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守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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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刚才那得了平身归位的辅国公因为座次列在女皇左手边的最前一位,早听到了,怕夜长多梦,万一又起了什么变故,颤巍巍又出列启奏,“陛下,步驸马虽出身低下,今天不但力挽狂澜,而且叫我中昭不战就得到滦河以北三百里丰饶国土,无愧少年英雄的名号。难得公主深明天命之理,甘愿委身招他为驸马,这样的美事佳话,正可以传颂天下,振奋人心,叫百姓知晓我中昭国运正隆、天恩浩荡,天下同乐。所以老臣以为,不宜拖延下去,应当越快越好。”
辅国公端木一姓本三望族之一,十数年前,明元女皇初登基之时,端木家族可谓权倾朝野,门人无数。近些年来,因为女皇暗中掣肘,有意扶持王萧两家以制衡,辅国公虽不及当年风光,只朝中以他马首是瞻的文武官员仍是不少。此时见他这样上奏,自然纷纷附和。剩下的一干官员,想起去年自属国西戎叛乱,两国开战以来,大大小小的战事断断续续拖延了将近一年,虽然扶持了新的西戎王,但到现在,还未彻底平乱。而中昭国内人力物力损耗却已极大,百姓说起这场战事就摇头叹息。此时若是昭告天下,百姓知道天家公主下嫁给为国立功的一介平民,必定欢腾鼓舞,倒也不失是个振奋人心的契机,所以都没反对。
女皇虽然知道自己这个本家辅国公的心思,只是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沉吟了下,抬头见自己的女儿站在那个步姓男子的身前,衣角拂风,神色决然。心中微微叹息一声,自己纵然是一国之尊,如今只怕也是无力扭转乾坤。再看向那个步姓男子,虽然出身低贱,无法与自己的女儿般配,只看起来也是忠厚磊落,今日又立下大功。昌平招了这样的驸马,若是以后能借此避过皇家权力之争,也算是无心插柳了。
明元女皇思量再三,终于缓缓开口说道:“众位卿家说得有理。朕的女儿,昌平公主,与步效远步卿,就按太史令刚才择定的日子大婚,昭告天下,普天同庆。”
***
步效远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将近两年的羽林军火头房,看着迎接他的各种欣喜、羡慕、奉承和妒忌的目光,仍然有一种没有完全清醒的感觉。
片刻之前,明元女皇宣话之后,摆驾离去,公主也在侍女的簇拥下走了,没有多看他一眼。而他一直目送着她,直到她骄傲的华美背影消失在了校场的南门之外。而后天,不过两夜之后,他真的会与她、这个他曾一度以为高不可攀的女子合卺洞房,从此,她成为他的妻,而他,就成了她的夫?
他怔怔坐在自己平时休憩的铺位上,脑海里浮现出了两年前那个深夜时的片断……
他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召唤着,风一样地追逐着前面的那辆马车,那个不过短短半夜、一场欢爱,就已经侵入了他心魂的女子,她现在就坐在车上,被随了马车疾行而狂舞不止的紫色帷幕遮挡住了,直到他眼睁睁看着她的马车入了太宁宫高高的皇宫外墙。等到了第二天,他向守卫打听昨夜入内的那辆马车。
“昌平公主。”
守卫飞快掖起了他递过的钱,简短地说。
昌平公主……
中昭最高贵美丽的公主殿下,怎么可能会是那个在那夜里慢慢溢出闪烁泪光,自己进入她身体,她又重重咬了他肩膀一口的像猫一样的女孩?她身上带着的那种幽凉馥郁的气息,甚至在几天之后的此时,仿佛还在他的鼻端萦绕,久久散之不去。
他颤抖得像得了快要死去的重病。现在他也终于明白了,他的家为什么会在第二天变成了那样的模样。
他反反复复地翻看着那块绣了暗纹的精美的衣料和上面的几个字。这是她留给他的唯一一片关于那个像梦一样的春夜的最后记忆了。
离开这里。就像她最后留给他的那几个字叮嘱的那样。这是明智的选择。
