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王之王楚庄王-第1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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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元灌完了第一轮的最后一碗药,呆呆坐在杜宇床头,就象灵魂已离自己而去。他眼见屋中堆积如山的东西,望着满山满寨所有人奉来的最珍贵的药物、最灵异的招魂燔,望着所有人那无限关注却又不敢出一声大气的脸,几乎恨不得痛哭一场。
所有的人都不肯离去,似乎要用人世间最壮盛的人气,来阻止恶鬼对大祭师灵魂的企图。所有的人都不说话,千百双眼睛都是注视着,注视着这位曾为无数人解除病痛,脱离生死,可现在自己却死多活少的大祭师和大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宇的脉搏终于渐渐开始强了一点点。昭元几乎就象是灵魂又被从无依无靠的虚空中拉了回来,立刻就想扑在他怀中大哭一场。但他那十数年的心灵苦难所造就的超人坚毅,却终于抑制住了这个可能再次令杜宇陷入生死之险的冲动。他咬了咬牙,先四面收集众人眼神,见他们都点了点头,有所准备,才终于慢慢道:“他活过来了。”
刹那之间,所有的人,包括昭元在内,都是泪流满面,但除了低低的啜泣声外,却没有一个人狂喜出声。昭元甚是欣慰,哽咽道:“很好,大家都很好。天快亮了,大家都回去歇息,明天……明天……才能再来。这里,我们一定会照顾好大祭师的。”
众人这才发现外面已是微现鱼肚白,这才知道所有人都已在这里苦苦熬过了一个晚上。屋内屋外、院内院外的人都慢慢散去了,只留下了堆积如山的灵药和招魂燔。昭元和琴儿、天昭互望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慢慢走到旁边的一个小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忽然,三个人都紧紧抱在一起,同声哭了出来。
第二天来看望大祭师的人络绎不绝,杜宇也终于能够再次睁开眼睛了,还勉强能够说上几句话。昭元等知道他现在心情不佳,需要绝对平复,是以特地嘱咐所有的人都不提与昨天有关的任何事。若是实在想说话,那便只能说尽量远、尽量普通的开心事。然而,所有的人都似本身就是为这个而来的,人人都在冥冥无声地配合,似乎根本就不需要他的吩咐。
接下来的几天,杜宇身体一天好似一天,虽然还时时陷入某种痛苦的沉思,可是每次都被守候在他身边的三个小孩及时用别的事打断。杜宇望着那第一次三人都同时憔悴的脸,以及那眼中深藏着的期盼,望着他们那无比坚定的毅力,那偏偏本身并不硬朗的小身体,几乎也忍不住流下泪来。这么多日月以来,他们也终于都开始长大了。那么,自己是可以放心撒手离去,还是应该努力地活长些,让他们能够在不得不承受一切之前,多一些喜悦和依靠?
他在睡梦之中久久地沉思着,似乎做了什么决定,又似乎没有办法做任何决定。然而他的伤,终于还是一天天地好起来了。昭元等看在眼中,笑意也渐渐多了起来。
杜宇功力到底精深,而且那些其实乃是心痛引发,只要心情好些,便痊愈得甚是快速。不到半月,他除了还时时会咳嗽几声外,已是全然与平日无异。昭元等虽然极想问那天的事究竟是为什么,可是自始至终,却还是没有一个人问。杜宇自己也是不提,只是经常遥望着远方,时时甚至还会望着昭元发怔,似乎在想着什么,逃避着什么,又在期盼着什么。
终于有一天的下午,杜宇将昭元琴儿和天昭集中到一起,道:“我知道,你们对那天的事都只是似懂非懂,都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什么。”昭元忙道:“其实我们已经很明白了,不用再说什么了。杜先生,你看那小蛇这几天的表现怎么样?”
杜先生摸了摸他头,叹道:“我知道,你们都很乖。但是我也想通了,这件事既然发生了,那么也就必然有个了结。我又何必要掩盖我的罪孽?况且……况且……我要是现在不说,以后也许就没有机会说了。”琴儿道:“杜先生,您千秋万寿,永……”说到这里忽然面色一变,急得几乎哭出来,连道:“杜先生,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杜宇微微一笑,道:“傻孩子,我都六十多岁了,还有什么看不穿的?更何况童言本无忌?瞧瞧你,都哭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叫长大?”他连声安慰,琴儿才终于勉强止住了眼泪。杜宇望着远方,呆了许久,慢慢道:“三十多年前,我是蜀国国君,号为望帝,这些你们都知道了。我曾经说过,我因为一件事而心灰意懒,有了禅位之心,就是因为这件事。”
昭元等都是面面相觑,不敢多言。杜宇续道:“在那之前,我虽然性情寡淡,但毕竟也还有些青年人的闯荡之心,曾经四处……出游,领略蜀中乃至天下风土人情。一次我远游回到宫中的时候,发觉宫中似有人在议论纷纷,说是疑心王后文宜与人偷情。我自然不信,因为文宜是我早年自己出游时,天缘之下娶到的夫人,夫妻感情一向甚笃,几个妃子几乎只是摆设。可是等我看到文宜的肚子后,却不由得有了几分疑心。”
昭元道:“是不是肚子过大或是过小,时间不对?可是医书上不是说,这个似乎也不大准。真正要判断,不是还是要看脉象和生产么?”杜宇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就甚喜巫医等术,对这方面有些造诣,结果导致了我太过自以为是,终于谅成了大错。在那次出外之前,我还曾出外过一次,中间有四五个月没回来。而若依照文宜的肚子来看,似乎是受孕正是在那四五个月之中间。因此,无论是算前算后,都要比正常的差上两三个月。当然,我也知道这不太准,是以又看过她脉象,可却还是觉得,最可能的还是那个可怕的时间。”昭元见自己问的甚是多余,不免脸上一红,但想起这错的可怕,还是心头直叹。
杜宇面色忽然变得大大苍白起来,颤声道:“我分明还记得,当时我一回宫,文宜就拼命跑出来,要向我哭诉众人对她的私下议论。她那神态,那苦楚,分明就是受了极大冤曲的样子。可是我枉有那么多年的夫妻感情,却居然不知道相信她。我……我真是一个无人能及的猪头!”说着身体忽然微微一倾,几乎跌倒。昭元等急忙扶住他,叫:“杜先生!”
