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王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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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战场再见。”徐康策也不再劝,“战场之上无恩仇,尽力来战吧。”
说完,徐康策牵着贺林平出了敌营,头也不回的策马向东行去。
☆、第 31 章
天气阴沉得很,似乎随时都有一场暴雪,冬日又掩在云后,让本就近黄昏的天色越是黯淡。寒鸦掠过,呀呀数声,更觉凄凉。
徐康策驾着惊帆行在前头,赌气似的也不理贺林平,不知怎的,他心中就是有一股无名火,出了敌营后越烧越旺,简直都能将人烧炸了。脑中一会儿是埋怨贺林平不听他的话,一会儿是愤懑那施诚甫罔顾黎民百姓,一会儿又转到那少年跟着叛军为非作歹,林林种种,像煮沸水一般翻腾,但最为生气的怕是那贺林平竟然又违背他的命令,仅由暗羽卫陪着就擅闯敌军大营。
“你慢些,我追不上惊帆!”贺林平在徐康策身后喊着,徐康策心中怨气重得很,半点都不想理他,一句话不说,头也不回,竟还甩了缰绳,催促惊帆更快一些,“哎呀!”徐康策听得身后一声惊呼,除了贺林平还能有谁,他心中暗啧一声,想来必是贺林平那马不太驯服,还是把惊帆给他骑着罢了。这样想着,徐康策调转了马头,近到贺林平身前。
“你下马,咱们换马。”徐康策声音听起来恶狠狠的,他也不去瞧贺林平,径自下了马,就把惊帆牵到贺林平左侧。
贺林平听着徐康策口气虽不太好,可听着自己假装的哎呀声,还是愿意回头来看,心中竟然有些偷乐,他也未下马,说:“不用换,你慢些就好。”
徐康策听了贺林平的话,仿佛那干柴烧得旺火上又淋上一层辣油,噌得火苗就冒了上来,几乎是吼着说:“听我的!你就不能好好按我说的做么!”也不管那其他,拉了贺林平的腿就把他往下拽,贺林平自然坐不稳,一下便跌了下来,徐康策又速速伸手将他搂在怀里,直到贺林平双脚落地才放手。
“听我一句是会怎样!按我说的做!不能商量!”徐康策又是几声吼,贺林平明白他是真的有些动怒了,偷偷撇了下嘴,握住了惊帆的缰绳,小心赔着说:“好了好了,别生气,我听你的。”
徐康策哼了一声,上了马,这次倒没有一人先走,只前了贺林平半个马身。贺林平在徐康策斜后方,只看得清那人的侧脸,棱角分明的下颚像是用横刀裁出,挺直的脊背,像傲立的孤岛。
一前一后,两人无话,贺林平愣神看了徐康策一会儿,又低下头去数那惊帆的鬓毛,一根两根,如同贺林平现在心中的万千思绪,怎样都数不到尽头。
“找个地方住一宿再走,可能要下雪了。”徐康策打破了沉默,回过头对贺林平说,眼中已经没有了燃烧不息的火焰。
贺林平抬头四顾,才觉出夜幕已然降临,疾风东起,携杂着凉气扑面而来。
徐康策抬手指了个方向,又说:“那处好像有民宅,咱们去投宿。”
“那处是茂林村,我来时就已看过,荒废多年了,咱们顺着官道走,去炎山镇。”贺林平摆说,“怕是镇上无多人,只能随便找个地方落脚了。”
“无妨。”徐康策呵了声驾,马匹提速,向炎山镇奔去。
风雪说来就来,柳絮般的雪片簌簌的就往下落,只一会儿工夫,二人就如那白头翁一般。惊帆步子不歇,稳稳的驮着贺林平在官道上疾驰,可另一匹马此刻却连连打滑,徐康策反倒落了贺林平半个马身。
贺林平听着徐康策那马凌乱的脚步声,便勒住缰绳,停在徐康策身前,说:“雪太大,不能再走了。”
徐康策吁得一声唤马停住,翻身下马,去看那马腿,果然有一片冻伤。
眼下离那炎山镇还有上十里路,若是没有马,在这风雪天必是走不动道的。徐康策茫然四顾,忽见官道北侧不远处隐约有飞檐画阁,只是大雪纷飞,看不大真切。
“那处好像有一人家。”徐康策指着远处状似阁楼的地方说,“先去那里躲一躲。”
贺林平定睛细看,也发现了那处民居,下了马来,说:“走!”
