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巫师-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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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朴素的陶器、细致织品、青铜器和黄铜器。主厅的一角搁著一座高大的桃尼竖琴,另一角摆放雅柔的挂毡织机,高高的织机骨架镶嵌象牙。尽管费蕖朴实沈静,却既是颇有权威的巫师,又是一家之主。跟著这房子顺顺利利过日子的是两个老仆人、一个活泼的弟弟、还有雅柔。如小鱼般敏捷安静的雅柔为这两个老友送餐上菜,并与他们一同进食,听他们谈话,饭毕才溜回自己的房间。这个家里,一切秩序井然、安宁稳足,格得坐在火坑边环顾全室,说道:“人就应该这样过活。”说完叹了口气。
“嗯,这是一种不错的方式。”费蕖说:“不过还有别的方式。好了,兄弟,可以的话,告诉我,自从我们两年前话别後,你经历了些什么,也告诉我你这次旅行的目的,因为我看得出来,你不会在我们这里待很久。”
格得一五一十告诉费蕖,讲完後,费渠沈思良久,才说:“格得,我跟你一起去。”
“不成。”
“我愿意跟你去。”
“不成,艾司特洛,这既不是你的任务,也不是你引起的灾祸,我自己走入这条歧途,我就要自己走完。我不希望任何人因此受苦,尤其是你,丈司特洛。因为当年,打一开始你就栏著不让我碰触这种恶行……”
“以前,骄傲就是你头脑的主宰,”他朋友微笑说著,宛如正谈著一件对彼此都微不足道的事。“可是现在你想想看:这是你的追寻之旅没错,但如果追寻失败,难道就没有别人能向群岛居民提出警告了吗?因为那黑影到时候必定会成为一股令人害怕的力量。
还有,如果你击败那东西,难道也没有别人可以在群岛区把这个故事说出来,让大家都知道这种行谊,并加以歌颂吗?我晓得我帮不上你什麽忙,但我还是认为我应该跟你去。”
格得无法拒绝朋友的真诚,但仍说:“我今天不应该待在这里。我明明晓得,却还是留下了。”
“兄弟,巫师不会不期而遇,”费蕖说:“毕竟,你刚才也说了,你的旅程一开始,我就跟你并肩参与了,所以,由我来跟随你到尽头也对。”费蕖在火中加了一块新木,两人坐著凝视了火焰一会儿。
“自从柔克圆丘那一晚之後,我就没听谁谈起一个人的消息了,我也无心向学院打听……我是指贾似珀。”
“他一直没有获得周杖。同年夏天,他离开柔克学院,到偶岛的偶托克尼镇担任岛主的御用术士。後来的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两人又陷入沈默。他们凝望火光,享受双腿和脸颊上的温暖(特别是在这个严寒的夜晚),他们坐在火坑的宽顶盖上,两脚几乎放在炭火中。
格得终于低声发话:“艾司特洛,我担心一件事。如果我走的时候,你跟我走,我会更担心。在手岛,就在海峡的尽头,我转身见到那黑影就在我伸手可及的距离,我伸手去抓,想办法要抓到,但是我什么都抓不住。我没办法打败它。它逃,我追。这情况可能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我实在没有凌驾它的力量。恐怕,追寻到末了,没有死亡也没有胜利,无可歌颂,了无完结。我可能还必须终生跨海越洋,跋山涉水,投入一个没有结局的徒劳冒险,一个追寻黑影的历程。”
“胡谈!”费蕖说著,边挥动左手,那是把提到的霉运拨走的手势。脑子布满阴暗想法的格得,看了不由得露齿一笑,因为那只是小孩子避邪的动作,而非巫师的法术。费蕖一向如村民般天真,但他也聪敏机灵,常能直指核心。现在他就说了:“那种阴暗的想法,我相信是不正确的。我反而猜想,我见到了开头,就可能看到结局。你一定有办法认识它的天性、存在、本质,而後据以掌握、捆绑、消灭;不过‘它的本质’是个难题……但我担心的是另外一点:我不了解它。就他们在肥米墟、以及我在易飞墟看到的,那个黑影现在好像是借你的外形走动……或至少是个酷似似的外形。但不知它究竟是怎麽办到、为什麽会这样做、何以它在群岛区就绝对不会这样?”
