。宫奴枣生,罔顾职守,挑拨离间,言辞侮辱朝中重臣,毁人清白,即刻拿下,将其乱棍打死。”
赵明中绝望之中死里逃生,已是万幸,朝萧韫曦重重磕下头。那宫奴听了判决,心中又惊又惧,辩驳不得,双眼一翻当堂昏死过去。
萧韫曦待两人被拖下后,又道:“丞相闻静思,萧氏贤良忠臣,德行慎独,博学多才,今日起加封为太子太傅。”
萧韫曦这一道册封一品官职的旨意,并未经过中书省草拟,又未通过门下省审议,当堂发出,燕立国以来,确实少有。众臣都以为,皇帝无后宫无子嗣,这一个太子太傅的官职落不到实处,顶多是赵明中信口污蔑后,皇帝以示安抚之策,因而并未有大臣站出反对。闻静思却心中通透,自己卸去丞相之职后,仍有资格参政议政的,也唯有靠太子太傅这一官衔。虽然害怕圣眷过隆引起纷争,也没有推辞不受的余地,只好双膝跪下稽首谢恩。“臣,谢陛下恩典。臣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恩准。”
萧韫曦清楚他要说什么,眼底有着淡淡的无奈,面对闻静思,他无法拒绝,只有接受。“爱卿请讲。”
闻静思淡淡地道:“臣身体有恙,请休朝会。政务上恐无法尽心于陛下,今愿辞去丞相之位,让与贤明之士,辅佐陛下,匡扶社稷。请陛下恩准。”
一语既出,所有朝臣都记起了上个月闻静思血染广贤殿的事。虽然后来皇帝轻描淡写的将此事带过,可是想到闻静思休整了近一个月,今天甫一入朝又以身体有恙辞去相位,不得不让人重新关注起来。几个亲近他的臣僚开口劝留,却无人能动摇那道挺直的背影。
萧韫曦怔怔地看了会跪在面前的闻静思,压下心头涌起的空旷之感,狠狠道:“准!”
一堂朝会一场风波,萧韫曦看着慢慢退出的朝臣,深深吸了口气,回转正德殿。他站在百官面前,一身凛然皇气,尊贵无匹,慷慨直言,但是站在他身后的木逢春却看见了皇帝负在身后的双手,攥得不仅紧,而且抖。
闻静思踏出广贤殿,双眼越过了重重宫阙,林林台阁,落在天地交接的虚无之处。满心的迷茫与无措,目光所及之处,竟没有一个地方能支撑。闻府他不敢回去面对亲人,辞去丞相,贤英殿也不能再久待,萧韫曦的永宁宫,他又以什么身份长住不走?天下之大,忽然间,他没有一处可去。
史传芳刻意最后一个出殿,轻轻走到他身旁。看他面容苍白,神色怅惘,心中生出一股长辈对晚辈的关爱来。“闻相,千万保重贵体啊。”
闻静思霍然一惊,仿若大梦初醒,面上显出些尴尬来,忙回道:“多谢史阁老关心,晚辈自当注意。”
史传芳摇头笑笑,捻着长须道:“陛下加封闻相为太子太傅,恐怕这太子,还要出自闻家。”手指一点,正正点向闻静思肚腹。
闻静思大惊,向后一躲,背脊狠狠地撞在殿门上。他脸色惨白,唇色发青,面上尽是惊恐之色,只是再害怕,双手依然护着腹间,不曾挪开一分。史传芳心中一动,忖道:“陛下曾说,闻相喜时令人心醉,恸时令人心折,果然不假。”手上不再迫近,微笑着柔声安抚道:“闻相莫害怕。闻史两家百年交好,闻家先人曾娶坤族人,老夫也是略知一二的。”
闻静思咬着牙缓缓平复下来,被人一语道穿身怀皇嗣,是他所料未及。他见史传芳眼中并无恶意,才稍稍宽下心,犹豫道:“史阁老如何得知?”
