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第55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们该哭的,为什么不呢?若只有麻木才能掩盖痛苦,那么叫醒她们时,就该是这么痛的。她并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然而她希望有更多人睁开眼睛,哪怕只看上那么一眼,清醒那么一瞬。
※
远方的寨子里,严远从梦中惊醒,猛然翻身下床,侧耳倾听。那不是在做梦,的的确确有人在哭,是从女营传来的哭声!发生了什么?小姐难道没有预防吗?这可是兵法大忌,一个不慎是会炸营的啊!
匆忙出了帐篷,他想去找伏波,然而整个大营都已经醒了过来。不断有人探出了头,走出了营帐,傻愣愣站着,听着那哭声。
“那群娘们发什么疯……”一个汉子搓揉着手臂,忍不住低声嘟囔。
“闭嘴!”不知从哪处传来了怒骂,几声同时响起,又同时收声。
这本该引来争执,可是那汉子真的就闭上了嘴,甚至抬手捂住了耳朵。还有人焦躁不安地来回走着,有人不住搓揉着脸,摇着头,甚至有人蹲了下来,哽咽的哭了起来。
这不像是要炸营啊?严远茫然的停下了脚步,有些犯起了糊涂。然而下一刻,他抬头看向女营。是了,是那哭声不对。
寻常女子的哭声,都是隐忍不发的,又低又沉,让心里发闷。哪怕扯起嗓子撒泼,顶天了也只觉得有些委屈。可那声音不像是他听过的哭声,那是真正的撕心裂肺,比战场上那些断了手脚的伤号们哭的还要惨,让人难以忍受,坐立不安。让人忍不住去想,那些女子经受了什么,才会发出如此的哭声?
她们经受了什么?严远缓缓握紧了双拳,只觉胸腔一起一伏,似乎要憋得炸了。小姐真的没料到这个吗?还是她知道,这哭声并没法引发什么,除了那让人难以压抑的愧疚……
一群大老爷们就这么站着,一言不发,远远瞧着那被晨曦笼罩的营地。
※
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留下猛烈爆发后,压抑不住的伤痛。伏波转过身,走回了屋中,弯腰抱起了那个女孩的尸体。她那么轻,那么小,就算是伏波,也能轻轻松松揽在怀里。
“走吧,让我们葬了她。”
她是对何灵和林默说的,也是对所有女营中的人说的。阿红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手脚并用爬了过去,哭求道:“别把她扔进海里!”
太多的女人被扔进了海里,死掉的,发疯的,落胎后血流不止的,还有拼命反抗的……她们都沉在了海底,又冷又黑,还会被鱼儿啃咬。她不能让这丫头也如此!
伏波点了点头:“我知道一处地方,很安静,可以把她葬在那里。”
说着,她对那几个护卫道:“摘个门板,还有一床白布。”
一个面带泪痕的小子连脸都不顾得擦,冲到了一旁,嘎嘣一下扯掉了门板,林默则起身冲进了屋,过不多时,抱着一张床单,还有一件新衣服跑了出来。
点了点头,伏波没有说话,就这么抱着人向外走去。阿红挣扎着爬了起来,紧紧跟了上去,而那些女子也擦干了眼泪,缓缓跟在了后面。一大群人,就这么出了营寨,沉默的向着远处的山峰走去。
天越来越亮了,那赤红的日头像是流尽了血,一点点显出原本的色泽。金黄的,明亮的光缓缓铺开,亦如岛上那常年不衰的浓绿,带着灿灿生机。
她们走出了很远,远到看不清营寨,一直到了那座高耸的山峰下,伏波才停下了脚步。
“这里怎么样?”
那是一块平坦的草地,上面开着不知名的小花,背后就是山,面朝的却是海,一望无垠的碧蓝。
何灵哽咽了一声,用力点了点头。伏波轻轻把那女孩放在了门板上,抽出了佩刀,转身挖掘起泥土。这动作让几个护卫都反应了过来,纷纷加入了其中。
若是往日,看到男人抽出刀,不知多少女人会瑟瑟发抖,然而今天,只看了片刻,阿红就捡起了一块石头,也跪地挖了起来。更多的手伸了过来,有人拿着树枝,有人握着石片,还有空着手,用指甲抠挖着泥土。
林默则轻轻推了推何灵,把一件衣裳递给了她。那是她们为这姑娘准备的新衣,她只穿过一次。何灵又垂下了泪来,蹲下身,两人一起帮那小姑娘打理起遗容。穿上了新衣,拭去了灰尘,挽起了长发,把那双小小的,白白的手,摆正在了身前。
躺在门板上,那小姑娘抿着唇,闭着眼,干干净净的,就像睡着了一样。何灵忍不住捂住了嘴,低低的哭了起来。
一只沾着泥土的手,在她发顶揉了揉,伏波弯腰抬起了门板,几个人配合着,轻手轻脚把它放进了墓穴中。一张白布扯开,盖在了上面。
亲手把白布的四角压在了门板下,抚平了上面的褶皱。伏波这才起身,爬出了墓穴。那坑挖很深,也很宽敞,一张门板摆在上面,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她犹豫了片刻,走到一边采了几朵小花,洒在了那白色的布单上。
有黄的,有粉的,有蓝的,花儿娇艳,亦如梦中那个羞赧的笑容。
何灵怔怔地望着,身边传来了那人的声音,平静,清朗,也带着无尽的温柔:“所葬之人一生清白,芳魂归处,必享安宁。苦痛不浸,伤病不染,尘归尘,土归土。”
泥土纷纷洒落,盖住了花朵,也盖住了白布。天光大亮。
第五十九章
回来的路上,众人都没有说话,然而气氛却缓和了许多,再也没有那种死寂的的压抑,就连阿红这样的,也只是垂头默默走着,一声不吭。等到了女营,伏波叫住了何灵和林默:“你们先跟我回主院去。”
就算埋葬了那姑娘,遭受的心理创伤也不会这么轻易化解。这两个小丫头是受影响最深的,如果不及时干预,很可能会留下后患,伏波哪能放着不管。
两人自然不会违背伏波的命令,跟着回了主院。一到家,伏波立刻叫人烧了热水,让两个小丫头去沐浴洗漱。热水有抚慰人心的效果,也能缓解疲惫,正是她们现在急需的。
刚刚安排好两人,严远就赶了过来。见到伏波,他赶忙道:“东家,女营那边可是事先安排的?”
