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乐寻人记-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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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垫打断我,你要多少钱。
我说,定金,10万定金,外加一些打点费用。
坐垫说,我给你20万定金,前提是你得给我找到手镯的线索,否则你得赔我两倍也就是40万。他不断咳嗽,肺都要咳穿了一样,旁边有个叫玛丽莎的助理赶紧递上一瓶龟龄膏,他扁着快没牙的嘴喝了几口,说最近龟龄膏手艺越来越差了,简直像毒药,毒药。皱着扫帚眉让人赶紧拿走,又断断续续说,同意你就在合同上签字,不同意现在你就走,你该晓得,我不想要你的钱,而要你用心去找我庄亦归的骨肉,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这坐垫那么老了,还盛气凌人,我觉得庄亦归这名字其实更应该叫庄老龟,于是抬头对他说,庄老龟,我保证让你们龟老子龟儿子龟孙子实现大团圆,这叫“龟心似见”这叫“龟根结底”这叫“万源龟宗”,哈,哈哈。
当然,刚才那句绝对是幻觉,我没这么大胆量,更不会这么没智商,我喜欢钱,所以这是受钱的气而不是受人的气,只不过每当我受气之时,就会及时幻想,比如跳起来打得他满地找牙,比如说骑在他头上拉屎,比如说命令他趴在地下舔我的脚趾头,还让他用普通话上海话广东话四川话湖北河南话分别叫我三声爷爷。
这样的幻想神清气爽,没有成本,对方还不知道,哈,高兴。
签字时突然有点犹豫不决,一方面是因为我的手这段时间扎了好多刺,疼得要命,另一方面是,要真找不到手镯的线索就亏20万,不,40万,这对灯火来讲是笔天文数字,不过当时脑子里浮现出富贵险中求的句子,还浮现出青青和她心爱的包包,心一横,签下“李可乐”三个字。也许真有幻觉,我签字时,听到庄亦龟微微冷笑了一声,不知为何,在干巴坐垫老龟儿子面前,我很无助。
正要告辞,房门开了,庄亦归的助理带进来一拨人,虽然在庄亦归面前齐齐假装低调,但在我面前,还是忍不住摆出三山五岳的架势。才知道他们都是这次寻亲行动的参与单位,有民政、台办、地方志研究所、街道办事处、公安,民间的倒是只有灯火这一家,怪不得他们都少林、武当得很,就连那个地方志研究所的同志,也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崆峒。
我见着其中一个女孩子面熟,听庄亦归介绍这是康警司,负责这次协调这次寻亲各方面关系的协调员。这才想起正是那次追尾的女警察,康红。想不到山转水转,竟和这丹凤眼狭路相逢了,虽然这协调员并无实权管我,但我还是对她微笑。
她冷着脸不理我,开始介绍最近寻亲的进展,说58年了确实一时难以找到可靠线索,所以更需要各方面通力配合,不能各自为战消耗资源,更不能不守规则盲目行动,免得彼此之间发生擦挂追尾事件,这是内耗……说到这里,她丹凤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觉得她大可不必这样,这叫公报私仇,你那警车是铁屁股,我那奔奔是塑料脑壳,我追你的尾那是鸡蛋碰石头,或者耗子想上猫,过把瘾就死……这时那崆峒派的就大咧咧问我是哪儿的,我说是灯火,他挠着头,灯火?这是什么背景。我叹了一口气,莫得啥子背景,民间的。崆峒派的很失望,摇摇头走了。
别人有的是背景,而我只有背影。