史传芳笑道:“闻相血洒广贤殿之前,陛下已坦然相告对闻相的倾慕之情。闻相虽掩饰的极好,但老夫早知闻家有坤族血脉,因而也不难猜。”
闻静思只觉得大惊过后,四肢酸软,全身脱力,靠在殿门上一时无法移动。双眉紧蹙,垂下的眼睫掩住一片困苦之色。
史传芳看得心底一叹,道:“闻相莫担忧,老夫爱你之才德,不忍你摧折,只有一事想要问个清楚。”
闻静思道:“史阁老请说。”
史传芳道:“你对陛下尚且能做到君臣有别,陛下对你却是情难自禁。今日一事往后定会再现,届时满城风雨,闻相如何面对?”
闻静思怔怔地思索片刻,才开口道:“史阁老一言说中晚辈的心结。陛下不怕声名有损,我却怕闻家百年美誉毁于我手。皇嗣一事,我低估了陛下的情意,只道此生不能再负他。若真有千夫所指的一日,我便自删名册,孤身与陛下共同面对罢。”
史传芳暗道了声好,微微笑道:“果真是有情有义,敢作敢当,难得的赤子情怀。陛下没看错人,你值得陛下倾心对待。”徐徐一叹,竟呵呵笑着躬身一拜,转身下了殿阶。他脑中回荡着闻静思的字字句句,深情而厚意,坚定而无悔,心忖道:“有你这般决心,他日归来之时,必然是与陛下比肩。”
闻静思在广贤殿门上靠了许久,才决定回永宁宫。他辞去相位,事务一下少了,萧韫曦接下他的事,变得异常忙碌,不到正午绝回不来陪他用膳。卧床的这些时日,他将秋闱试卷全部阅毕,让雁迟封了箱子,送去吏部存放。又整理了记录的手稿,以备春闱调用。
再过几日便是新年,宫中内侍省的太监婢女们装饰内廷,更换器物,洒扫除尘,办置年货,添制新衣,林林种种,忙不胜忙。木逢春更要处处留心膳食,御辇,炭火,甚至是被褥厚薄,都要一一关照。闻静思见他百忙之中仍来分心照顾自己,便让雁迟在身侧陪伴侍奉,木逢春才算放了心。
现下两人一闲一忙,同过去调了个,多是闻静思传好了菜等他。桌上菜色照旧,唯有萧韫曦发现他夜夜小腿抽筋后,每日一碗骨汤总少不了。午时,萧韫曦回永宁宫陪闻静思用膳。闻静思见他一身风雪钻进殿内,上前帮他脱下紫貂皮裘交给木逢春收好,又往他怀中塞了个细瓷手炉。萧韫曦看他为自己忙前忙后,暖意从手上一直传到心底。伸手将人搂到身前,在唇上偷了个香吻,手上也不闲,往他隆起的腹部轻轻摸了片刻。“朕早上真怕你恼了不理朕。”
闻静思微微红了脸,将他按在主位上坐了,自己才在他身边坐下。“陛下说都说了,恼怒有什么用。何况又是为了证明臣的清白,至于外间怎么传,听天由命罢。”
萧韫曦听得诧异,从未见闻静思如此从容坦率,心底更是一片柔软。“静思,朕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朕也有不得不为之的坚持。”
闻静思淡淡一笑,转了话题道:“再过几日就是春节,臣想回家看看阿云,若无意外,阿林也会回来过年。”
萧韫曦笑容一凝,低头剔去鱼骨,夹了肉放在闻静思碗里,点头道:“你身为兄长,新年回去一家人团聚,也是应当。”
闻静思含着鱼肉却怎么也咽不下去,萧韫曦的话中渗入了太多的寂寞。君临天下,纵使他再尊贵,也是一个凡人,是凡人,就会有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他母妃生产时血崩而亡,父皇也没能看见他幸福美满的一日,兄长欲弑父夺位又被他亲手诛灭,如今孑然一身亲眷凋零,有时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一抬头,满眼都是畏惧皇权双膝跪拜之人。闻静思深吸了口气,放下银著,握上萧韫曦的手道:“陛下,臣只是回去看看,一年不见阿林,确实想念。陛下晚上还要宴请百官,臣就不参宴了。等臣在家用过晚膳,再来与陛下一同守岁可好?”
萧韫曦听出他话中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