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影沉璧作者:白眉煮酒-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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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又因治旱有方,救援粮食发放有序,暴民全数散退,逃往其他州郡的百姓也陆陆续续返回家乡。这些消息是闻静思在百忙之中,唯一的安慰。
十月二十五,萧韫曦下令百官休朝一天,因为这一日,宗家于西市,诛灭九族。
大理寺在西市布下刑场,皇帝亲自监斩。
四百名御林军把持场内,六百名十二营卫士分布场外各处戒备。街道人头涌动,黑压压占了整条东西大道。两旁商铺酒楼客栈的高层都开了窗户来看,一时间千家出动万人空巷。
闻静思坐在诗琴坊有凤来仪第四层的雅间里,窗外刚好对着刑台。台上跪着宗维及直系亲眷,皆是反缚手脚,身穿囚衣。大理寺卿魏玉英站在观刑台上,手持圣旨朗声宣读,声声震耳,直达青宵。闻静思在那一条条罪名中,想起数年前在翰林院瀚文阁曾见过宗维当年及第的试卷,真真是锦绣文章,一片忠心报国的赤子情怀。可惜为官近五十载,官衔越做越高,权力越掌越大,而年轻时的抱负与志向,在权力与富奢中,渐渐磨得只剩下当年试卷中的一道墨迹,不复存在了。
雁迟见闻静思面色郁郁,轻声道:“宗家退出朝政,往后政局定会清明起来,那些怠慢政令的,或是阳奉阴违的情况也会慢慢少下去。大人实在不必忧虑。”
闻静思收回目光,凝视雁迟清明的双眸,淡淡地道:“我并非担忧朝局的变幻,比起朝局,更让我担忧的是人心。陛下兢兢业业,忧怜百姓,决策从未疏漏,可是处于下位者,若自身德行不够,便易行差踏错,被眼前蝇头小利所惑,坏了决策的本意。所谓‘贤者多财损其志,愚者多财生其过’就是这个道理。毕竟权力财富之甘美,不是每个人都能抵御的。今日宗家灭门,定是陛下要百官以此为深诫。”
雁迟点头应是。这时,观刑台上响亮的一声:“时辰到!”刑场外围百姓中发出一连片叫好。
闻静思与雁迟探出头去看,恰好是一排刽子手斩去宗维及妻妾的头颅,地上霎时鲜血四洒,蜿蜒成溪。闻静思轻叹一声,坐了回来,不忍再看。雁迟依旧靠在窗前,眉眼弯弯,兴致正浓。
宗家九族共有二百八十一人,除了外放做官的四十七人当地处决,在逃者不过十余人,大理寺及提刑司发下海捕文书,一经捉拿,就地正法。因此今日备下三十名刽子手,来斩二百二十余颗头颅。
雁迟看上片刻,“咦”了一声,笑道:“大人,叶公子也来观刑了。”
闻静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叶晚枫怀抱女儿,在最前排的人群中踮脚观望,可惜人山人海,他身形单薄,推推搡搡间,竟被人挤到后面去。闻静思不禁轻笑道:“你带他上来看罢,不见到宗义之断头,他一日也摆脱不了过往。”
雁迟领命而去,过了许久,两人才上得楼来。闻静思见雁迟面色肃谨,叶晚枫满目黯然,愕然道:“发生什么事?耽搁这样久?”
