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宣和遗事-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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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苏吃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神色平和的慈宁太后。——她一向最憎恶自己的,不是吗?——所以当年才会让幼小的自己孤独地一个人住在深院的后进里,甚至不准任何人跟自己说话。那时,和自己做伴的只有风声,雨声,鸟声,虫声,——还有深夜无寐,幽幽的是鬼魂的叹息声吗?
孩提时的悲哀心事,轻轻掠过心头。——那是怎样孤独恐惧的一个个漫长夜晚啊……
——但现在?
却听得慈宁冷冷道:“你虽不过是狐狸精带进宫来的野种,又身沦下贱,不过眼下宗室无嗣,只好勉强抬举你了!——好歹你还领受过先皇和我皇儿的教诲,如今也只好但愿他们的福气保佑你罢!”
赵苏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却见张邦昌望前走来,至床前一跪:“微臣参见皇上!”
皇上?
赵苏惊呆了!
原来孟太后与慈宁争权,自然也不能自王天下,效法则天皇后——须得立一听命于己的皇子,而自己好打那垂帘听政的主意。然孟太后手里有三岁的康王之字赵邡,慈宁这边却是除了赵苏再无人选。——只因此时,北宋皇室王孙妃嫔,已被金人劫掠一空,侥幸逃出的竟全是权贵大臣。而赵苏乃干离不奉完颜吴乞买之命,有意放他未掳。
慈宁既已争得张邦昌之支持,——张邦昌手握兵权,他一旦倒戈,即可决定双方胜负。这也可谓成也是他,败也是他!——而此时孟太后一方尚不知情。两人及冯浩合谋,深恐夜长梦多,顶好是猝然发难,趁孟太后一方尚无警觉之时发动兵变,扶立新帝!
而这新帝,人选何来?
张邦昌当即提议雍亲王赵苏。——原也因为慈宁身边,只有赵苏是皇室赵家直系子孙!
然此提议对于慈宁,真可谓刺骨刺心!——她平生最憎恶之人,无非林妃赵苏母子!——林妃已死,姑且不论,对于赵苏,她可是时时刻刻恨不得把他打进十八层地狱,火烧油煎刀斫箭刺!外加践踏上百遍千遍!——只恨不得时时刻刻把那狐狸精的种子捺进污泥尘埃——现下居然教她捧他上皇帝位置?——那是真的比杀了这老妇人还要使她难受!
张邦昌笑道:“这就是太后想差了——就算雍亲王做了皇帝,反正臣还是忠心于太后的不是吗?——太后放心,反正大权是在太后您老人家手里!就算雍亲王君临天下,别看那些老百姓看他怎么风光,可他还不是太后您手里的傀儡——你爱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微臣还可以效劳!”
慈宁心中一想,心思顿时活动开了——倒也是!不管赵苏是亲王是皇帝,只要那根操纵他的线还握在自己手里,就不怕想不出法子折腾他!她甚为高兴,不由得笑道:“好!很好!哀家就抬举他,教他做这个皇帝罢!”心里却冷笑着想道:天下人都说做皇帝神气得紧,可惜你没这种命!——我非得叫你这个皇帝当得哭也哭不出来!
当然,前提是自己得大劝在握。
她稍微有点不安,看着张邦昌道:“爱卿你往后可得帮着哀家。“
张邦昌是何等人,岂能不了解慈宁心中所虑?——他虽兵权在握,却对孟太后和慈宁均无兴趣。前些时投靠孟太后,无非因为她投自己所好,送来无数嬖幸以巴结自己;如今反戈倒向慈宁,也无非慈宁把雍亲王赵苏卖给了自己。他目前只想顺从心中的黑暗欲望,狠狠凌虐那个冰雪样的王爷——如果他当了皇帝,那和他上床岂不更加刺激?