“人家说‘规则逢陲区即变’。”
“嗳,这句俗话倒一点儿也不假。我在柔克学院所学的一些正统法术,在这里,有些不是无效,就是会扭曲,也有些本地的法术,我不曾在柔克学院学到。每块陆地都有它自己的力量,比较高超的力量由内陆发动,比较普通的力量就得去猜测它有哪些统辖的力量。不过,我认为黑影的变形不仅仅是这个缘故。”
“我同意。我想,我决定不再闪躲、反身过来面对它时,必定是我转身对付它的意志,给了它外形和体态,尽管也正是这个举动让它没办法取走我力量。我所有的行动都在它里面产生回响,它是我的产物。”
“它在瓯司可岛叫你的名字,就这样冻结你的巫术,让你不能用巫术对抗它。那它在手岛为什麽不如法炮制?”
“我也不晓得为什麽。可能只有从我的虚弱里,它才能吸取力气说话。它几乎是用我的舌头说话:不然,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它怎么知道我的名字?自从离开弓忒岛,航行这些海洋时,我就一直致尽脑汁思考这问题,却想不出所以然。或许,在它自身的形状或无形之下,它根本就无法开口说话,只能像尸偶一样借舌说话吧。我不晓得。”
“那你得留神它再用尸偶的外形来和你碰头。”
“我想,”格得仿佛感觉寒意袭心,两手伸向红炭火,答道:“我想不会再发生那种情况了。现在,它受我限制,就像我受它限制一样。它没办法摆脱我,自行去捕捉其他人,再像对史基渥一样,把那人的意志和存在都掏空。但是如果我又软弱下来,企图逃避,就会打破我们互相牵制的关系,它就会占有我了。问题是,上回我用尽力气去抓它,它却化为烟雾,从我手边逃开……所以它会如法炮制,只不过,它没办法真的逃走,因为我一定可以找到它。我现在已经被这卑劣残酷的东西困缚住了,永远困住了……除非我能得知那个驾御它的字:它的名字。”
他朋友沈思问道:“黑暗界的东西有名字吗?”
“耿瑟大法师说没有,我师傅欧吉安说有。”
“‘法师的争论永无止尽。’”费蕖引用这句话时,露出些许严峻的微笑。
“在瓯司可岛服效太古力的女士发誓,那块太古石会告诉我黑影的名字,我不太相信她的话。有一条龙也提议要告诉我黑影的名字,用来交换它自己的名字,以便摆脱我。我想过,龙族可能有智慧,虽然这一点法师也各执一辞。”
“龙有智慧,但不怀好意。不过,这是什么龙?你还没告诉我,自从上次别後,你曾经跟龙谈过话的事。”
那天,他们聊得很晚,但总会回到同一件苦恼的事:格得的前方究竟是什么。尽管这样,相聚的欢喜仍凌驾一初,因为他们之间的友谊坚定不移,不会受时间或机运动摇。次日,格得在朋友家的屋顶下醒来,睡意末消之时,他感到幸福,有如身在一个完全摒除邪恶与伤害的地方。那一整天,这些许梦幻般的宁谧附著在他思想里,他不把它当成好兆头,而是当成礼物收下。他好像就是认为,离开这房子,便是离开他最後的避难所;那麽,只要这短暂的梦境持续,他在梦境中就会幸福。
离开易飞墟之前,费蕖还有要事待办,便偕同他的少年术士学徒前往岛上另一个村庄。
格得与雅柔、雅柔的哥哥慕儿,一同留在家中。慕儿的年龄介於雅柔与费蕖之间,但好像比孩子大不了多少。他没有法师的天赋和磨难,至今不曾去过易飞墟、托壳、猴圃以外的地方,生活过得无忧无虑。格得以惊奇和些许的嫉妒看著慕儿……慕儿也是这么看格得。他们在彼此眼中,似乎都是非常奇怪的人,如此不同,却又与自己同龄,都是十九岁。令格得讶异的是,一个活了十九岁的人怎麽可能那麽一无挂虑。慕儿那张俊秀快活的面孔让格得羡慕之馀,也让他感到自己实在清瘦严厉,但他猜也猜不到,慕儿连格得脸上的疤痕都嫉妒呢。不但这样,他甚且认为那伤疤是龙爪的抓痕,是如假包换的符文,也是英雄的记号。
这两个年轻人互相感到有些羞怯。但雅柔很快就扫除对格得的敬畏了,因为她在自己家里,又是女主人。格得对雅柔和颜悦色,雅柔便接连问他许多问题,因为她说费蕖什麽事也不告诉她。那两天内,她还忙於制作小麦饼乾,好让两个要出门的人带著。她还打包鱼乾、肉乾与其他各种食粮,放在船上,一直到格得喊停为止,因为他没打算一路直航到皆勒多。
“偕勒多在哪里?”
