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平阳传-第1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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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环依旧低着头,脸色却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白,就连扶着案几的手指都渐渐颤抖了起来。
莫姨娘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叹了口气,语气也放软了几分:“小环,你也知道,这半年来,府里早就成了他们李家人的天下,姨娘如今只是个多余的闲人,可我好歹还有二郎,大不了再熬几年,分家出去。你呢?你打算熬多少年?你觉得在这种世家贵女手下,你真能熬出头来?还有大郎……”
她的话没说完,小环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了她:“姨娘,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姨娘以前在这府里过得不痛快,你希望我能过得痛快些,希望我能帮你出掉以前的那些恶气,但如今真的不是以前了,我没这个本事,我只是个下人,我……认命了!
“姨娘,你也认了吧。”
她自来低眉顺眼,很少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人看,但真这么直视过来时,那双眼睛竟是亮得慑人。莫姨娘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神后才恼得“腾”地站了起来,冷笑着点了点头:“好,好,好!我竟是白为你操了这么多年的心,那我就等着看吧,看柴大郎如何跟李三娘双宿双飞,看你如何在这府里过下去!到了那个时候,你可别再来哭着求我!”
甩下这句话,她疾步走出了屋子,新换的帘子险些没被她甩得直飞出去。小环却恍若不见,只是怔怔地瞧着窗外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小婢女疾步而入,轻声道:“小环姊姊,外头报信说,大郎和娘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小环眸子微微一动,有些茫然地重复了一句:“大郎和娘子马上就要回来了?”
婢女忙点头道:“正是,他们就快回来了,姊姊要不要带小郎君去迎一迎?”
小环怔了片刻,脸上的迷茫之色终于渐渐退去,像往日般垂着眼笑了笑:“当然要去迎,我去叫阿哲起来,你快给他选身衣裳,要喜庆点的。”
阿哲迷迷糊糊醒来,听说要去接他阿耶和那位“母亲大人”,倒是立时打起了精神,只是他毕竟还小,等折腾着打扮齐整,再走到大门口,柴绍和凌云的车马也已到了门外。柴绍早已翻身下马,凌云也扶着小七的手下了马车。她穿了一身月白色襦裙,不过披帛和腰带都是亮丽的橘色,看去不觉素淡,只觉清新秀雅,和依旧是一身玄衣的柴绍站在一起,竟是意外的和谐。
在大门口伸着脖子等了半日的柴青顿时有些傻眼:他家阿嫂,怎么有些不一样了?
他期期艾艾地走上前去,正想说话,凌云已一眼扫了过来,目光清冷锐利,隔着轻薄的幕篱也能透出几分锋利之意来。柴青心头一凛,随即便咧着嘴笑了起来:这才对嘛!
他忙抱手行礼,亲亲热热地叫了声“阿嫂”。
凌云有些意外,柴绍也诧异地看了柴青一眼,不大明白自家阿弟为何突然这么懂礼了,就是……笑得像个傻子!
在柴青的身后,小环默然垂下了眼帘,她有些明白莫姨娘的怒火是从何而来了。被她牵在手里的阿哲早已忍耐不住,大叫了一声“阿耶”,手上一挣就想往前跑。小环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低声喝道:“阿哲,听话,我是怎么教你的?”
阿哲委屈地抬头看着她:“阿娘!”
小环深深地吸了口气,对儿子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脸:“好好走过去,去给你阿耶和你……你的母亲,好好地行个礼!”
是的,站在府门前的那个女子,才是他的母亲。
她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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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章 情难自禁
晚上的这顿家宴; 周嬷嬷准备得极为丰盛。
从焦香四溢的烤鹅到薄嫩如冰的鱼鲙; 从最应时节的糖酪樱桃到最费工夫的雕花红酥; 一道接着一道,如流水般被端了上来。那装着美味佳肴的葡萄纹鎏金银盘,很快便摆满了几个人面前食案。
柴青一开始还在嚷嚷今日有口福; 待到后来却也渐渐觉出了异样:这菜色也丰盛得太过了吧?当日阿兄阿嫂的婚宴已算是极为体面了,也不曾这般馔玉炊金啊!
摸了摸还来不及长出胡须的下巴,他忍不住好奇道:“难不成今日除了替阿嫂接风之外; 还有别的什么大喜事?”
这一句问出来,厅内顿时静了静。正在给阿哲夹菜的小环手上一抖,那颗裹着饴糖乳酪的樱桃顿时掉了下来,在案几上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留下了一个甜腻腻的叹号。她忙掏出帕子想收拾干净,阿哲却似乎觉得此事甚是有趣,指着案几上的樱桃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响亮快活的笑声顿时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柴绍也跟着笑了笑:“今日难得团圆高兴; 便是最大的喜事; 再说沈前辈打算离开长安了,也得为前辈践行。”说完便对沈英举起酒杯,颔首为礼; “前辈辛苦了,这半年来若不是有前辈坐镇; 我等还不知会如何忙乱。”
沈英笑吟吟地举了举杯:“大郎客气了。”
凌云也默然举杯喝了一口; 这半年以来; 其实师傅也没做什么,她只是一直沉默地支持着自己,但只要师傅在身边,不管自己如何决断,心里都自有一股底气;如果不是师傅,她真不知道自己撑不撑得下来,所以……
目光在屋里这几个人的脸上微微一转,凌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声叹息。
一旁的柴青却已是瞪圆了眼睛:“沈前辈这就要离开长安了?那、那前辈何时才能回来?”他适才听说这位前辈就是阿嫂的师傅时,心里已来回琢磨了两百多遍:自己如何才能拜到她的门下?没想到……
他又是惊讶又是失落又是焦急,所有的心思都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沈英看得好笑:“这倒是不好说,或是一两年,或是三五年,若是有事……”她沉吟片刻,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总之随缘吧。”
这算什么答案?柴青呆了片刻,脱口道:“前辈能带上我吗?”