叶晚枫向闻静思致礼后安坐在一旁,雁迟解释道:“方才我下去寻叶公子,叶公子道今日行刑的宗家众人中,没有宗义之。我起初不信,后来细细观察,果然没有宗义之的影子。就私下去问魏大人……魏大人说……”说到此处,他看了叶晚枫一眼,才道:“宗义之耐不住牢中酷刑,吊颈自尽了。”
闻静思深深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向不安的叶晚枫道:“叶公子无须担心。魏大人刚正不阿,断不会有所偏私,放他出牢。再者,魏家与宗家一贯政见相左,大理寺诸多官员又与宗家有仇,假公济私,私下用刑,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但终归是知法犯法,背地里为之。既然魏大人能够直言,断然不会有错了。叶公子尽管放心就好。”
叶晚枫这才真心笑了出来,浑身上下再也无此刻这般轻松。“小民相信丞相。”
闻静思道:“今日偶见你,正好有事说与你听。昨日陛下批示,凡已有备案被宗家迫害之人,皆可到官衙领取赔偿,数目多少按事情大小轻重来分。我报了你因言辞顶撞,被私囚为奴役。粗略来算,也可分得五十两,够你父女二人过活二三年了。”
叶晚枫忽来钱财,并不多惊讶,双膝跪地拜了三拜,闻静思忙示意雁迟扶起,却听他道:“多亏丞相上折请愿,小民才能有此大福。丞相恩情,如再生父母。莫说三拜,就是三百,丞相也需受得。”
闻静思诧异地看向雁迟,雁迟笑道:“前几日我回府取大人衣物,见着叶公子担忧大人近况,随口聊了几句,因而透了口风。”
闻静思笑笑,不置可否。三人交谈片刻,叶晚枫便起身告辞带女儿回去哺喂。他人一走,闻静思追问道:“宗义之是怎么回事?”
雁迟正色道:“魏大人说,宗义之被砍去手脚,做成了人彘,放置在地牢中。”
闻静思“啊”的一声惊呼,骤然听到如此残忍的的手段,竟有些手脚发凉,许久才缓过来,颤声道:“谁下的令?”
雁迟道:“陛下。”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一片寒意。闻静思认识萧韫曦二十年,从未见他对有仇之人下如此毒手,一时想不通宗义之触着他那片逆鳞。忽而灵光一闪,问道:“哪日下的令?”
雁迟道:“大人去大理寺的那一日晚。”
闻静思神色一凝,喃喃道:“难怪,难怪。当日陛下定是在后堂,把我与宗义之的一席话都听了去。”
雁迟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就算没听全部,仅是最后一句,陛下也会下此重手。”
闻静思摆摆手,止住话题道:“罢了罢了,此事往后莫提,凭得恶心人。”
两人又坐了一刻,楼下百姓议论纷纷喧喧嚷嚷,刑台上血流成河,空中也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随风吹进窗内。闻静思越坐越难受,便打算就此回府。他起身刚走上两步,下腹一阵剧痛,眼前一黑,足下顿失力道,就要往后仰倒。雁迟眼疾手快一把捞在怀里,只见他双目圆睁,面容白中透青,神色痛苦,几乎要翻滚起来,连忙用胸膛紧紧压制住,以防他无意中伤了自己。然而十息之后,疼痛散去,闻静思一具身子就如同水里浸过一般冰冷。雁迟见他这般摸样,不禁心如刀割,红了双眼,颤抖着手翻出药丸,喂他服下。闻静思觉得腹中胎儿躁动不安,然而四肢乏力没有一丝劲道,只缓缓挪了手放在腹上,却无法轻柔安抚。雁迟见他脸上慢慢回了血色,捏着汗巾将他额头颈项的汗擦去,一手揽着他后背,一手绕过膝弯,将他稳稳抱起,大步下了楼。幸好百姓争相去看刑场,诗琴坊后院里空无一人,否则叫有心人看见这一幕,万一传入皇帝耳中,闻静思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雁迟抱着他上了自家马车,两匹骏马并排缓慢前行,车内平稳,只偶尔车轮碾过坑洼,才稍稍起伏振荡。雁迟坐在他身侧,一手扶着肩膀,斜着身子让他靠在自己胸膛上。低头便见羽翅般的双睫,淡薄的双唇,鼻端荼蘼的芳香紧紧缠绕在心头,心中忽然一酸,脱口却道:“大人,告诉陛下罢。”
闻静思闭着双眼,沉默许久才道:“不!”
