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傲笔负凌云(完结)作者:泊桐-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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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袖舞寒轻
就算是沈薄南现在下不了地,沈履端也有办法让他回去。因为沈履端想的是自己母亲的心愿,至于这个叔父的生死全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而且因为母亲的缘故其实他在心里是有些怨恨自己的叔父的。他一直不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什么比不上沈薄南,偏偏天下人都把沈薄南捧到了天上去,而以为沈家的长子不争气。这倒也算了,他承认自己的父亲没有沈薄南那样锋芒毕露,但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世界上最温良的人了,无论是幼年时候教自己读书还是数十年来与母亲的相处都是那样的温柔深情,而沈薄南除了对死人一往而深之外就只能说是冷漠薄情了。沈履端想不明白,明明自己的母亲是那样贤良温淑的一个人,却能一辈子罔顾结发丈夫的深情,始终将沈薄南放在心尖上。
其实不只是沈履端想不明白,沈氏相凝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情感竟然能坚持这样多年,明明多少次决定了要放下,但是当韶华已老僵卧病榻的真真切切感受到死亡袭来的时候她竟然心里只想着要再见他一面。当她的生命真正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她眼前挥之不去的仍是当时年少洛阳街市里与自己错肩的那个少年的背影。沈氏从来都没有这样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爱着一个人,爱着一个一辈子都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的人。
然而确真是真爱的。
沈薄南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身上背负了怎样的深情,只是当他被沈履端挟回金陵之后,他站在沈氏的床边的那一刻却成为后来很多年他不能忘怀的场面。此时此刻床上的妇人已经是迟暮之年,常年累月的病痛使得她已经是形容枯槁,沈薄南就站在她的床前,并没有说话,听见自己身后的沈履端对着床上的妇人柔声说:“母亲,叔父回来了。”
沈氏听了,可以看出来她的身体痉挛似的一动,她挣扎这想要起身,却被沈薄南挥手劝了回去,她看着沈薄南伸出的手似乎想触摸一下,然而她伸出了手却终究还是没有触碰,只是又小心翼翼的将手收了回去,仔细的抿了一下头发。沈氏一直看着沈薄南,专注,甚至是连眨眼都舍不得的如饕餮一般的专注,大概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看着沈薄南了,她几次张口想说些什么,却都有咽了回去,良久,她说:“听说你病了。”
沈薄南很浅的笑了一下,说:“不妨事”。
妇人听了似乎很安心,此时此刻黄昏的阳光透过女子房间特有的镂花窗棂照了进来,将站在窗前的男子镀上了一层金光,沈氏安详的闭目躺在床上,没有人能揣测她在想些什么,但是终沈薄南此生都不能忘记这个瞬间,床上的妇人睁开眼睛,温柔的看向他,最后将嘴角弯成了一个绝美的弧度,粲然一笑。那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时光都已经被荒废,世间只有那个曾经明丽的少女与她憧憬过的良缘,似乎那些都是真的。
时间仿佛凝滞,沈薄南站在床前,想说点什么,然而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到沈薄南之后沈氏很快就萎顿了下去,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然而沈氏已经没有心思在治疗了,甚至当沈薄南回了金陵的消息还没有传遍王都的时候沈氏已经撒手西去。沈氏离开的时候很安静,那时候沈薄南正在院子里的阳光下看一本近百年诗抄,他看到了一首诗是女子的口吻,痴情而绝望,他笑了笑翻过了那一页,就听见沈氏房中的侍女带着哭腔跑出来说:“夫人没了。”
听到这句话沈薄南的手一抖,书掉在了地上。他捡起书掸了掸土,又坐在那里看了下去。沈氏的后事不该他插手,沈履端更不想让他插手,于是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然而他看不下去书了,他脑中隐隐有个挺荒诞的想法。他想,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李垣会不会痛苦绝望到失态。他想,大概是不会的,他记得郑十八走的时候他都能平静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甚至没能等到郑十八下葬他便已经回到了王都上朝。那么李垣贵为天子,断然是不会失态的。
只是,他从不知道,情深至极,若癫若狂。
☆、月临朱戟静
沈氏的后事做的并不隆重。她走的很安静,是一种圆满的安静,以至于活着的人不忍心再去制造什么喧嚷来扰乱她生前留下的安静。然而沈府此时却依旧是不安静的。
宦海浮沉,很多事情都难以预料,哪怕一个人已经被打入死门,仍有可能会一朝名起,比如上现在金陵众人眼中的沈薄南便是这样的一个人。曾经几乎所有的朝臣都以为沈薄南此生在没有机会站在朝堂之上,然而不到半年之前天家送行让他风风光光的回了洛阳,又让一些人觉得沈薄南似乎还有可能被起用的。毕竟曾经是那样权倾一时的,死而不僵也是应该的,而现在沈薄南又回到了金陵,自然是坐实了这些人的猜测,毕竟为了沈氏回来这样的原因总是不能为外人道的。
所以,沈家现在是被满城权贵打着吊唁沈夫人的名号弄得鸡犬不宁。然而权贵是来了,却没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也没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答案,反倒是遭到了右相沈履端的白眼,于是又不由得担心起来自己的仕途。