一时间竟有些气短,那个手镯,这时对我而言已是倒计时的手表,或者手铐,但我李可乐必须雄起,就像那句广告语说的,nothingispossible——没有什么不可能,我英语极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它有时候也可以翻译成,没有事情是可能的。
20万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卡上,我像刚加了血的魔兽战士,四处发招,让朱亚当去找文物总店的同学,让刘一本去联络民政部门,让杜丘去找那帮老知青,让毕敬负责公安局的内线并制作出更详细的流程。而我,回家喂狗。每当大战来临之际,我就要回家和我的狗儿待在一起,从和它的聊天中得到灵感,很多次事实证明,它总能给我带来好运气。
我有一条狗,名曰贝克汉姆。坦白从宽,买这样一条金毛狗和取这样一个狗名,纯属为了让我看上去更像城里人一点。它花了3000元,再加上项圈、不锈狗笼、饮水嘴、毛刷,又花了1058元,甚至给它办了正式狗证,打了疫苗,又花了800。24元。但很值,深以为金毛是美国中产阶级必备之家庭成员,想象自己每天下班回家后牵着它四处溜达,它那道温顺的金黄,证明我李可乐作为一个城里人的合理性。
渐渐有一些奇怪的现象,它的嘴越来越尖了,毛发越来越像杂草,还开始仰天狂吠,仓皇地追逐着过往的车辆,那样子很接近大家在乡村二级公路通常看到的柴禾狗,更诡异的是,它完全没有导航犬应有的高智商,到处撒尿、拉屎不说,还奋力地抓捕院里的耗子,当它叼着耗子乐颠颠儿到处找地方躲藏的时候,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当年外公养的那条旺财。
李可乐寻人记 第二部分(3)
事实证明,它其实并不是像一条柴禾狗,它就是一条柴禾狗。要我接受这残酷的事实很难,这对我造成的打击不是那4858。24元钱,几乎是一个大城市梦想的破灭。一怒之下,我想过把它扔到野外,可是一方面网络上到处都在谴责虐狗虐猫事件,另一方面,那天我把它扔到远离城区20公里外的一个竹林后,晚上就听见有人挠我的家门,开门,它腆着脸对我涎笑。
我扔过它总共五次,心肠越发歹毒,作案手段越发隐蔽,半径也从20公里扩大到80公里,甚至把它骗到了一条往上海发运泡菜的轮船上。可是每回它都能找回家,有一回,它甚至带回来一条小母猫……这让我崩溃,生怕哪天晚上打开门后,它后面跟着一群杂交的狗猫,或者猫狗,欢呼雀跃地叫我舅公。
这个联想让我不寒而栗,终于打消了清理门户的念头。被迫与它继续过着不伦不类的生活,习惯成自然,倒也不失安稳。
此狗真的诡异,养过狗的人都知道,六七点钟下班回家先喂狗食,然后它就要出去遛遛,因为狗吃食后要拉屎,可我的狗不是,我六七点钟下班回家不用喂食也要外出遛遛,因为它要吃屎。它从不跟院里的狗打交道,别的狗呼啸而来呼啸而去时,它却咧着嘴紧盯树根下面是否有耗子出没,它喜欢翻找垃圾桶,身手矫健地在垃圾桶跳上跳下时,其实很像一只野猫,而不是狗。
它甚至不喜欢母狗,第一个发情期到来之际,慨然爱上了院里一只长得三迷五道的母猫,天天跟在她后面,可那猫并不爱它,有次急了用爪子扇了它一耳光,挠出几道血丝,晚上它疼得呜呜睡不着觉,第二天又颠颠儿跟在那只绝情的母猫后面……
我尝试教会它一些基本外交技巧,比如在地下打个滚,比如和客人握个手,比如坐下起来、直立,好让它某种程度看上去像条城里狗,可这些对它很难,无论我在地下怎么摸爬滚打苦苦示范,它只是弱智地看着,最后的结果成了,我已经可以熟练掌握各种狗类的技巧了,它还在定定地看着我,不明真相的群众看了,倒像它在训练我。于是我恼怒地追打它,它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到床下来,唯留屁股在外面。
经年以后,一事无成,唯余叹息。
