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贞姬妾-第3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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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然大怒的秦昊尧,眼底没有任何俱意。
凝眸瞧着李煊的动作,黑眸之内凝结成一片阴沉雾气,他面无表情,耐着性子听完李煊的这一番话。秦昊尧再想让外面的侍卫将李煊直接斩首,却也因为李煊突然说起三年前的往事,他不曾冷然地下令。的确,李煊迟早都能杀,但李煊死后,他就无法知晓有关当年穆槿宁离开皇宫发生的所有事。哪怕这些话听来,每一个字都会化为一把锋刃,割开他当年丧妻之痛。
李煊沉溺在遥远的回忆之内,嗓音越来越低,叹息却越来越沉,这些话他并不想一辈子压在心里,哪怕他一样要死,他不想将这些真相带入自己的坟墓去。“没有人知道为何病的那么严重的时候,她还想出宫去。直到我听到她越来越沉重浑浊的呼吸声,哪怕仰着脖颈也无法呼吸,察觉到我背后的湿意越来越重,血腥味在风中越来越浓,我才突然知道她离开皇上的真正原因。”
秦昊尧闻到此处,胸口一阵闷痛,像是平白无故受了几拳,忍耐着对李煊出手的冲动和愤怒,他冷眼凝视着说话的李煊,若不是李煊一脸肃穆沉痛,他几乎已然要低叱李煊别再说下去。
穆槿宁离开自己的原因,他心知肚明,若是由李煊说出来,无疑是对他的讽刺挑衅。
“她甚至不让我回头看她一眼,也不愿让马儿停下来,她说只要我记得她最初的模样,却不想我看到她此刻的样子。我想,对我也是如此,更别提对皇上了。”
李煊的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分明跟秦昊尧几年前听到穆槿宁亲口说的不同,他当年知晓的是,无论如何,她都无法再度爱他,与其一辈子被困在他的身边,她更想离开重获自由……秦昊尧心痛如绞,几乎脑海之内一片炸开的空白,他费力凝神专注地望向李煊,这些年,他一直在嫉恨李煊的出现,但他却从李煊的口里听到了什么?!
“她不想死在皇宫,跟她娘一样,七窍流血,血尽而亡。”李煊心中不无感慨,他听从穆槿宁的话一直往东走,直到马儿停下来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才将穆槿宁从马背上抱下来,他在山下的小溪边浸湿了她随身携带的白色丝帕,为她擦拭满脸污血,他依旧记得,当年的手寒冷如冰,巨大的沉痛让他无法抑制发抖的双手。他这才彻底察觉,穆槿宁生的不像是一般的病,承受的也并非一般人可以忍耐的痛苦。
但那一瞬,血色划过他的指尖,血像是凝结在他的心里,哪怕是发妻美月的死,也不曾让他看过如此让人寒心至极的一幕。美月是病逝,与生俱来的弱不禁风,是死在他的怀中,笑着离开的,而穆槿宁却像是跌倒在血泊之中,脸上,手上,胸口的衣裳上,全都是刺目的鲜红,她脸色死白,眉头紧锁,唇角眼角血泪可见,分不清何处是血,何处是泪。
秦昊尧不难想象当下的情景,哪怕不是亲眼所见,他同样不比亲身经历的李煊更好过哪怕一丝一毫,他背脊一凉,额头却愈发火热,像是感染了风寒,唯独身体越是无力,头脑却越是清晰。否则,李煊的话也不会越来越清晰,宛若烙铁般突如其来地重重印在他的心口,血肉被撕裂融化的痛,逼得秦昊尧无法舒展紧蹙的眉头,他勉强自己背过身去,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痛苦至极的神情。
“想来皇上早年也听过这样的传闻,她的娘亲其实是被毒酒害死,而那时候,她也就在屋里,哪怕年纪还小根本不记得也不懂得。亲眼看着至亲的人死的那么惨烈,或许才让她终生无法介怀。我说的这些,皇上自然明白。”
他跟穆槿宁之间,感情不浅,怨恨也不小,他怨她总是践踏他的真心,无论他对她多好多么宠爱,穆槿宁也似乎总是视而不见。在他只爱她一人的时候狠心离开他,他怨她无论如何她也不想陪着他共享天下,他怨她哪怕是皇后的位子也无法让她舒心一笑。
他怨恨的,其实应该是自己。
他无法找到真正可以挽留她的东西。
原来他一直疏忽了,一直误解了她。
秦昊尧如今早已没有心思去深究到底如何处置李煊比较合适,听来沉闷低醇的嗓音,划过良久死寂的半空。“为何告诉朕这些?”