雁迟手一紧,压低了声音道:“为什么不?大人既然决定要生下此子,便应告诉陛下,卸下繁重朝务,好好休养。否则,照大人这样操劳,我怕未到临产,大人的身子就要被压垮了。”
闻静思直起身靠在车壁上,凝视雁迟的双眸一半是欣慰,一半是苦楚。“男人生子,世间几何?陛下不当我是妖怪,已属万幸。况且陛下对我再情深意重,也是皇家内院调教出来,学的是帝王之术,行的是帝王之道。我如今得他一片真心,也不敢断言就是一生一世。与其遭弃尝尽离苦,不如君是君臣是臣,还能长长久久。而我更不愿像弥子瑕,最后死在颗桃子上。”
雁迟听他前几句,心中对萧韫曦又同情又可怜。旁观者清,皇帝的一往情深,诸多付出,谁人能比,偏偏到了闻静思这里,如同大石沉海,无处着力。闻静思面对这份真情,竟是超出事外的冷静,甚至冷静到有些薄情。可听到后一句,又不禁恼怒起来。“大人何必将自己比作董贤、弥子暇之流?世人眼里,大人心系百姓,治世有方,日久天长哪里不如管仲,萧何这等名相?”
闻静思难得见他激动,脸庞涨得通红,不禁打趣道:“管仲萧何会为他们的君王生儿育女?”看雁迟神色尴尬,又笑道:“我不敢求他一生一世,留个孩子在身边伴我,已是天大的安慰了。”
雁迟听他这样说,便知道劝不动了。闻静思沉默片刻,忽而道:“其实是我自私胆小罢了,与他何干。”幽幽低吟,如憾如叹。
次日叶晚枫去了官衙领取偿银,果然领回五十两纹银,又典当了在宗家藏下来的值钱物件,两头共计一百二十七两。又过几日,相中了城东一座幽静的独门小院,盘了下来,当日置办几样简陋的家具物什,洒扫停当,又在正厅工工整整的供奉上闻静思的长生牌位,才带着女儿入住新居。月末,闻静思将他引荐给闻静云,留他在茶叶行做了学徒。
叶晚枫之事到此终了,禹、弁二州佳讯才刚起了个头。
十一月十三,正是大雪。
京城这一天清晨停了多日的小雪,上朝时云中间或有几缕阳光透射下来,近午更是艳阳高照。贤英殿内早已燃了火盆,闻静思坐在案前,厚厚的棉袍裹身,并不觉得多冷。他怀孕将近五个月,多半时间操心政事,虽然后两个月日日食补,除了腹部慢慢隆起,其他地方是丝毫不长。如今穿着厚重的冬衣,都掩盖不住微凸的下腹,他只好袖手而立,寄望广袖能遮掩住这一段隐情。朝中大臣不明原委,见他长身袖手,风骨俊秀,风姿雍容,真真清华无匹,颇有魏晋王谢风采,竟一一效仿起来,一时成为朝内时尚。
此时闻静思正翻着程梦瞳的折子,越看越欣喜,不禁低低笑出声。元哲在他身边将文书分类摆放,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也笑起来。“难得丞相笑得如此开怀,我猜定是看到孙、程二位大人的喜报。”
闻静思点头道:“程待诏屡出奇谋,不仅在弁州寻找出二十四处水源,更传授百姓久旱必蝗的道理,要百姓往后早做防范。大燕有这等真才实干的人,真是甚幸。”
元哲笑道:“可惜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若非闻相举荐,程待诏终会被埋没了去。”
闻静思摇头道:“真有才学的人,不论做任何事总会显露出来,我的责任便是务必人尽其用。”
元哲笑着连声称是,手上不停,翻开一本奏章,略略扫了几行,不禁大惊失色,倒抽一口冷气,一个不稳,竟将折子掉落在地上。闻静思全神贯注手中批复,并未注意他这边的动向。元哲暗暗抹去额头冷汗,拾起那本奏章收在直呈皇帝的一摞中。
午后,元哲亲自将上呈皇帝的奏章送至正德殿门口,木逢春小心接过,见元哲神色不安,询问道:“今日可有要事?”
元哲不敢明说,拱手一礼,含含糊糊道:“木公公,有本逆耳得很,恐惹陛下震怒,还望公公照应着些。”
木逢春沉吟片刻,点点头,宽慰几句,捧着奏章进去了。
呈到萧韫曦手中的多为军机事务,四品以上官员升迁贬谪,一百万两以上银钱挪用等重大事宜,或者是闻静思与内阁拿不定主意,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