但是几天之后,他又回来了,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牵引着他的脚,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一直等在太宁宫外西门的附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直到有一天,太宁宫卫尉寺里要招纳人头,于是他进去了,成了一名最低下的伙夫,结识了与他一同进去的李续,他的义兄,在那里默默地过了将近两年。只在夜半无法入睡或是梦醒的时候,同伴的震天鼾声中,他会独自到屋外去练他的刀,或者就着月光默默看着那片早已经陈旧得看不出原来色泽的衣角。
两年的时光里,他看到过一次她的身影。那是第二年的正月元宵,明元女皇在太宁宫的广德殿中大宴群臣,他被暂时调去了御厨做粗活,送菜到广德殿外转交给宫女的时候,终于远远看见了她的侧影。她穿着华美的宫裳,高高坐在女皇陛下的右下首。那时候她似乎正在笑,笑颜倾城,只是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步效远在那一刻,终于想明白了,他为什么会继续回来,甘愿在羽林军的火头房中做着最脏最累的活。因为她就在这太宁宫中,或者是宫外不过数条街之隔的公主府邸中。能像此时这样远远看见她,自然是幸福的。就算一直看不到她,也没关系。他知道她就在自己的身边,只不过中间隔了几十几百道高高低低的围墙,几百几千间大大小小的宇室而已。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驸马爷,驸马爷,您怎么还回这里?哎哟今时不比往日,驸马爷您现在是露过脸的了不得的人物,公主的驸马,快些随了咱家到北象宫去。陛下有旨,与公主大婚前,驸马爷就暂时安身在那处,这就快走吧。”
一个宫人寻找了过来,用有些阴柔的嗓子说话,惊醒了步效远。他看着宫人脸上挂着的谄媚的笑,自己平日同伴此刻各种表情的脸,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朝他们一一点头致意过后,终于随了那宫人离去了。
11
11、十一章 。。。
初八,黄道吉日,太宁宫元凤殿。
明元女皇端坐,看着一身红妆、艳色无俦的女儿到了自己的近前,下跪拜辞。
昌平,她的如珠如玉般的小女儿,终于也长大了,嫁为人妇。
“母亲,吉时将至,昌平前来拜辞。”
她的耳边响起了自己女儿清脆的声音,却听不出丝毫新嫁娘该有的欢喜和羞涩,仍是那样冷淡而自持。
什么时候开始,她的女儿昌平,不再像小鸟一样地依偎在她的身边了?
她微微有些恍惚,思绪竟然又漂回了两年前的那一个清晨,她闯进了自己的寝宫,昂首把那块沾染了落红的罗帕丢到自己面前时的情景。看到自己震惊的表情,当时她乌溜溜的一双眼睛里满是宣泄的快意。也就是那一夕间,她的女儿离自己突然疏远了起来。
她知道她是刻意的。
昌平得不到回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提起散在地上的繁复的裙摆,站了起来,转身慢慢离去。跨出元凤殿那高高的铜槛的时候,她终于听见身后响起了自己母亲的声音:“昌平,你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怪我,甚至不惜用伤害自己的手段来报复我。但是,那个男人,他美艳的外表和不凡的才华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忠诚的丈夫。你是我的女儿,我不能容忍你被男人的色相和甜言蜜语所欺骗。身体的伤害只是短暂,女人若是沉沦在男人的甜言蜜语中不可自拔,最后发现无情的背叛,这才是最大的伤害。即使你是我的女儿,中昭国最尊贵的公主。”
昌平站住了脚。片刻,她终于回过了头,看着明元女皇。
“那样的男人,却会是一个很好的情人,所以你就让他做了你的情人。母亲,你也是喜欢他的吧?至少从那时到现在。”
沉默。
昌平转过了身子,娇美面庞上带着如花绽放般的笑容:“母亲你其实完全不必在这时候又提那个男人。对于你的后宫,我完全没有兴趣。我招到了驸马,今天要出嫁了,这是我的好日子。母亲,你难道就不愿给我说一句祝福的话?”