这天下同样爱好玩弄男宠的人想来会有不少,可是能够随心所欲蹂躏至高无上的皇帝的人——嘿嘿,恐怕天底下就只有我张邦昌一个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的欲望几乎就要膨胀起来!——脑海里突然出现那个仿佛冰雪塑就的亲王微香缥缈的影子,他淫猥地舔了舔嘴唇。——这就是他一力保举赵苏当皇帝
皇帝?
赵苏此时神思疲惫,嗓子眼里渴得要冒出烟来。他震惊地想要问什么,却发现自己干裂的嘴唇一扯就会疼痛——喉咙里只能发出咝咝的吸气声——连说话都说不出来。
被扯裂的嘴唇上传来凉意——是沁出的鲜血。
他看着慈宁转身迟缓离去的背影,张邦昌转身大步离去的背影——回荡心头的,是慈宁离去时冰冷的表情,和张邦昌转身时投给自己的,那样深意的目光。
机伶伶地,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气。——哦,是自己竟然裸着身子坐在床上——也不是,那是从灵魂深处寒彻肉体的气息——别说往事不堪回首了,往后的日子如何,也不堪想象……
吃力地抬起酸痛的手臂,艰难地拉高滑落在腿上的锦被——那一点点青紫瘀痕,入眼入心……入眼入心……
靖康二年八月,由北宋王朝残存的力量,在改名应天的商邱建立了新的宋王朝,改元建炎。至此宋政权南迁,史称南宋。
靖康二年九月。
秋意迟迟。
临时由行宫改建的皇宫,显然比不上汴京皇宫的富丽堂皇。在这已然深秋的季节,满地的菊花是唯一的装饰。
在黄昏漂浮的暮霭里,四处微散着菊花的药香。
刚进宫的小宫女捧着一个食盒,穿过凋落的花径,走进皇上居住的北殿。
听说皇上即位以前是雍亲王,和他的养母慈宁太后住在一起。上个月他登基之后才单独搬进了北殿。
和掩映在梅花林中的南殿不同,北殿周围只是种着无数萧疏的绿竹。
半湾水塘,一折曲阑。
小宫女走上台阶,转进长廊,殿里殿外,竟无人声。
她有点奇怪——突然闻到一阵缓缓流转到呼吸中的清淡香气。
那是绝不同于人间烟熏火燎的香料的气息,飘渺而又颤抖地扑进意识。仿佛可以预想到那帘内的香气的主人,定是该有着尘寰难见的绝代容颜……——是谁?是皇上的妃子吗?
可是——她曾听先来的宫女们提过,年轻的皇上似乎还没有娶妃。
那是——“谁?——干什么的?”
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就看见廊下一字排开的八九位赳赳内侍——更是唬了一跳!这,这些人好可怕……不光是阴骛的外表和气势,连目光似乎都如刀剑般……年轻的皇上怎么会喜欢和这些人打交道?
“奴婢——奴婢奉太后之命,为皇上送来药酒……”
太后可真关心皇上——虽然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可是看她这天天叮嘱着派人送药酒给皇上补身的举动,就知道她是多么疼爱这位年方弱冠的皇上呢!
“哦!”
几位内侍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稍年长的温和地说道:“你进去罢!”
一面向后道:“放她进去!”
听得里面有人尖声尖气地应了一声:“是!”——后面紧闭的殿门,轰隆而启。
无法得知这些内侍脸上似乎含有深意的笑容所为何来,小宫女满心疑惑地迈进内殿。——听得身后内侍们悄声交谈:“是新来的吧?”“难怪好象什么都不知道……”
她心里莫名其妙。——这里的气氛似乎有点神秘莫测的样子……
居住在这里的皇上,是个什么样子呢?真是好想知道……
“谁?”
“禀告皇上,是太后派奴婢——”
“进来罢。”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皇上打断了。小宫女不由一呆,听得皇上又说了一遍:“进来罢。”
很清冷的声音,却似乎凝淀了什么——有点稍微涩滞的感觉。
方才就闻到的那种奇异的香气,此时又弥弥自殿内漫出。
她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不敢看殿内坐着的人,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叩见皇上……”
听得一声疲惫的“起来罢”,然后站了起来,把食盒捧到面前:“这是——”
咦?殿里只有一个人,并没有她所想象的妃子——这就是皇上么?
