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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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就有些低,聚集了精神还是听得不甚清楚。只有展颜知道他的意思,不禁握紧手中长剑,心道:可惜了如此情痴。
念罢,她屏退周身侍女仆从,走向矮几,看着上面的两杯佳酿,递给恕钺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一饮而尽,看着恕钺,巧笑嫣然。
恕钺眼力模糊,不甚清晰,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和十数年前的那人,恰好重叠,一样的眉眼,一样的绝代剑舞,一样的绝艳多姿,只怕连心都是一样的……黑!
他没有端起酒杯,就这么就着展颜的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恍然间,莫名感叹,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又老了,又老了几分,他的身子软了,他的心却不再软,他的志向磨灭了,他的心却化了魂,不知是不是酒力作用,他站的越发不稳,虚虚晃晃,像是风中残烛,水中月,正欲闭眼,陡然感到一股疼痛蔓延在四肢百骸,微微低头,只见一把长剑几乎穿胸而过,带起一朵血花,他却犹自在笑,道:“蝉儿,蝉儿,你怎么如此狠心?我许了你东宫之位,我许了你锦绣年华,你……你就是个贱人!来人!来人!!我要勒死你这个妖妇!!来人!拿白绫!!”
展颜突然愣在那里,手里长剑还在兀自滴血,染红了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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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百年后,无数才子佳人妄图回顾这开国帝王的一生,他们无情地掀起被掩藏在早年伟政下的伤疤,无关朝政,更不是子嗣大计,而是旖旎恋情,风花雪月。都说帝王自古多薄情,守着膝下子孙满堂,笑看旧人捂面神伤。只是,谁见了他,都要暗叹一声“真乃多情种子!”,不只后宫寥寥,就连中宫之位,也只授予一人,前前后后,在他的生命中,不过掠过三四倩影。只是,凡事不可过,过则尽。
一位号称铁笔判官的史官,在他浩荡宏伟的前生,和他为情神伤的后世中,提笔续下一段唏嘘往事——大燕六年一月十四,吾王于寝被钺婕妤所刺,幸得太子留有侍从,但自此一病不起,终年卧床,缠绵病榻,后赐钺婕妤腰斩之刑,着令太子监刑。
终是,一缕香魂去,却道,剑舞震帝京。
只是,这胜者书写的史书,到底有几分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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恕己本已入睡,却忽然听闻一阵喧哗,急忙换好衣装,净脸后推门一看,浩宇正靠着墙,见他出来了,忙抱拳道:“主子,高公公求见。”
高公公本是侍奉恕钺的得力奴才,此时竟然来找恕己,果然,他终于动手了“嗯,走吧。”
到了前厅一看,只见高公公不住的踱着步子,对着一边的奉茶丫鬟道:“你要还不把太子找来,信不信我拆了你这东宫?”
那丫鬟本就一直在东宫服侍,几年下来也见不了他一次,怎么会认出人来,自然不搭理他,捧着茶在一旁笔直站着,一抬眼看见了恕己,忙跪下行礼,道:“太子。”
高公公见他来了,什么都来不及说,先携了他出去,一边疾行,一边道:“太子,恕奴才不行礼,只是……”说着,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帝……遇刺!”
恕己佯装惊奇,不由得抬高了声音问道:“谁这么大胆?!”
“……钺婕妤!”
这下恕己倒是真的怔住了,脚步不由得放慢,喃喃道:“怎么可能……应该是他才对……”
高公公见他停下,忙略微催促:“太子!请快些赶至帝寝,帝宣你觐见。”
恕己听此,原本一头雾水,现在倒清晰了些,定了定神,回道:“嗯,走吧。”
等赶至帝寝,只见龙床边俯了一群太医,像是青藏色的波澜,再微微侧头,只见展颜已被当日自己排下的侍从压住,靠着屏几跪着,珠钗在厮打中落尽,一头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眼神呆滞,愣愣地看着绣龙描凤的地毯,嘴角却高高勾着。
“咳咳、”恕钺似有好转,低声道:“都下去吧……把她也压下去……”声音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恕儿……你……过来。”等这一干人走尽了,他突然招呼恕己过去。恕己走到床边,屈下膝盖,跪了下去,道:“父王。”
恕钺摆了摆手,又咳嗽几声,恕己看着眼见这半副残躯,发已斑白,肤如鹤皮,只眉目间还可隐约看见以前纵横疆场的狂气,不由念道:他真是老了。
“恕儿,你……可知你母后的事?”
“回父王……不知。”
“呵!”他有些许嘲讽地笑了,“聪明了一辈子,蠢钝了一辈子,到死也还忘不了吗?”
恕己不知他是何意,紧闭着唇,没有开口回复。恕钺也不在意,侧了头,一双眼直勾勾地看向恕己,隐隐夹杂着风雷电火的气势,将恕己看得一震,不由得半低了头。
“你今年……多大了?”
“二三。”
“唉……我还记得十一年前,忘不了啊……”他自言自语道,“都是剑舞,你说为什么就不一样呢?……是了,她……没有她睥睨的神色……这心,倒是一样的黑!”
他说到急处,免不了咳嗽几声,挣扎着将一番话说出来:“传我令……钺婕妤,不守妇道,欺君罔上……更妄图谋害孤,其意必异,其心……可诛!念圣上仁厚,先褪其发,再赐腰斩之刑,即刻行刑,特令皇太子恕己……监刑!”
