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香-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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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敢多说旁的言语,只往床边一坐,开腔说:“我受了东家的委托代管着生意,事无巨细都要向东家报备,这就是我的本分。今早含烟坊的二掌柜特地来了咱们铺子里,跟我谈了一回,态度比起往常和善些。我也来不及说什么,他就主动提出给咱们一些优待的条件,允许咱们将来随意在含烟坊摆卖新制的香粉,完全按照咱们的估价,不再压低价钱,还提前了结帐款的时间,咱们采购原料周转不灵时还可以跟他们借支银子。这些都是对咱们有利无害的,我就当场应承了,过来跟东家知会一声。”
胡先生巴巴地跑来说这个,自然是一番体贴,想要宽杜雨时的心,免得他惦记铺子里的状况。可杜雨时听着,却是钻心的疼,急怒攻心,哇的一声一口血喷在地上。胡先生跟旁边的黄老头都慌了神,杜雨时却还不知道自己吐了血,勉强笑说:“我这可在胡先生面前丢脸了,刚吃下一碗粥,心里不大自在,这么快就吐出来了。”
余下二人相顾无言。黄老头赶紧端了茶来给他漱口,又拿了热手巾给他擦脸。胡先生只能安慰他几句,便辞去了。
杜雨时数日郁郁不语,晚间总是被噩梦惊醒,黄老头昼夜不离身地照顾着,还是恢复得很慢,起得床时整个人又瘦了一圈。
胡先生仍是时不时地出城来探望他,一日带来一封书简,说:“吴四少爷托人给东家带了信,说是两三天后会来遂阳一趟。”
第 19 章
那封信递到手上的时候,杜雨时觉得似乎有一道甘美如清泉的细流从指尖一直流溢到心灵深处。那触感其实从来就是如此,温温凉凉,光润细腻,这就是吴明瞬的细致入微的体贴。因为杜雨时的眼睛看不见,所以吴明瞬就仿效古人的竹简;因为杜雨时对触感特别在意,所以吴明瞬使人用最好的竹子,削成极轻极薄的竹片,上一层最最细润的漆,用麻线串得整整齐齐。刻上想说的话,之后又将划出的尖角略略磨圆滑,免得扎手。
墙边的书架上有多少盛信的木盒子呢?总之是很多很多吧。每个盒子里都满满装着同样的竹简。有多久没收到这样一幅竹简呢?其实没多久。父亲新逝之时,才刚收到吴明瞬的安慰之辞。有多久没回复只言片语呢?连自己都不愿去计算。那些装着空白新信笺的盒子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动过了。
到如今,杜雨时仍是能清清楚楚地回想起初次与吴明瞬相遇时的情景。
那年他才九岁,越是长大越是自怨自怜的年纪。那时也是春天,不过是含笑花初绽的春暖时节。当时的自己每闻到一种新的花开放,就会越加抑郁,暗暗悲叹自己这一生都看不到任何一种花的样子。那一日父亲跟自己说会有一个至交从金陵过来探望。自己并没留意。父亲的朋友总归是个大人的,与自己并没有多大关系。
早间起床之后正在后院里发呆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一个声音说:“你们家的花园好大呀。虽然还是没有我家的大,不过种的花比我家多得多了。”
那分明是个小男孩的声音,与自己年岁相仿佛。杜雨时便猜想,这大概是客人带来的小孩吧。
杜雨时还没来得及回答,那小男孩又说:“你就是杜伯父的儿子吧?我是家里的老四,年岁最小,这次好不容易求得父亲带我出来玩的。你排行第几?”
杜雨时说:“我的母亲早就去逝了,家里就只有我一个小孩。”
那小男孩说:“那你一个人真是孤单得很了,我家有三个哥哥呢,虽然个个都欺负我。你几岁?”
杜雨时老实答了,那小男孩便嘿嘿地笑起来说:“我十一了。”显是终于遇到了一个比自己更小的孩子,心中得意。杜雨时不但不恼,反而觉得这小孩挺有趣,不由自主地也跟着傻笑起来。
那小男孩又说:“我的大名叫吴思远,教书先生给我的字是明瞬。你就叫我明瞬吧。你的名字是什么?”
杜雨时答:“我叫杜雨时,就是梅雨时节的雨时。我没有读过书,也没有先生,所以没有字。”
吴家虽然世代经商,却也是书香门第,族中男女皆读书习字,吴明瞬听到杜雨时没读过书,自然十分惊奇,问:“你都已经九岁了,怎么还没读过书呢?我五岁时,父亲就逼着我背《千家诗》了。”
杜雨时说:“我生来眼睛就看不见,自然不能认字,更不能读书。”
吴明瞬更是惊诧,说:“你眼睛看不见,真是可惜呀。今天我认识了你,你往后却都认不出我来,实在不公平。”(作者少少解释:吴明瞬的意思是希望被杜雨时记住)
杜雨时摇头说:“我虽然看不见你,可是听得到你的声音,下回你一开口说话,我就认出来了。”
吴明瞬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惨事,心中有些难过,沉默片刻,就又微笑起来,从腰带上解下一块小小的玉佩来,递到杜雨时手中,说:“眼睛看不见,也是可以认字的。你摸摸这块牌子上面,就是一个‘明’字。”
杜雨时细细摸索着,玉牌上果然有字,用心记忆,当下就记住了平生识得的第一个字。
(写完这一段才想起,这个玉牌真像“反清复明”的暗号呀,不过没法改了)
第 20 章
吴明瞬说:“以后我教你认字好不好?”
杜知意最心疼独子,之所以不延师讲学,主要是担心杜雨时眼睛看不见太过吃力,而杜雨时自己当然是希望能认字的。这时吴明瞬提起,杜雨时却忖度着这大概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哪能真在自己身上花这么多时间?于是不置可否,说:“倒有另一件事你可以助我。”
吴明瞬奇道:“什么事?”