众人都不禁莞尔,柴绍更是笑着摇头:“那二郎你还得要好好练上两年才成,不然如何能跟得上前辈?”
柴青不服气道:“我这半年已经加倍在练了,哥哥们都说我的刀法长进了好些!”
柴绍挑眉问道:“那马槊呢?”
柴青顿时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了,倒是沈英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突然道:“二郎这根骨,练马槊只怕不大合路数,比旁人见效要慢些。”
柴青的眼睛都亮了:“正是,阿兄总让我练马槊,说什么这才是将门之后的正经工夫,可我只喜欢练刀!”
柴绍也打起了精神:“前辈有所不知,并非我要强着二郎练他不喜欢的,我自个便是少年时没打好底子,后来再练马槊,总是及不上真正的高手,因此我便想着,不能再让二郎耽误了。若照前辈看来,我们兄弟是不是天生就不大适合马槊的路子?”
沈英淡淡地道:“那倒不是,二郎是路数不对,你么,就是懒。”
这一下,凌云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柴绍脸上一热,苦笑道:“前辈真是……慧眼如炬。”所谓一年刀,十年剑,百年枪,马槊是枪中之王,最讲下苦功,他少年时忙着逞强斗狠,哪里静得下心来练这个?等到遇上裴行俨,他才察觉自己在马战上的差距,却也没能真正去苦练弥补……说到底,可不就是懒?
凌云见他耳根都红了,想了想笑道:“那我也是懒,宁可一日挥刀千遍万遍,也不愿举着马槊站上一个时辰。”
这话当真是说到了柴绍的心坎里,他禁不住一拍案几:“可不是!辛苦倒没什么,练功哪有不辛苦的?但练马槊也太气闷了!除了裴大郎那般的痴儿,谁能熬得住?”
两人都深知练功的苦乐滋味,说到这上头自是有话可讲;柴青那边更是直接凑到沈英的席边,倒酒布菜,问长问短,恨不能立刻磕头拜师;在一旁伺候的小七和周嬷嬷几个都是相视而笑,小阿哲虽大不明白大家在说什么,却也兴奋得扭来扭去,如同突然生出了一根尾巴。
小环并没有抬头。她早已将掉落的樱桃收拾到一边,却还是拿着帕子在慢慢地,一下一下地,擦着案几,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手边的那些鎏金银盘上,那些盘子每个都刻着葡萄纹,纹样丰美饱满,正能体现多子多福的寓意……
半年前的那场婚宴上,他们用的是不是就是这样的银盘呢?
恍惚之中,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笑声,抬眼一看,却见柴绍正在跟凌云说话,也不知说到了什么,竟是开怀大笑了起来,神色飞扬,宛如少年。凌云也在莞尔,眉目舒展,神情温和,两人看上去……小环只觉得眼底仿佛被烫了一下,忙不迭地转开了视线,手上攥着的帕子突然间变得无比沉重,重得她几乎无法拿稳。
在满堂的欢笑声中,似乎没人注意到,这块海棠色的帕子,最终还是无力地飘落在天青色坐席上,宛如一朵迟迟不肯掉落枝头的残花。
当这块帕子被悄然收起时,夜色已变得深沉,宴席也到了曲终人散之时。众人来得热闹,走得也利落,柴青自告奋勇地送沈英去了内院客房,小环也并无多话便拉着阿哲行礼退下了,婢女们手脚利索地收拾干净了席面,转眼之间,主屋里便只剩下了柴绍和凌云两人。
柴绍原是一直谈笑甚欢,此时却突然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有些多余,不知该放在哪里才合适;舌头也有些打结,不知该说什么才妥当——毕竟除了柴青和阿哲,家里大概谁都知道,他和凌云虽已成亲半年,却不曾有过肌肤之亲。因此,今日周嬷嬷准备的这些酒菜器具,其实是照着婚宴来的,甚至比当初的婚宴更加精致讲究。
这是弥补,也是期望。
弥补阴差阳错间失去的时光,期待他们能成为真正的夫妻。
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但如今真的面对凌云了,他心里却只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或许是因为……凌云?
在家宴开席之前,她便换了一身绯色衣裙,之前他只觉得这颜色明艳大方,极衬凌云的肤色,此时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初见时她那一身红衣,想到了那个出手如电,神色如霜的她。
从那时到如今,她已变了很多,眉宇间再也没有了当初的青涩;但有些东西,却似乎一直都没有变过。就算此刻她的长裙如榴花盛放,脸颊带着酒后的晕红,甚至眉目间都难得的露出了几分迟疑,却依然让人不敢造次,让人觉得,她其实离自己还有很远……
柴绍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开口,却听凌云问道:“柴大哥,我想再换身衣裳,你要不要梳洗一下?”
她这是……柴绍心头一跳,抬眼看去,却见凌云也看了过来,目光坦坦荡荡,清澈见底,仿佛刚才不过是问他要不要先喝口水。柴绍怔了一下,到底还是点了点头:“也好。”
柴绍原不是优柔寡断的性子,凌云都开口了,他索性也抛开杂念,手脚利索地洗漱了一遍。凌云这边准备得甚是齐全,新衣给他准备了从里到外的一整套,连腰带都没落下。他心里微觉异常,却还是系了上来。待到他穿戴齐整走回主屋,却见凌云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