“是。”
殿外,恕己宣了旨,传令所有服侍过钺婕妤的宫女太监都来观刑,又命人搬来龙头斩,叫行刑太监一根根拔了展颜的头发,力气之大,扯得她整张脸都变了形,“轰隆隆——”一声声震天响的轰鸣下,一束银白照亮她的面颊,吓得一众宫女都怔了声,她却依旧在笑,尖利的声音贯穿耳膜。
就连行刑太监都没有见过如此场面,下手更见狠利,迅疾。不稍片刻,满头鲜血的展颜被架到龙头斩上,却突然发话:“就连战犯死前都可留有遗言。”
“说。”恕己抬了抬手,止住太监动作。
她缓缓站起,将一身宫装抚平,轻抚绣上的松柏兰花,道:“谢太子厚爱,那本宫死前便提点一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强极则辱。”
“哦?那我倒是记下了,只是我哪有情,又如何不寿?”
“若是无情,那便无欲,你的眼鼻口,哪个没有情,哪个没有欲?!本宫,在地狱里等着你!”
“若是你的右眼叫你跌倒,就剜出来丢掉,宁可失去百体中的一体,不叫全身丢在地狱里。”他说完,背过身去,看着浩宇,道:“行刑!”
一抹血光洒在帝京深夜,重物落地的声音带起一片宫女的惊叫,穿破苍宇。
作者有话要说:
☆、入我相思门楣中(番外1)
南皇年间,政通人和,钺帝执政有为,另平西凉,震慑四方诸侯未敢与之一战,怎奈世人盛传“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两人已死,智囊戎狄自刎于边关,武圣空蝉襄城力敌千军,力竭而死。
举国默哀,宫中却挂起红纱艳绫,原因无他,钺帝于登基始至此已数年,中宫后位久久空旷,如今终于填了这空缺,宫人只能强压落寞,脸上挂了笑意,忙活着封后大典。
却说这皇后姓氏尤为古怪,乃是早些被灭了门的秦氏,名倒和武圣相同——空蝉。
南皇六年,帝携后于铜雀殿前受众官叩拜,后着盛装,妆容端庄,却独独只插了一支白玉钗,清新脱俗之外也被文官暗批不伦不类。
吉时已到,她步步踏莲而来,行至大殿中央,四周文臣武官无不叩拜,“千岁千千岁——”拉长的语调骤然爆发在盛世帝京,她美目不移,双臂忽张,携着气吞山河的气势,却从口中悄然道出四个字:“众卿,平身。”略显瘦弱的背撑起了开国盛世,撑起了名副其实的南皇。
彼时,帝京仍是盛都,帝后鸾凤和鸣,天下一片大喜模样,真可谓四海升平,八方安泰。
直到,大燕年间,帝后于寝殿遇刺,身首异处,帝得知,心痛异常,后便终日纵酒高歌,再不理朝政,全凭丞相奉和一人把持,仅仅数年,帝京便寥落,世人只闻帝为情而伤,终是无法,任凭这一代开国伟帝陨落,自此,世上再无南皇,再无空蝉,再无恕钺,无武圣,无智囊。
只留下苟延大燕。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番外,如果看不懂,个人建议以后可以看一看边疆,就懂了。
☆、笑饮千坛为谁狂
自展颜逝去又过了十几天,原先服侍她的宫女太监早被支回内务府,一番清理下来,疯的疯,死的死,只有三人被恕己领回东宫侍候,一男两女,男的正是当日的子然,那两名女子则是少见,据子然说,是以前被空蝉救下的,一个习得一身书墨气息,也有几分招式拿得出手,名唤西戎,方是碧玉年华,另一个专习武功阵法,名唤北狄,年岁稍大些。
回宫的路上,子然便将这几月大小事件都给恕己说了一遍,有时还会插两句以前被空蝉搭救时的事情。
恕己了然道:“这么说,她们两人是早就潜入宫中,你则是展颜身边的那个公公找来的?”
“是。”
“要不是当日行刑你亮出一副暖玉,我还认不出你。”恕己笑道,“只是另一个……”
“另一个人早就被我下了剧毒,过不了两天定无活路。”子然拱手。
“两天太长,有些人,活一天都是多余。”恕己侧首,还是波澜不惊的口气,随手指了指西戎和北狄两人,“你们两个,跟着我准备出宫……对了,先前叫你们收拾好的东西都带着呢吧?”
“带着。”北狄抬起头对着恕己笑笑,拍了拍背上的小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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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出宫,恕己便朝着城门走去。
从闹市一路走到一座破旧房前,各家各户门前都挂着新符,散落一地红纸赤布,狼藉满地。到了门前,恕己深吸一口气,叩响门上铜狮。
“诶,来了!”房内想起一豪爽男声,听着声音,就像是随时都能横刀立马的热血儿郎,“主子。”那人推开门,一眼看到恕己,便握拳曲腰,正准备把他迎进屋去。
恕己摆摆手,“算了,有些事,就在门外说了吧。”说罢,他示意北狄取下包裹给他,“你自己打开看吧,我只能留下这么多了。”
那人稍显疑惑,但还是伸出手接上,布满老茧的手小心至极的打开深蓝色的布包,里面稍稍露出点黑色,“这!这……是谁的!!”他抖落蓝布,双手捧着半束乌发,有些像是被血水浸过,在日光的照耀下反射出一点银光,在他手里,像是一卷珍贵的绸缎,柔滑顺亮,散发幽幽香气。
“她最喜梅香。”恕己向后退了半步,盯着他手里的长发。
“你说过的,你会保她平安!”那人现实一愣,复又有些不受控制的咆哮起来,“这是你说的啊……你说这是最后一桩,最后一桩了……”
恕己没有回答,骨节分明的手轻抚一缕发丝,全然不顾对方血红的眼和揪住自己前襟的,血管暴突的手。
“璟瑜。”恕己第一次叫他全名,“你可知道母后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
见他不回答,恕己补道:“璟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