两人牵着马匹,并肩往那处走。
徐康策听着贺林平不自觉发出的嘶嘶声,又去看他的脸,才发现他脸颊通红,竟好似发烧了一般,忙问:“你怎的了?”
“有些冷,咱们快些走。”贺林平说着,就是一个喷嚏,握着马缰的手也是哆嗦。
徐康策忙去探贺林平的额头,果然有些发烫,又去捏他的手,却是冰凉冰凉,徐康策不免心下又急躁起来,也不多说,就将贺林平搀扶上马,自己牵着两匹马就快步往前。贺林平趴在马背上,只觉得一阵寒一阵热,意识还算清明,手脚也都能自如活动。
近了那民居大门,才发觉竟然是一处高墙阔院,只是屋台瓦舍都是年久失修的模样,怕是已经破败多年了。
那两人高的大门虽已陈旧多年,却是一点也未有虫蛀的迹象,只是门上留有深深刀痕印记,看起来似乎有过一场恶战,大门径自开着一半,露着黑黝黝的洞口。
徐康策顿了脚步,不再往前,很是谨慎的观察着四周,也未觉出更多异样,便说:“咱们别进去,就在门房这躲躲,等雪小些了咱们就去炎山镇。”
徐康策说完,轻轻扯了扯贺林平的衣袖,却见他一动不动,像樽木雕一样愣在那处,双眼直直盯着门上的匾额。徐康策又拉了贺林平一把,说:“进屋去。”
贺林平被从飘飞不知何处的思绪中拽回,啊的一声应了,便抬脚往门里走,徐康策几步跟着,抓住他的手腕,在贺林平跨过门槛之前拦住他,说:“愣什么了!进门房,别进大门。”贺林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被攥住的手腕,又抬头看了一眼那匾额,再望向徐康策,眼中俱是不解与迷惑。
“怎么了?”徐康策看着贺林平眼中流露的困惑,心中也跟着敲起了闷鼓。徐康策抬手搭上贺林平的肩头,才发现他外衣俱已湿透,又说:“先进去把湿衣服晾晾,别的咱们生了火再说。”
贺林平反手握住徐康策的手,颤巍发抖的指尖如鼓槌轻击在徐康策心头,贺林平领着徐康策往前两步,站到牌匾之下,抿着唇犹豫片刻,说:“你看着匾额的花纹,与我的玉佩是一样的。”
“嗯?”徐康策未懂贺林平的意思,贺林平便从胸前掏出自己随身的玉佩,徐康策低头凑到贺林平颈处细看,再直起身去端详那牌匾,又左右走了几步,读那题诗,观门上的花纹,说:“的确是一样的,这门上也有如此花纹,不出意外,应当是此家的族徽。你从何处的到那玉佩?”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贺林平垂着头答了,他方才想得与徐康策所言一致,母亲遗物上的纹样为何会出现在此处,据他所知,母亲从未离开过北疆,这事实在蹊跷。
徐康策此刻方觉出贺林平为何疑惑,低声问:“你母亲不是渤海唐家的三小姐么?唐家的家徽好像不是如此……唐家竟然在南方也有产业?此处难道是唐家暗桩之类的地方,所以换了个纹章样式?”徐康策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只换回贺林平的一句,“我也不知”。
“咱往里看看,也许能寻出些线索。”徐康策抓紧了贺林平的手就往里走,跨入门内后,又转头吩咐说:“跟紧我,别乱动。”
贺林平走在徐康策身后,打量着这座空荡荡的宅子。
一进门,就是一块影壁,立在一丛枯黄的杂草之间,通体透白,竟不似普通石雕,就像是用玉石做成一般,上书“药炉汤鼎煮孤灯,禅版蒲团老病僧”,贺林平读了,不得其解,只得继续往前。