她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怎么说呢?皇上——她以为年轻的皇上一定是一个开朗俊逸的青年,言谈笑里,必见雄心;举止之间,定有豪气——却没料到,皇上竟然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不,他看起来不象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倒更象冰雪之间,一抹寂寥的阴影……
斜靠在金碧辉煌的金龙座上的皇上,的确非常年轻。——然而,长长的散开的黑发,苍白的疲惫的神色,晶莹的寂寞的眼睛,——她见过红尘劫里,无数众生,却没有见过一个人会给人这样的感觉——是那样的寂寥而悲哀……
何况,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身拥三千富贵,六宫红颜,为什么会这般地悲哀?
奇思怪绪,走马灯般自心中霎时闪过,小宫女一时傻住了。——猛然回神,才想起自己过来的任务。——赶紧举着食盒,重复道:“皇上,这是太后吩咐奴婢——”
“给我!”
皇上突然开口,暴躁的语气,——教小宫女没来由地一惊,——这样看起来仿佛完全无心于这个世间的人也会发怒吗?——仿佛冰雪散进红尘……
她惊慌地要递上食盒——年轻的皇上却倏地俯过身来,一把夺了过去,把食盒狠狠望殿角一扔!
“哐啷”一声,盒盖散开,盒中的玉杯摔得粉碎,酒红的液体流了一地……
小宫女目瞪口呆……
“皇上,您这就不对了!微臣一走开,您就如此对待太后的心意!——要是太后闻知,她老人家岂不伤心?”
突然传来似笑非笑的男人声音。
小宫女呆滞地看着走进来的男人——身材健壮,长得很英俊,只是这个人的身上,却似乎总是带着一点暴虐和嗜血的气息……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我想静一静吗?”
年轻的皇上看着这个走进来的男人,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厌恶神情。虽然很淡很淡,只是掩藏在他的悲哀里。但是敏感的宫女还是捕捉到了皇上的心意:他讨厌这个走进来的男人……
男人冷笑一声,脸上突然露出奇怪的表情:“——干什么?——皇上,现在天色已晚。微臣要服侍皇上就寝了。”
虽然男人说话的语气里似乎还包含着其他的深意,或者说,他的倨傲的态度实在不象是臣子面对皇上——但这句话应该还是很平常的语言。
但小宫女却惊异地发现皇上的脸色慢慢地开始发白。
他的脸色本来就呈现一种不健康的苍白,此时更是白到让小宫女疑心那下面的血液是不是全都流光了——仿佛马上就要变成透明!
“你——你——”
他似乎气紧得说不出话,半晌才吃力地道:“张邦昌——你——你——给朕滚出去!——滚出去!”
年轻的皇上的声音里,有一种小宫女所不了解、也无法了解的悲怆……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紧紧揪了起来!不由屏住了呼吸。
张邦昌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神色冰冷地看着自己的皇上——赵苏。
方才,那瞬间从赵苏身上发散出来的魄力和气势——使他第一次意识到:赵苏确实是、皇室的后代。确实是、皇帝……
这个从来无欲无求的人,现在也开始适应自己的皇帝身份了吗——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
然而,他却因此而感到更加的兴奋。
这种可以随时把九五之尊的皇帝、把这个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傲青年,压倒在床上任意凌虐的感觉,跟以前玩弄男宠的感觉,真的是天壤之别啊!
前者是一种可以让他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快感和刺激——每次看到自己身下被蹂躏得如破布娃娃般昏厥过去的皇上,他无法形容那瞬间所体验到的征服的快感,无法控制自己心中那几乎想要仰天吼叫才能发泄的兴奋!
他有时都怀疑,自己想疯狂蹂躏凌虐的,到底是高傲——是权力——还是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