杜宇定了定神,慢慢平静下来,续道:“别怕,我没事的。”他顿了顿,又道:“当时,我倒也还有点天良,知道许多事虽然很少发生,但毕竟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当时我心头虽疑,但也还没有去对她恶言相向,而是想等婴儿生下来再看。可是夫妻同心那么多年,我真真切切能够感受到,文宜已发觉了我在悄悄怀疑她。所唯一支持着她的,就是她盼在孩子生下之后,我能够最后确认她无辜。当时我见她的样子,似乎再过个把两个月就要生了。我怕自己和宫中的御医不太够,便特地派人飞马去请秦国的神医莫桑子。他是逃居秦国的神医扁鹊之亲传高弟,自然能够一锤定音。”
昭元眨了眨眼睛,和琴儿、天昭互望一眼,想起那失心婆婆的疯状,心头都想:“莫非他也说了不利于那个文宜的话?”但却没一个人敢问。杜宇呆了一会,慢慢道:“莫桑子来时,文宜已是即将临盆,也就说干脆等到婴儿生下来再看。当时他没有诊过脉,但说虽然书上都说,女性第一次生产不可能比预产期提前,但若受惊吓或是什么不适,也还是有可能早产。因此他先劝我放宽心,说文宜也有可能是在后面受的孕,只不过早产而已。我实在也不是不明白这些,但说真的,当时我听了他这话之后,还是着实轻松了好多,也才真正敢去看那婴儿。文宜临盆前后,我们好几个高手都在四面昼夜防卫检查,绝对不可能有任何做假的嫌疑。说实在话,我当时都实在不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可生下来之后,我却几乎崩溃了。”
昭元忍不住道:“为……为什么?”但说完却又极是后悔。杜宇眼中泪光盈然,良久才道:“生下来后,我第一时间便请莫桑子来看。他看了之后,立刻面色大变,一个劲地安慰我要宽心。我觉出不对,极力要他说。他连连摇头,最后终于还是拗不过我,说这个婴儿发育完全正常成熟,实在不象是那些早产儿或是晚产儿的样子。我记得当时的我听到这一句话时,差一点当场就晕倒过去。等我在众人呼唤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已是泪满衣襟。”
他忽然神情激动起来,颤声道:“悲愤过后,当时的我简直觉得浑身如有一团火在烧灼,立刻就要去找文宜算帐。结果天杀的我,在文宜那产后虽极度虚弱,却依然苦苦期待着我,盼我能为她洗刷冤屈的时候,当众狠狠打了她一个耳光。我记得文宜当时就呆住了,她用完全不敢相信的目光看着我,因为夫妻十多年,我甚至从来都没对她有过半点不温柔的言行。当时她流着泪问我,问为什么连孩子都还不能证明她清白。我当时怒极,就叫她自己去看。”
杜宇顿了顿,又道:“结果她就疯了一样地要跑出去看。她哭着从莫桑子和众御医那里抱过孩子,苦苦问他们,为什么不给自己清白。莫桑子等都是无可奈何,都说他们只能如此……”昭元忽道:“会不会是他们串通起来陷害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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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世外桃源 第十五回 忽有璞玉通神明(二)
杜宇摇了摇头,幽幽道:“不可能,不可能。当初我和文宜初遇的时候,她中了风寒。后来便落下了个经常痛经闭经的毛病,孕脉也长期紊乱。于是我就开始苦研医道,总想为她去除病根。当时……当时我实在太爱她了,我简直可说是用了我全幅的精神去学,去研。我的医术,虽然可能比莫桑子是有所不及,但怎么也是比我那一群御医要强许多。其实就我第一眼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心头就跟莫桑子想的一模一样,只是当时我心头还拼命在希望,希望莫桑子能够给自己一点安慰。他那一门所受之教乃是源出扁鹊,生平尊重病人的承受能力,从来不说假话。也正因为如此,我才特地请他。结果……他和我彼此都知道我希望假话,但是他和我彼此又都知道其实是什么。他……最终还是无法违背良心和师训,没有骗我。”
昭元暗暗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天昭和琴儿均想:“杜先生身为国君,宫女无数,可却还是对似已无能生育的妻子这般痴情,不行废立。他不但不去多宠爱宫女,却拼命想治好她,真是难得。可惜……唉。”杜宇慢慢道:“当时,文宜流着泪,跪在地上向我们磕头,求我们看清楚,求我们给她一个清白。可是莫桑子他们都只是叹气,人人都是默默无语,我更象看仇人一样冷冷地看着她。这许多年来,我始终在想,要是我和文宜换一换,我处在那个情形,那会是多么的撕心裂肺、天地无门?可是当时的我……当时的我简直就是一头禽兽。”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全身都如被雷电轰击般剧烈颤抖。
过了好久,杜宇才终于又平静下来,道:“后来……文宜在我们那些目光的重压之下,哭得没有力气,也没有了精神,终于哭不出来了。她站起身来问莫桑子,问他是不是确信这孩子一定就是那个不该受孕的时候受的孕,八个月的孩子是不是一定就不可能这样成熟。莫桑子连连叹息,说这个可能的确不能说没有,只是……只是……可文宜一听到他说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