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萍作品集-第2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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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吧。”通微点头。
“老婆子不敢给你做这床被子,这是宫里的东西,我们拿到手里,给人发现了要告我们偷东西,掉脑袋的。”老妇惊慌地把宫锦塞回通微手里,“这不是贼脏吧?”
通微笑了:“不是。是贼脏的话,我就不敢拿到街上来了,是不是?”
话是这么说,而且通微看起来也不像说谎的人,更不像偷东西的人,但是老妇仍然迟疑,“公子,你这块布拿到哪里去都不会有人做的,有危险的。就算您不是偷来的,那也是皇上的。皇上的东西,我们怎么敢改?”
“可是我真的很需要把它做成被套。”通微一辈子没有放低声音和人说话:“我的……我的孩子在等着它。”这句话说完,他自己已经忍不住好笑。
“那么……看公子你也是书香人家,”老妇心里嘀咕,如果这块布不是偷来的,那这公子必是大富大贵,和皇上有关的大人物,要这样偷偷摸摸到街坊上做被子,搞不好是做给哪个私生子的。“老婆子教你那口子做。你记着,回去给你的小娘子说,这块缎子呢,你剪下来的时候裁得不好,四面是不齐的,看起来虽然大,但是凄不到一块儿……”她唠唠叨叨给通微讲解如何把那块布变成一个“被套”。
通微睁大眼睛看着她,他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娘子”来给他做被子?难道——这床被子最后还要他自己做不成?非夕啊非夕,你什么布不好看上,看上了一块“贡品”?
没有把老妇的教导听入耳中,通微收好了那块宫锦,道了谢,在街坊上转了两圈,除了买了一包针线,他没有再做其他的事。
——***——
夜里。
一灯如豆。
通微居然在灯下一针一线地给非夕做床榻。这要让圣香或者上玄看到了,非目瞪口呆,三天三夜不能回神不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针线,拿着针线发了半天呆,才穿上了线。以他的眼力,自然不会觉得穿针是一件为难的事情,只不过,一个人在做一件平生从来没有想过要做的、并且是极容易惹出笑话的事情之前,总是特别犹豫。
“绣花针?”非夕在他身边稀奇地问。
“绣花针?”通微拿着穿好的针线,还没有刺下一针,微微一怔。
“通微娘绣花花。”非夕显然对于作为“千夕”的时候有关针线的记忆还很清晰,很清楚,这是绣花针。“通微娘绣花花给非夕穿。”她笑眯眯地说。
这是绣花针?通微从来不知道针线还有区分的,有是绣花针和不是绣花针?怪不得他买针线的时候,卖针线的姑娘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表情,敢情他买了绣花针和绣花线?天啊!通微望着自己手里的绣花针发呆,不知道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通微娘,非夕要通微娘的花花,要白色的。”非夕看着他发呆,居然撒娇起来,可怜巴巴地把脸趴在那块宫锦上,“我要白色的花花,通微娘绣。”
她这个样子,像一只小狗!从前她向着通微的母亲撒娇要新衣服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通微皱起眉头:“通微……通微娘不会绣花。”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说出“通微娘”三个字,一说出口,自觉得什么形象也好,气质也好,神韵也好,全部都被这小丫头破坏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了。他五年来干净出尘的形象,全部在“通微娘”三个字之下倒塌了。但是很奇怪的,说出了这三个字,仿佛一个人从过去的梦魔中解脱了,目前,他只是她一个人的“通微娘”,所有的伤心痛苦都暂时断绝,徘徊在心里的是一种母性和爱恋混合的感情,充满了想要好好爱她的心情,无论,她会不会懂。
“非夕教你。”非夕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认真地说。
什么?通微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露出了一丝苦笑:“你教我?”
“那,通微娘你有没有绣花棚或者绣花架?”非夕得意洋洋,宛然成了大师,在空中飘都特别地挺胸典肚,像一团肥肥的小鬼,“把这块布弄平,很整齐很整齐的。”
她说得这样颠三倒四,也只有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通微知道她在说什么,他虽然没有什么绣花架,但是托着宫锦的手指微微一张,真气通过布帛延伸出去,很轻易的,就把宫锦撑开了去,铺平绷紧。“像这样?”
非夕虽然没看见什么绣花架,但是也不在意,她兴致勃勃地伸手去拿针线,“然后像这样,非夕要一朵像这样的花花。”她比划着她身上的樱花图案,要一朵白色的樱花,“通微娘先画一朵花花……”她说了一半,突然一呆,那针线在通微手上握得好好的,她却拿不住,握过来握过去,那只绣花针穿过她的身体,依然在烛光下闪闪发光,留下一道细细的影子。
通微提笔,迅速地在上面画了一朵樱花,画完了以后,过了很久都不见非夕有声息,不禁觉得奇怪:“非夕?”
非夕在专心致志地抓针线,她很有耐心地,一只手抓不到,就两只手抓,左边抓不到,就右边抓,她握过来握过去都握不到针线,连动也不能让它动一下,但是她却不怀疑是自己形体的问题,而总是在怀疑她没有够到那只针。
“非夕……”通微不忍看到她这样地努力,手指微抬,用指力,把那只针托了起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拿起了它,“非夕,你教通微娘绣花就好,这支针很重,你拿不起来的。”
“噢,原来针很重。”非夕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我差一点点就拿起来了。”她飘到通微旁边,双手托着脸,手肘支在通微的手臂上,“开始绣吧,第一针,从下面刺上来。”
通微心神震动,依稀仿佛听见千夕的笑声:“我今天绣了一朵花哦,姑姑教我的,通微,你也来好不好?我们来比赛,看谁绣得好看!”