越过影壁,视野顿时开阔,贺林平与徐康策才发现这居所比他们心中设想的还要更大,徐康策指那廊上的画柱,贺林平拂去灰尘看了,果然又是玉佩上的纹章样式。
进得堂屋,屋内仍是昏暗,借着屋外雪地反射的光线,倒也可以看清一二。
只看得座椅凌乱,更有桌子被劈成两半散落在地,显然是利器所为,徐康策将贺林平的手攥得更紧些,从腰间拔出佩剑,又将贺林平往自己背后扯了扯,越发小心的走着,贺林平此刻也放轻了步子,贴着徐康策缓缓挪步。
近看那桌椅,蒙着厚厚的灰尘,也不知是积了几世,那椅凳脚处甚至还有蛛网,在暮色下闪烁着点点银光。
出了堂屋,他们继续往深处走,入眼是一片空地,东倒西歪的散落了不少瓦罐与炉子,青石板的地上还有大火灼烧过的黑色。贺林平去看那瓦罐,极是熟悉,就是日常熬药用的。散落一地的碎瓷也同那些家具一般,落满灰尘。
贺林平往东厢廊下看,竟是一排排药架,他轻拽徐康策,引他往东厢房去。
入得东厢房,入目就是从墙根到屋顶的药架,密密麻麻的小盒子挤在一处,饶是在京城最有盛名惠春堂,也未见过如此壮观的景象。贺林平连开了几个小盒,每个小盒上都有贺林平玉佩的纹样,里面都盛满了药材,码放的整整齐齐,洗练得也极为干净。
“小心!”徐康策低呵一声,扯着贺林平蹲在东厢房窗下,稍稍抬头去观察屋外的状况。
一个黑影从西厢房中走出,似乎在小心的左右查探,他手上握着把短剑,脚步轻巧的向东厢房走来。
“你躲在此处。”徐康策拎了佩剑就闪到东厢房门边,隐在门后。
那黑影也不进屋,顺着雪地上的痕迹停在东厢房门口,喊了一声:“敢问兄台何人?”
徐康策听了这句问话,心中一惊,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是他的太子哥哥徐淼钦!
“二位雪夜来访,不妨去暖房坐坐。”那黑影声音又起,那声音温润的像玉,澄澈得像高山溪流,徐康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徐淼钦!
徐康策从门后显身,见那风雪中立着的人身着墨色道袍,疾风吹得那宽袖猎猎飞舞,此人不是徐淼钦还能是谁!
☆、第 32 章
“康策!”见到门后闪出的人,徐淼钦也是一愣,还未等他走向前,徐康策便飞扑了过来,额头砰的一声磕在徐淼钦的下巴上,徐康策也顾不得喊疼,带着颤音的“太子哥哥”便喊了出来。
贺林平听到徐康策那声“太子哥哥”,也忙从屋内走了出来,就见到徐康策与徐淼钦拥在一处,徐康策头埋在徐淼钦身前,低声嘟囔着什么,而贺林平努力长着耳朵,却是一个字都听不清楚。
徐淼钦发现了站在廊下的贺林平,低头在徐康策耳边说了几句,推开徐康策,同贺林平点了个头算是打招呼。
“去那边坐,暖和些。”徐淼钦说着,就引路往西厢房走。
开了西厢房一处的门,徐淼钦点了灯,屋内整洁清爽,除了床具和木匣,就只有个书桌并几把小凳,屋内烧了个炭盆,暖融融得很。
三人就着小凳,围着炭盆就坐了下来。贺林平一坐下,就觉有些头晕,轻晃两下,倒是被徐康策瞧了个正着。
“太子哥哥此处可有多余的衣物,借我俩换换。”徐康策说着,就解了自己的外袍,又递给贺林平一个眼神,叫他也把外袍脱了。
“唤我燃明。”徐淼钦如此说着,就去寻衣裳,留给徐康策一个瘦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