“在西陲区很远的地方。在那里,龙和老鼠一样平常。”
“那最好是留在东陲罗,我们的龙与老鼠一样小。呐,这些是让你带去的肉,你确定这样够吗?有件事我不明白;你和我哥哥都是高强的巫师,你们挥挥手、念念咒,事情就成了。既然如此,怎么会肚子饿呢?到了海上,用餐时间一到,为什麽不喊‘肉饼!’肉饼就出现了,你就吃肉饼呢?”
“唔,我们也可以这样,但就像人家说的,我们都不太愿意食自己的言。‘肉饼!’毕竟只是咒语……我们可以让肉饼芬芳美味,甚至饱实,但那依旧只是咒语,会欺骗肚子,无法给饥饿的人力气。”
“这麽说来,巫师都不是厨子罗。”慕儿说道,他正坐在格得对面的炉灶边,雕刻一个良木盖子。他是一名木工,只不过不太热络。
“厨子也不是巫师哪。」雅柔正跪著查看炉灶砖上的最後一批饼乾变成褐色了没有。“可是,雀鹰,我还是不懂。我看过我哥哥,甚至他学徒,他们只念了一个字,就可以在黑暗的地方制造光亮,而且那闪耀的光蛮亮的,依我看,那不是字,而是用来照路光啊。”
“嗳,”格得回答:“光就是一种力量,是我们赖以生存的巨大力量,不靠我们的需要而独立存在。日光与星光就是时间,时间就是光。生命就在日光和岁月中。在黑暗的地方,生命或许会呼唤光明,呼叫它的名宇。但是,通常你看巫师喊名呼唤某样东西,某样物体就会出现的情况,与呼唤光是不一样的。因为他不是呼唤大於自己力量的东西,而且出现的东西也只是幻象。召唤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东西、藉由讲出真名来呼唤它,那是高超的巫术,不可以随意使用。不能只因为饥饿就使用。雅柔,你那只小龙偷了一块饼乾。”
雅柔很用心听,格得说话时只顾注视著他,所以没看见赫瑞蜥从原本温暖的栖息地壶嘴上,迅速爬经炉子,抓了一块比它自己还大的麦饼。雅柔把这只长满鳞片的小动物抓下来放在膝上,剥饼乾碎片喂它,一边沈思格得刚才告诉她的话。
“这样说来,你们不会去召唤其正的肉饼,以免扰乱了我哥哥常提到的……我忘了那个名称……”
“‘一体至衡’。”因为雅柔非常认真,所以格得谨慎地回答。
“对。不过,你的船触礁时,你驾驶离开那地方的船,大部分是咒语构成的,可是却不渗水,那是幻象吗?”
“嗯,一部分是幻象。当时,我看到海水从船上那些大洞流到船里,觉得很不安,所以是基於船的外貌而进行修补。但船只的力量不是幻象,也不是召唤术,而是另一种技艺,叫做捆缚咒。木板於是连系成为一个整体,一个完整的东西,一条船。船不就是不渗水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