“我才不要,你绣得难看死了,像一团压坏的樱桃。”
十一岁的千夕好委屈,“我绣的是樱花啊,怎么会是樱桃?通微你看错了。”
“是樱桃,就是樱桃,圆圆的,红红的一团。”十三岁的通微笑着施展轻功躲开去,“我是男孩子,永远不绣花。”
“通微你这大坏蛋!我以后永远不做衣服给你穿!”千夕恼羞成怒,一路迫打过来。
现在的情形,和那个时候差不多啊。通微情不自禁地笑了笑,扎下第一针,手指一颤,却刺穿了宫锦,刺到了自己手上。“啊。”他低呼了一声,苦笑,常常看见姑娘们刺绣分了心想了情郎而扎到了手,如今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唉,千夕,千夕。
一滴鲜血自指尖渗出,突然间非夕轻轻飘了过来,舔掉了那滴鲜血,还意犹未满的,眼巴巴地望着通微。哭笑不得,通微抱起她,再一次让她在他颈项边吸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饿了?”
“嗯。”非夕乖乖地应了一声,闭上眼睛,继续吸血。
通微一只手抱着她,一只手拈着绣花针,无奈地低笑,他这个娘,还做得似模似样,一点也不比真的带这个孩子的妈来得轻松多少。
过了一会儿,非夕吃饱了,抬起头来,已经浑然忘记刚才拿不到针线的事情:“通微娘绣花。”
通微在灯下,拈起针,牵了一条白色的丝线,扎下了第一针。非夕在旁边唠唠叨叨:“通微娘,这一针扎偏了,多出来一点不好看。”
通微耐心地听着,抽掉那根线,重新再来。
“通微娘好香好香哦。”非夕专心致志地看着他给她的床榻绣花,一边自言自语。
她好像很习惯自言自语,通微诧异,香?非夕闻得到人的味道吗?她的鬼气又进步了,长此下去,或许,他就会渐渐养不起这个逐渐成气候的鬼,或许就要和残缺的千夕摊牌。心思一动,“啊”的一声,他再一次扎破了手指。拿着染血的针线,通微苦笑,做这种事情,真是丝毫不能分神的,真不知道,千夕当初绣花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耳边是一阵好玩的笑声,非夕睁着圆圆的眼睛:“通微娘笨死了。”
笨死了?通微愕然看着她,然后才领会到,她是在嘲笑他!虽然非夕不懂得什么叫做“嘲笑”,但是她就是在嘲笑他!和小时候的千夕一模一样!
一个晚上,就这样在灯下度过。非夕在灯下陪着通微绣花,虽然荒谬,但是通微觉得很平静,那么多年的悲哀,在这样静谧的一针一线中,一丝丝地被抽去了,像离开炉鼎的游烟一样。
在第三天,他就给她做了个床榻,用两个椅子架起来,放上绣满樱花的床榻,像个娃娃床。非夕非常开心,像个娃娃一样又笑又跳,虽然她始终睡不到它,但是看着她喜欢的眼神,通微就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
又是一天深夜。
“为什么通微娘不会飞呢?”非夕在桌边看着通微,困惑地问。她直到现在,才想到“为什么她会飞,而通微娘不会飞”这个问题。
“因为……”通微顿了一顿,“因为非夕和通微娘不一样。”
“为什么不一样?它们都会飞。”非夕指着灯下的飞蛾,“只有通微娘不会飞。”在她眼里,不会飞的就是异类。
“它们是蛾子,不是人。蛾子会飞,人不会飞。”通微随口回答。
非夕的眼神变了变,“蛾子会飞,人不会飞。非夕不是人吗?”她追问:“为什么非夕会飞?”
通微怔了一下,他没想过会引出这个问题,“非夕的确不是人。”他平静地回答。
“那非夕是什么?”非夕迫问。
“非夕是鬼,很乖很乖的鬼。”通微看着她,看不出她有伤心的神色。
“鬼是什么?”非夕继续问。
“鬼就是已经死掉的人。”通微淡淡地回答。
“什么叫做死掉?”非夕继续问,“非夕已经死掉了吗?”她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死掉?”通微沉默,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说:“死掉的不是你。”
什么叫做死掉的不是我?非夕满腹疑团,但是通微这句话太深奥,她完全听不懂,闷闷地看了他一阵子,然后就忘记了她自己的疑团,因为她饿了,“通微娘,我好饿好饿哦。”
死掉的不是你。通微抱着她,让她吸血,几天来平静的心情被打破,那股五年来的痛苦像潮水一样冲上来,刷过他的心,剧痛。
——***——
“巫婆,你的脸色最近很难看,你最近没有背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过了两天,圣香再次来看通微,却发现他不但脸色苍白,而且眉宇之间隐隐有一层晦涩的味道,看起来远没有当初的神清气朗,倒像是半个病人。
通微淡淡地道:“降灵说了什么?”
圣香摇头,他还真直接,把他的话当耳边风,一心一意,就只有他的那个她!“降灵说,传说鬼有鬼泪,但是他没见过,他只知道有魂石,不知道魂石也会哭,因为他从来没哭过,所以更加不知道鬼泪会对活人产生什么效果。”他怀疑地看着通微的脸色,“我看这效果非常不好,你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八个字用来形容他现在的处境和心情真是再贴切不过了,通微微微冷笑,岔开话题,淡淡地道:“鬼气阴寒,当然对人不好,幸好人体的也不多,过几天就好了。”他不希望圣香知道非夕的事,圣香是好友,但是,他从不希望,让别人为自己担心更多。他的事情,由他自己解决,圣香的好意心领,但是通微有通微的孤傲,他从来不喜欢被别人关心,即使是现在也是一样。
“你自己觉得没事就好。”圣香多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