权贵们想见到的人此时在御书房。
沈薄南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出现在这里,然而在沈氏没了之后他心中总是有一点微妙的惶恐感,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冲动使得他现在很想看到李垣,或者说他突然有一种会再也找不到这个人的惶恐。明明一直以为自己的生命里已经没有重要的人了,曾经痴心深爱的人死在了刀光剑影里,而誓死追随了君王也在经年累月的征伐中积劳成疾溘然长辞,而他少年失怙,因此将亲缘看的很淡,似乎他的人生中已经不存在任何一个值得他上心的人了,或者说他感觉到自己生命中的都已经慢慢离开,剩下的之后他孤身一人。
或者说他生命中还有一个人的存在,李垣。他并没有将李垣纳入到自己生命里,然而在经年的纠缠中他似乎有必要承认自己真的习惯了他的深情,以至于现在竟然有了失去的惶恐。所以他进宫请见。
毫无疑问李垣不会拒绝他的请见,甚至李垣当时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一样的美好,然而当沈薄南走进了御书房行过礼站在李垣面前的时候,沈薄南却发现自己如同当时站在沈氏的床前一样,想要说一点什么却又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应李垣的深情,然而他有迫切的想说一些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并不愿意放弃这样的深情。这是一种微妙的处境,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决定并不正确但是他又觉得这样做是可以的,因此他只是站在李垣的面前一言不发,任凭他刚进到书房里的那种拿着隐忍的雀跃慢慢黯淡了下去,变成了凝滞的压抑的沉默。
或许这样的沉默也不错,沈薄南如是想。
终于,李垣开了口:“听说沈氏走了。”
“是。”
似乎是一点火光点起,然而沈薄南又将这火光掐灭在沉默中,他并不擅长和李垣相处,尤其是在他连自己的想法都不清楚的情况下,他甚至有点恐惧和李垣正面相对。饶是他是再怎样冷漠的一个人他也知道自己亏欠李垣良多,可是他不想偿还,更不想终止这样的亏欠。
但是李垣想要一个答案,他不知道沈薄南这次回来没什么会主动见他,尽管他刚刚得知沈薄南来见自己的时候是欢喜的,然而现在他却变成了不安,这种陌生的感觉让他不确定自己会等到什么不想面对的场面,所以他不能忍受现在的压抑,他几乎是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勇气问沈薄南:“听说沈氏当年是想嫁给你的”。
“是。”
李垣有些脱力,沈薄南的反应太过平静,以至于他开始回忆到底是沈薄南想要见自己还是自己强迫沈薄南站在这里的,然而就在他已经临近失去理智的边缘的时候,沈薄南说:“当年沈氏想要嫁给我,她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在洛阳,然而我已经不记得了,谁会记得在街上没有回头的一次错肩呢。我不会娶她,但我没想到他疯狂到嫁给了我的大哥。我记得她出嫁之前看着我说我大哥与我长得很像,我依稀能想起来她当时眼中那种丑陋的疯狂,然后就在几天前,她说她要见我,他的儿子胁迫我回来,我站在她的床前,看到她很浅的笑了一下,突然间就很难受”。
沈薄南的目光看向御书房的角落,神情很恍惚,他也许并不清楚自己在说些什么,没有人能体会沈氏谢世对他的影响,李垣看着他,脑中掠过了很多种想法,他甚至有拥抱沈薄南的冲动,然而他只是坐在桌子后面,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他说:“这不是你的错”。
他看见沈薄南看向了自己,有种如释重负的轻快,他甚至看见了沈薄南冲自己笑了一下,然而没有等他看清,就听见沈薄南说:“臣告退”。然后便看到沈薄南罔顾礼节的转身离开。
他什么也没有说,他看着沈薄南的背影,牵出了一个艰难的笑容,他听见自己小声说:是啊,她爱你,这本是与你无关的事情,是她强行把你扯到里面,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然而沈薄南已经跨出了幽暗的御书房,永远不会听到他更小声的自语:是啊,我爱你,怎么能是你的错呢。
如果此时有人站在窗外看向御书房,或许能看见天子坐在书案后面,两行眼泪淌过脸颊落在桌子上,然而他却艰难的笑着。
☆、陈叹终永夕
沈薄南并不想在金陵停留太久,但是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经不起再一次的舟车劳顿,于是只能暂时住在金陵。这个事实让沈履端不是很接受,然而却没有反驳的理由。
自从沈氏没了之后沈履端越来越回避见到沈薄南。他知道沈氏的死亡或者是这样悲剧的一生和沈薄南并没有什么关联,然而他始终不能很好的面对这个自己母亲深爱了一辈子的男人,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他的叔父的时候。他很想找一个由头像沈薄南大闹一场,这是个很不成熟的想法,然而在现在他却不能阻止自己这样想。
沈履端想,是应该让自己冷静一下了。
他从书房起身走向。此时正是夜半,好风如月,漫天星光。四月的沈府正是芳菲满园的好景,从书房一路走来,踏过曲折的回廊,踩着竹制的桥板从荷塘里穿过,此时还没到能看荷花的季节,塘中只用盈盈的水光。这天晚上的月光朗然,照在水面上剔透干净,沈履端水塘上缓缓走过,突然间他有一些释然,他想也许这并不能怪谁,或许真的考量起来其实是自己的母亲胡闹而已,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体会到了一种很沉重的深情,他习惯性的看向远方,然而他的视线却停在了近处。水塘旁边是一排上了年头的杏树,四月春光,杏花开的正好,或者说杏花正好是将谢的时节,微风掠过,细碎的粉白色的花瓣便纷纷洒洒的落在身上,然而这并不是让他不能移开视线的原因,他看见在杏花树下有一个人席地而坐,那人似乎是微醺,饶有兴味的去捕捉掉落的花瓣。沈履端能看出那是沈薄南。他有一种想走过去和后者说话的冲动。
“喝酒么?”
不自知中他已经走到了沈薄南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