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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帝记殿上臣-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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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样的心情,纵有机会,也不想让他知道。仗着自己聪明,做着他不懂的事,说着他不懂的话便算了,还总是诬赖他,上回说与任清野,这回是废太子,真以为秦子陌是连男人都争着想要的绝代尤物么?没人求他垂青,每当遭冷遇时,总不往自己身上想缘由,胡乱说是有人从中作梗。既然总是不放心,总是失控痛苦,那么赐他这个卑贱之人一死,也算是都得了解脱。

  更重要的,他是要流芳史册的中兴之主,若被记上一笔“好男风”,轻者白玉微瑕,重者贻笑后世。这样完美的人,理当有历代英主一般的正经人生,有贤明皇后,有红颜知己,有儿孙满堂。他自己是定然不在乎的,只能由旁人来代他在乎。

  如果秦子陌的不在世上,能教皇帝恢复正常,无疑功德一件。

  夹带着些愤怒与自怨,子陌这几日一直想着自己消失的好处,在等待朝廷要他赴死诏命的同时,感受到些许牺牲的兴奋。

  

  “爷。”漠村走进中庭,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子陌淡淡地瞟他一眼,兀自整饰花圃。

  “满京城在传,实沈州遭遇大洪灾,冲毁良田千顷,伤亡数以万计。”

  “砰”的一声,花锄掉落脚边,泥土亦纷纷飞溅下摆。

  32。

  在京师,容得了他问讯的地方,也只一个而已。

  子陌匆匆忙忙奔向司徒府邸,心急如焚。

  “走路不长眼睛啊你!”

  “对不住。”忙不迭地道着歉,他头也不回往前行,不意被拉住右臂。

  “哟哟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秦御史么?”

  子陌无奈,转过身应酬,却见到一张陌生人的脸。“请问您是?”

  陌生人咧开嘴,皮笑肉不笑:“在下期门义鹘信良,秦大人这样的大人物,自然不认得我。”

  “原来是义鹘大人。下官今日有急事要办,改日再叙如何?”子陌说着挣开他的手便想走。

  陌生人大概觉着被怠慢,突然大喊道:“秦子陌,你还在那里得意个什么劲!阻挠陛下善政,力阻实沈州民迁移,致使十万生灵涂炭——弹劾你的奏折堆得像山一样高,陛下再怎样也保不住你,好好待在家里准备棺材吧!”

  已经是……十万了么?子陌呼吸几欲停住,脸色煞白,低头疾步往前行。

  谁想那陌生人竟追上来,冷不防将他推到,一口唾沫吐到子陌脸上:“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然靠身体容貌往上爬,我都替你害羞!”

  子陌神情惨淡,木然地站起身,对身后的大声辱骂似充耳不闻,只顾着自己赶路。

  十万。

  整整十万人的性命,只因他一力阻挠,全数罹难。

  秦子陌,原来你还是个灾星降世。

  

  柳葵官回府时,看到子陌像个木偶般坐在堂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忍不住上前推了推他,子陌抬脸看她,柳葵官不禁惊呼:“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子陌无所谓地摸摸肮脏浮肿的脸。“不小心跌到。”随即像是清醒过来,猛然站起,抓着柳葵官的手腕,焦急地道:“实沈州怎样了?”

  葵官叹口气,一边吩咐下人拿湿巾上来,一边把他按回座位上。“你别急,事已至此,再急也回天乏术。”

  子陌面如死灰,喃喃地道:“果然是……”

  “已是十天前的事了。陛下下令封锁消息,京师百姓因此大多不知。”

  “情况倒底如何?”封锁消息自然是怕引起民心动荡,不问也知道情况危急,只是心中还存着些许侥幸而已。

  “到昨晚传来加急文书为止,已发现的死伤百姓约摸三万,被河水冲走的,难计其数。”柳葵官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揉捏眉心,想必连日主持调拨赈济钱粮,已经十分劳累。

  呼吸不知何时难以为继,明明是盛夏的天,却阵阵寒意上涌,冰冷刺骨。

  若不是他极力反对,迁居之议立刻施行,纵然不能将所有人迁离两岸,至少伤亡会少上许多。自己怎地那般迂腐!这世上没有比人命更重之物,不管是多困难的办法,只教能多救一条性命,怎样都要试他一试。何况那办法并非不可行,何况那办法可以救数万生灵!为什么要反对?说什么故土情深只不过是感情用事闺阃之见。讲什么神灵庇佑,他说得对,神灵不护吾民,供着那些个泥塑木雕何用?

  那些活活淹死的人命,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该有多少人痛失至亲骨肉,该有多少人本不该死却为他所害!

  为自己错误的固执,以下犯上对皇帝动手,因为自己的浅薄,酿成今日大祸,他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对的?这些年所为善政,还抵不上这桩罪孽的万一!

  难怪被满朝文武看不起,他们没错,错的是自己。没有才能却自以为是,托庇于人却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以为稍微有点政绩就可以傲视当朝,以为凡是自己主张的就定然正确无误,以为被人纵容就可以任性妄为,自以为清高狷洁,其实不过在利用皇帝的重视,并且从不思回报。总在心里嫌旁人这个不好那个不对,被瞧不起了就反而去瞧不起别人,只当自己委屈,只当自己被错待。

  秦子陌就是这样卑劣这样差劲的家伙!早该知道再怎样强求,也成不了什么好人,先天的卑劣血统还是无法改变,宿命还是无法改变。他到底活在这个世上做什么?就是为了陷害长庚百姓死于非命的么?以后还会做什么了不起的坏事?算了算了,卑贱的人本就不应该来趟朝廷的浑水,公卿子弟们可以做得很好。他们赞成皇帝的移民之议,他们现在为了洪水的事到处奔忙焦头烂额。没有用处的是他,不该存在的人,是他。

  “站住!你要去哪里?”柳葵官喝止住他摇摇晃晃的身形,子陌回头,毫无表情地道:“请罪。求陛下赐我一死。”

  葵官冷哼一声。“笑话。你明知道他宁可自己死,也不肯杀了你的。想要用苦肉计,去博大家同情么?”