“不是,事出突然,我也没料到。”伏波道。
听到这话,严远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紧张了:“怎能不在营中立规矩?夜半嚎哭,是能动军心的!今日亏得没出乱子,一个不好弄得营啸,可就没发收拾了!”
伏波却摇了摇头:“女营的事情我会重新安排,但是它并非军营,不能用统兵的法子,还是当以抚民为先。”
严远都愣住了,身为女子,小姐肯定不愿让女子受苦,可是在兵法里,这是大忌啊!迟疑良久,严远才艰难开口:“若真有这念头,不如取消女营,家眷随丈夫同住,营中女子先送回岸上大营。罗陵岛毕竟是海上孤岛,放着一群女子在侧,军心哪能安定?”
自古以来,军中唯一能带的女子,就是营妓,可以提振士气,安定人心。可若是只给看不给吃,麻烦就大了,说不好会让兵士生出怨恨的啊!
伏波瞥了他一眼:“之前几个月,你可动过营里的女人?”
严远哪会料到对方问的如此直接,尴尬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他心里挂念着小姐,又怎会对那些可怜人下手?
“那岛上的杂役、船上的水手,可曾享用过那些女子?”伏波又问。
严远还是摇头,营中只有劫来的女子,哪里够分的?也是姜大发话,才专门建营,让头领和亲信入营消遣,并把这当做了奖励的手段。就算当年在军中,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碰着营妓的,还是要看职位,甚至花些钱财。
伏波冷冷一笑:“你们不是男人吗?不需要疏解吗?世上有多少娶不起老婆的穷汉,若是没有女子就造反,怕是天下早就乱了!设女营,说白了还是在放纵兵士的兽欲,想靠这个让他们听话卖命。”
这话可太直白了,严远一时也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话是如此,可是军心士气……”
“兵法里强调军心士气,是因为军中大部分兵士都是征来的。他们不知自己因何而战,却被置于兵峰之下,时时要面对死亡,长久自然会生出心障,难以掌控。”伏波话锋一转,“可若是他们知道呢?若是他们明白自己作战的理由,心甘情愿拼死搏杀,这些所谓的规矩还重要吗?”
’
若真能如此,何愁军心士气?可是如何能弄来这样的兵?严远简直头大如斗:“这都是些背井离乡的海贼,连兵都不是啊,如何教他们大义?”
“无需大义,守户之犬才是最凶恶的,只要让他们知道这里是他们的家,而女营中的女子,可能会成为他们的亲眷,恶念自然就会受到控制。如果控制不住,我不介意用鞭子,用刀,用绳索让他们明白这些道理。阿远,你要记住,我要的并非是狼,更不愿他们以别人的血肉为食,这才有了帮规,有了那些杀无赦的铁律!”伏波答的一字一句,不留情面。
历史上,曾有两支具有信仰的部队,可以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甚至吃草根树皮,也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们为的都是家国大义,然而若无家,何来国?这群海盗也许一时间没法具备更高尚的思想,但是他们可以先有家,以岛为家,以帮为家。若是有了家,有了尊严,有了值得守护的东西,这群人能爆发出来的力量,才是不容小觑的。
如此一来,也能斩断那条“互害”的锁链。被官府、豪富欺辱,逃到海上,再去迫害、残杀那些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如此一来,永无宁日。女营在她手里,可以是后勤,可以是织女村妇,却绝不能是赏赐,绝不能变作喂饱恶狼的血肉!
“东家难道是要置府兵?”严远终于明白了过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之人。这不是平日为农,战时为兵的府兵制吗?可这玩意早就绝了啊,怎么反倒能在海岛上“屯兵”呢?
伏波也是知道府兵制的,仔细想想,还真有点相似。她解释道:“还是要有常备军的,然则忙时打鱼,闲时劫掠本就是海边的习惯,稍作变通即可。”
这还真让严远无话可言,沉吟良久,他终于点了点头:“这法子也未尝不可,但是女营不能再乱了,降兵本就不稳,若是被那群女子影响,我真怕收拢不住。”
“这个可以放心,不会再乱了。”伏波叹了口气,今早埋葬的,又何止是一人?如同那沉船埋葬了降兵的过往,那座坟茔同样也埋葬了那些女子的过往。只要有了活下去的意志,有了更为宽容的环境,终归会变好的。
那她这幅模样,严远也不再多言了,改口道:“人已经挑好了,今天就能起航前往二王村。”
伏波点了点头:“处理完后,改道大营,跟李牛说说此事,让他在东宁县传出风声。”
杀鸡儆猴,怎能不让猴子们知道?严远了然颔首。
看了眼对方,伏波突然又问道:“你可听到了今早的哭声?”
严远心中一凛:“自然是听到了,东家放心,我下手会有分寸的。”
这是怕他在二王村杀戮过甚,才特地点醒吗?严远心中腹诽,他怎么也是军门手下的干将,哪会不知道分寸?
谁料伏波却摇了摇头:“不,我是告诉你,恶人也是会哭的,还能哭得情真意切。你代表的是赤旗帮,要想清楚怎样才能让赤旗帮得到最大的利益。可以利用民愤,却不能感情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