杜雨时说:“前日园中的含笑开花了,我闻着这浓郁的香味,却还是不明白这花为什么叫做含笑?你便代我细看看这花,帮我想想这名字的由来。”一边说一边指着花开的方向。
吴明瞬才留意到几株树上星星点点的小花,并不抢眼。细看了半晌,突然想起杜雨时必然不知道颜色的意思,便不能讲花的颜色,又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说:“这花乍看之下似乎平淡得很,小小的,花瓣也不多,细看才觉得这花开放的神态很特别。每一朵都是六片花瓣,花瓣修长圆润,排得极齐整,最多只开到一半,不会完全打开。有句话说‘美人行不动裙,笑不露银’,大概是说真正的美人笑起来的样子必得像这花一样含蓄不过露才行吧。我想这花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
杜雨时想着美人带笑含而不露的情态,到底是花如美人,还是美人如花?似懂非懂,沉吟不语。
(晕,我还是解释一下,这个美人含笑的形容,既是作者 YY 时的视角,也是吴明瞬初见杜雨时的视角。而杜雨时之所以不能明白,是因为他自己既没亲眼见过花,也没亲眼见过美人)
吴明瞬见杜雨时并不回应一起认字的话,也不追问,转过话题,谈些金陵风物,比如城中多少街道多少房屋多少人口多少出奇的事物。原来吴家本是金陵最大的古玩商,后来又开了当铺银号,势力已经遍布江南一代,吴明瞬虽然还小,不过从小听到哥哥们的闲聊,见识也不少;差不多年纪的杜雨时却连遂阳是什么样子都不大知道。吴明瞬独自讲了一回,察觉到杜雨时的安静,隐隐地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便说:“我随父亲来时,看到城外有个挺大的湖,不如我们去湖边玩吧。”
杜雨时踌躇片刻,旁边伺候的黄老头开口说:“少爷总不肯出门,今日吴四少远来是客,就同他一起出去走走吧,只小心别迷路也别掉水里了。”
吴明瞬笑说:“黄伯伯不用担心,我认得路的,不会在外面待太久。”就拉着杜雨时一同出门了。
那涵碧湖其实也没有出奇之处,不过江南风物,都是一般地温婉秀美。吴明瞬带着杜雨时走了一阵,说:“咱们已经到拉。”
杜雨时点头说:“我知道,风里有湖水的味道,还有一点点柳叶的气息。”
吴明瞬奇道:“柳叶还有气味?”
杜雨时说:“虽然很淡很淡,不过每种花木总归都是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的。”
两个小孩在湖边绕了个圈子,大半日时光就过去了。当下杜雨时还不觉得,吴明瞬跟着父亲走了,才发现有个同龄的玩伴是件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可惜吴明瞬原是金陵人,将来再见亦是难得。
哪知过不得半月,吴明瞬竟然又来了遂阳,只带了一个年长男仆做伴。一来了就巴巴地跟杜雨时说:“我带了好东西给你。”
第 21 章
杜雨时拿到手上凉凉的,原来是一卷竹片,很是不解吴明瞬为什么会带这样的东西给自己,问:“这是什么?”
吴明瞬说:“我上次自告奋勇要教你认字,虽然你当时什么都没有回答,但是我猜想你还是愿意的。可惜上一次父亲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太短了,我只能跟他回去。前几日他又要出门,哪知道却是去北方,要是求着父亲带我来看你,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机会。于是我干脆去求我大哥,说我要自己出来玩,大哥被我磨得没办法才同意了。”
杜雨时听得云里雾里,还是不明白这卷竹片是什么,不禁抬起脸对着吴明瞬。
吴明瞬看到他那种飘忽不定的眼光,显是抓不准自己的方位,说不出的可怜。当下心中一痛,却装作无事地继续解释:“我在家时突然想起,古人的书都是竹简木简,并不像现在是纸张制成。于是我就试着请家里的巧手工人做出一卷竹简,在上面刻了字。”
杜雨时才知道原来这是竹片串成的竹简,展开来,果然刻了密密麻麻的笔划,问道:“这,是你做给我的教材么?”
吴明瞬笑得挺得意,说:“是啊。我刻的是《千字文》。”
杜雨时又问:“你为了我,特地做了这个东西?又特地带着这个来看我?”
吴明瞬说:“没错,虽然没问过你的意见,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嫌弃我的。”
杜雨时却垂下头,说:“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好?我只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而已。”
吴明瞬搂着他的肩说:“我就是一看到你就很喜欢很高兴。虽然你看不见,可是你不会的事情我样样都会告诉你,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陪你一起去,不好吗?”
杜雨时心中激动,却羞于表达,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吴明瞬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张白晳的脸上透出了淡淡的红晕,心里真比喝了蜜还甜,说:“我读书的时间也还不长,这么快就能收徒弟了,我比你还高兴呢。这《千字文》是用一千个字拼出的一篇文章,背熟了之后,再对上一个个的字,很快就能学会了。”
当下两个人一教一学,念起那似通非通的《千字文》来,不觉时光飞逝,黄老头来唤他们吃饭,吴明瞬才发现原来天都快黑了。次日二人诵一回文,又出去游玩一回,互相做伴有滋有味。原来杜雨时没有兄弟固然孤单,吴明瞬虽然有三个哥哥,可是都年长许多,又已经各自忙着家中的生意,是以吴明瞬难得有了杜雨时这个玩伴,也是愉悦非常。可惜毕竟不敢多待,第三日便随着家仆启程回家。
吴明瞬虽然走了,可杜雨时有了吴明瞬留下的那卷竹简,便也不那么寂寞了,日日反复摩挲着上面刻的字迹。
过不得一月时光,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