这么说可能对它不太公平,因为它一岁时,智商取得一定进展,不仅不太吃屎了,而且终于学会一个独门绝技:叼袜子。它听不懂我任何口令包括贝克汉姆,但“袜子”除外,它对自己拥有一门生活技能相当冲动,时时重复着给我叼袜子,只要一呼袜子,它就会颠颠儿把一双袜子叼过来,小心翼翼不在上面留下一丝口水……卖糕的,它只会叼袜子,除此之外一无所长,这样直接导致我必须给它改名,洋气的“贝克汉姆”,已成柴禾的“袜子”。
可惜贝克汉姆这么好的名字,但要是辣妹知道,一定为丈夫的名节得以保全深感欣慰。
这确实是一条呆狗。可我每每看着它的呆样,觉得自己和它其实异曲同工,我俩都来自于农村,却有城市身份——它有一个800元办理的狗牌,我有一个3万6买来的武侯区户口。我俩都很卑贱,却有高尚的学名——它的名字叫黄金猎犬,我的名字叫CEO。我俩都假装是名流,可是真正的名流却不理睬我们——院里的金毛对它避之不及,城里那些CEO也从来不邀请我参加他们的红酒会。我俩都还有一些怪癖,最后怪癖成了工作——我在寻人,它在抓耗子,我屡有斩获,它“常胜不衰”,我俩都是敬业而且好运气的职场打拼者。
更重要的是,我俩都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它热烈地追逐着院里那只小母猫,我热烈地追求着S航的桑青青。道路曲折,前途光明,生活待我俩不薄。
我还没有把袜子和我异曲同工的地方总结完毕,项佳人的电话就来了,她说,出事了,快,青青她们,下不来了,天上盘半个小时了。
脑子嗡了一下,一边给杜丘打电话说了声,一边开车直奔机场。明知道她不可能开手机,可我还是忍不住给她打手机,打了十几个,一直在转移状态。我一路闯红灯,过高速收费站时,紧跟着前面刚交了费的那辆车,趁杆还没降下,一踩油门就向前冲去,听收费站的大姐叫骂,赶倒投胎降生嗦,怕迟到你就早点起床,龟儿子的,啥子狗###素质嘛。
要是平时,我肯定会停下车纠正大姐语言的不文明和逻辑错误,因为首先龟儿子是卵生而不是胎生,所以用不着投胎;其次,龟儿子怎么可能长狗###,长的只可能是龟###,大姐这样说乱了,不管是狗还是龟,都会不高兴的说不定就会起诉你。可当时我急火攻心,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琐碎细节,未及发挥我的语言天赋,一路冲到候机楼二楼出发大厅。
项佳人前晚因在苏格吧喝酒很晚所以假装肚子疼请假,没飞前两段,她带着哭腔告诉我,起落架下不来,机长已经三次俯冲再往上拉,但是没用,只有在机场附近找地方迫降了。
我知道,起落架下不来时只有先俯冲,再快速拉起,是想用重力把起落架墩下来,这道理和使劲把鞋甩下来一样,可能是由于冬天结冰冻住了起落架,几次动作都无济于事,更要命的是,飞机爬升和降落的耗油量远远大过平飞数倍,几次折腾后燃油将尽,唯一的办法就是迫降。可是冬天迫降十分危险,水浅,好多河床还可能干涸了,全是尖尖的石头,要是控制不好,一个石头就会要了全机人的命。上次A航飞机就是迫降时机长没躲开一堆石头,结果坚硬的石头在机肚皮上从头到尾划了一条通体透凉的口子,还划破了机翼,由于瞬间摩擦温度极高,整个飞机就散架了,随后机翼上的油箱开始燃烧。
李可乐寻人记 第二部分(4)
这段时间和青青在一起聊天,她不太愿意说这些晦气的事情,可还是告诉我一些飞机的常识,她说她最怕飞机有事了,在天上,神仙都救不了。所以好多空姐在起飞、降落时,嘴里在给乘客念安全须知,心里却在暗念菩萨保祐,海航的老板还专门给新招进的空姐、飞行员,每人配一本观世音菩萨的大悲咒,作为上岗基本守则。
消防车、武警和医务人员都闪着顶灯云集机场,政府官员的车也先后到达,消息很快在候机大厅传播开来,人心惶惶,好多人都把头向天空中看,还有呆货紧张地问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