  “他若不杀我,我自裁便是。”他这条贱命自然抵不过那万千百姓,但除此之外,已想不出别的赎罪办法。

  “有时候我也觉得你死了算了。”柳葵官看他的眼神全无同情。“但是你现在已经不能死。你不会知道这一死,会有多少人跟着陪葬。”

  子陌僵立良久才将她的话听进耳中,皱着眉问道:“什么意思?”

  “你那天逃走之后,朝臣们有多不满可想而知,自然有人出来参劾你。知道吗?陛下拔出佩剑,指着宗伯大人的脖子,逼满朝文武跟着他说:臣等什么也没看见。”

  “他回护你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灾报一到,他先想的不是怎样安抚灾民,而是怕他们又将罪责推在你身上,你以为他是怕消息走漏动摇人心才匿而不发的么?错。他是要在众人对你群起而攻之前,做好万全准备。八百里加急,你为官过的地方,一处一处去说你有难,要人赶紧联名上书为你说情。这几日弹劾的奏折有多高,各地纷至而来的陈情书就只会比它高。恐怕过不了几日,还会有人陆续千里迢迢上京来,只为保你一条性命。”

  子陌呆在当下,思绪全然混乱。

  那个人,暗地里为自己做了这么多?

  柳葵官回想这几日情景,露出缥缈的笑容,“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生母惨死在他面前一声不哭,之后辗转宫中嫔妃之手抚养,吃了多少苦都不对人说。我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对什么东西在乎,结果竟栽在你手上。我情愿他一直是以前那样,我远远看着,就心满意足。你有什么好,个性差,又是个男子……”

  再听不下去,子陌转身发足狂奔。身后隐约听见柳葵官吼声中带着哽咽:“你要是对他不住,我、我生生世世都不放过你!”

  他不停地在街上奔跑。好几次与车马险险擦过,撞到了人也来不及说抱歉,耳听得似乎有人在唤“秦大人”之类,早已无心去理。

  他不是诬蔑自己与废太子有私情么?当众被折辱,他一点都不生气么?明知他的心意,却半点没有表示,既不回应又不断然拒绝,将他一颗心悬在半空,他一点都不介意么?他是坐拥天下的长庚君主,要什么样的魅力女子妖娆佳人没有?自己何德何能,能得到这般的真心对待?

  大中午哪来的雾气,为何街景行人皆一片模糊?

  眼前茫茫,行动却再清明不过。

  想见他。

  去见他!

  

  33。

  在卓荦示意放行之下,进了大内之后,并未遇到太多阻挠。几乎是用整个身体的力道将门撞开,修衡抬起头来看来人,疲惫的脸上露出和悦神情。

  “怎么突然跑来?啧啧,还变得这么脏。”

  案上堆放着大量文书,想起卓荦说他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都是自己害的,都怪自己!

  深吸口气,将双手撑在书桌上,用着从未有过的骠悍气势,大声道:“是不是很想要我?”

  修衡先是一愣,随后好整以暇地笑着:“怎么突然问这个?”

  “只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修衡神情一整,端详他的脸,子陌有种时间静止的错觉,直到他那个“是”干干脆脆应了出来,才放下整颗心。

  修衡随即从怀中取出帕子,站起身来,隔着桌子擦他脸上污垢。

  认真又宠溺的表情看得他心头发酸。

  “你做什么?”手被重重地挥开,修衡一时摸不清子陌的动向,却见他开始极为粗暴地解着自己腰带。

  “脱衣服!”三个字说得迅速果决。

  皇帝猛然被口水哽住。“这里还算凉快,心静自然——”

  “既然陛下要,臣愿意给!”若不看他涨红的脸,这句话倒也算吼得气象万千。

  修衡愕然蹙起眉,看他还在死命拉扯腰带却徒劳无功,哭笑不得地抓住他手:“停下。”

  低眉顺眼从不是铁面御史的风骨,自然挣扎不断,可惜不敌对方气力,到得中途便败下阵来,口中不服气地嚷嚷:“为什么要停?”

  “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逼近的眼睛并不凌厉,却温和得教他不忍心再逞强。“陛下为臣做的事情,柳大人都说了。”

  他了然点头。“原来如此。那么,你听了之后有什么想法?”

  子陌踌躇了好一会儿,艰难说出答案:“……陛下是对臣是真心。”

  “还有呢?”

  “臣不值得。”子陌咬着牙,若今日自己有一丝占理之处,这样示弱的话,便断断不会出口,

  “朕说你值得便值得!朕要保的若只是心爱之人,让他诈死之后收入后宫便成了,何必花这许多气力?你是否无用之人,看看这些便知道了。”他指着左手边满满一箱的书柬,“老百姓不像官场中人圆滑狡诈,好便是好,坏便是坏。若你于他们无恩无德,朕就算再派辩士三千四处游说,也换不回十日之内积到上千封的陈情书。”说着取过其中一封,递给子陌。

  质地极次的纸笺上,未有片言,只歪歪扭扭地画着几个人形。带着官帽的大约是子陌,手中拿着什么东西,要递给对面的一群个头参差的布衣。

  子陌一看再看,禁不住湿了眼眶。以画来讲,用墨与功力都是极差,说惨不忍睹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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