女皇的面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难言的神色,只是很快就笑了起来。
“昌平,那天你说你的驸马是天代你择定的。或许你说的对。我虽然对他也不是很满意,但比起远嫁北夏,步效远仍不失是个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他的出身确实太过低贱,只是一百年前,中昭的太祖皇帝也不过是个地方的豪强。所以昌平,上天既然代你择定了他,你要好好和他过日子,我知道他会对你好的。吉时到了,你去吧。”
昌平凝神,隐隐听见元凤殿外传来司时官拉长了声调的报时声,转身慢慢地朝前而去。她知道,片刻之后,她就会坐上饰有金色云凤花朵的皇家马车,在卫尉寺天武仪仗的护送下,跟着紫色华盖的引导,从太宁宫的南门驶向昌平公主府。于是沿途夹道的百姓们会尽情观赏簇拥的红罗销金掌扇、悬有珍珠帘子的金镶马车和那浩浩荡荡的几乎从太宁宫南门一直逶迤到公主府的红妆,兴高采烈地议论着那位娶到了他们的公主的原本与他们一样卑微的驸马。而那位驸马,将骑在高头骏马之上,走在她的车骑的侧旁,与她一道接受着来自于她的臣民们的膜拜和恭贺。
他会对你好的。
连她的母亲也这么说。
她微微加快了脚步。
***
冗长的各种仪式终于都过去,夜幕也降临了,昌平公主府宽大正屋里燃照的长长一排龙凤喜烛让里面的每一个角落都罩上了一层迷离的红光。
步效远被公主府里的侍女引到了这里。
四周静悄悄一片,烛泪默默垂淌而下,渐渐在底座处凝固成了团团的蜡堆。而他的耳畔,到现在似乎还响着司仪官那洪亮高亢的声音和震耳的烟花爆空声。那是皇家为了昭显与民同乐,特意在公主府的大门外燃放的一场烟花盛会。
步效远等了很久,等得他连腿都几乎有些坐麻了,他终于扯掉了自己头上的帽子,打开了门。
那个侍女引他进来的时候,他认了出来,她就是当年找到了他,问他想不想见她的绿衣女子。她现在就站在门口。
他犹豫了下,终于问道:“公主去哪里了?”
茯苓看了一眼他,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
“不用,不用……”步效远有些窘迫,微微往边上挪了下位置,这才又补充了一句,“天色不早了,公主要是不喜欢我在这里,我就去别的地方,她过来睡这里好了。”
茯苓微微睁大了眼,仔细打量他一下,这才咳了下,低声说道:“驸马爷不用等了,也不用换地方,这屋子本来就是为驸马爷铺设的。我叫茯苓,就在外面伺候着。下半夜会另换侍女,名叫木香。驸马爷有什么需要,叫一声就是。”
步效远觉得自己松了口气,只是很快,心里却又上来了一丝淡淡的失落。他哦了一声,抬头看了一眼被暗青色夜空映出的重重楼宇的飞檐翘角,转身关上了门,慢慢地回到了床榻之侧,坐了下去。
她不会来和自己一道过这个新婚的洞房之夜,他其实早就清楚。现在既然连那个名叫茯苓的侍女都这么说了,他放下心思,自己睡觉就是了。
步效远仰面躺了下来,双手撑着后脑,眼睛看着头顶静静悬垂下来的华美锦帐,鼻尖闻着不知道哪里散出的幽幽芳香,终于阖上了眼睛。
他确实是累了,从几天之前那个知道自己成为昌平公主的驸马,住进华丽的北象宫之后开始,一切就都不对劲了。他吃着从前从未吃过的珍馐美馔,却是食不知味,穿着柔软而光滑的锦缎衣裳,身上却像有针尖在刺,睡着华丽精美的床榻,却从没有睡过一次囫囵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