“那一日,是我最痛心的时候,只要能看着她活着,我都欣慰不已,遭遇任何事也不会让我比那天更不好过。”哪怕,秦昊尧一道命令就可以要他死。李煊要让秦昊尧知道,他坦诚一切,并非求的秦昊尧的原谅宽恕,他敢作敢当。李煊的胸中汇入暗暗的炽热,他将手中的拐杖越握越紧,沉声说道,依旧神色不改:“我告诉皇上这些事,是希望皇上知道之后,知道她遭过的罪和苦,往后……比过去更珍惜她。”
李煊当然知道天子的心里有她。
她,值得有一个人这么对她。
“朕不用你来教。”秦昊尧低喝一声,依旧不曾转身去看李煊,紧紧闭上黑眸,胸膛中已然暗潮汹涌,几乎让他窒息难言。沉浸在一个人的思绪之中,他面色愈发铁青,他宠她爱她,不是不知道因为他,那些年,她苦上加苦。
“无论走到哪一步,皇上的分量,终究还是比我在她心里的重。”
李煊淡淡望向秦昊尧的俊挺身影,心中却生出更多的复杂情绪,若他跟秦昊尧没有任何缘分,他也愿意承认秦昊尧比惠王更能担当整个天下,他们之间的恩怨……他却从来不想牵扯到穆槿宁。
他宁愿自己在感情上,从来不曾如此高尚,他不想让,却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更好的交代。
“李煊,你是不是笃定她如今活着,都是你的功劳,朕怎么着也不会动你这个大功臣?”秦昊尧缓缓转过身来,阴鹜眼眸之内满是调侃戏谑的笑意,更显他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罢手,他当然明白穆槿宁这些年绝非是独自逍遥,更无法否认李煊的话带来的重击和震撼迟迟不曾从心中消退,但也对穆槿宁的怜惜却也绝不会让他可对几年前的事一笑置之。
“我是当做臣子的人,绝不会不懂欺君之罪的厉害。”李煊的心中落入几分寒意,他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他不抗拒,否则,他至少会想方设法拖延时日不被秦昊尧的手下找到。
“你跟赵尚说的话如此相像,一个个都是一人做事一人当,朕还当真拿你们没办法。”
秦昊尧说起的,像是说笑,而并非认真的,落在李煊的耳畔,清楚天子当然有千百种方法让他活着,然后折磨他。就算要他死,也有千百种刑罚。
他认得的秦昊尧,不是一个软弱之人。
“不过,朕答应她让你见她。”
秦昊尧面色冷沉,说的坚决,既然答应了她,他一定做到,他们之间的纠葛……迟些日子再计较。
李煊无言以对,如鲠在喉,他想说他跟她或许不见面更好些,既然她阴差阳错被上苍再度送回秦昊尧的身边,或许注定他们之间缘定今生,无法更改,更无人可以拆散,他还如何要继续期盼?!当然,秦昊尧要他跟她见面,不只是因为一言九鼎,更是希望他将真相对她全盘托出,免得他们再生不合。
在张少锦从这个世上消失的那一日,云歌也不复存在。
他们……经历人生聚散,终究还是要回到最初的位置。
李煊驻足不前,望着坐在湖心亭中的女子身影,这一场又是时过数月的团聚,却又是一场难以再见的别离,身边的侍从低声提醒他一句,让他不得不缓步走上曲桥,不再只是凝眸看她,心生不舍。
就在那一日,他迷失在凤栖山下,被一位巫女看到神情凄凄的自己,以及躺在小溪边满身血污的女子,巫女去天恩楼找到了红叶大巫医,那一夜,格外漫长。而矛盾,也让他的心中愈发痛苦,红叶说她还有及其微弱的气息,说她还不曾成为一具死尸,他的心,燃起疯狂的希冀。
每走一步,耳畔隐约还有争执,他早已顾不得自己闯入的是何等鬼魅可怕的境地,哪怕是鬼门关,也恨不得可以将她的生死彻底改写。
“她反正也马上就要死了,不如就让我试试看。”初见红叶的冷漠,让他从未见过有这般毒蝎心肠的医者,哪怕,当下他还不知何谓巫医。在红叶的言语之下,她冷淡一瞥,像是看着的不过是一头即将病死的骡子或是马。
“她是一个人,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你说试试看?!”他也是这么多年第一回如此暴怒,愤怒让他看来更加失态,他甚至感觉的到,那一丝微弱的希望……就在他的指缝之中缓缓溜走,他又急又气,口不择言。
“是人,我若不试,很快就要咽气,变成死人。”他的语出不逊,也无法让红叶疏离冷淡的口吻多一分热络或是关切。她对外族人,原本就没有任何的好感,人,在她眼底,也只有两类之分,活人与死人。
他依旧可以察觉当下的心痛如绞,无法呼吸,格外清醒的,只有双耳,依旧听的清楚。“若是能够活着,那是她的幸运,如果救不活,反正也是她的命运。”
“你要多少银两?”他,最终答应试一试,他不想看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从一个鲜活的人,变成一具彻底冰冷僵硬的尸体,他更不想当真将她葬在此处,等待看来年的花开花落。“我自当倾其所有。”他想把自己的诚心,先放在前头,哪怕最终结果不如意,也绝不会亏待这位大巫医。
他依旧难以忘记那一瞬红叶转过眼来看他的笑,其中深刻的不屑,让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的市侩。“一个月前,我手下的一名圣女死了。一个月后,居然遇到她,或许便是上苍安排。若你愿意让她以圣女身份在我族内,我便愿意为她续命。”银两,在大食族里面,并非是最为重要的东西。
“只要你答应不动她。”他不知是否可以为她做出决定,如今她已经跟死人毫无两样,无论呼唤她一百遍一千遍,她也不会回应,甚至,她手臂上的血脉都开始发青,微微凸起,让人看了更觉寒心。他如今想的最多的,就只是抓住这一丝最后的希望,往后如何付出承诺,他已经来不及深想了。
“你以为我族的圣女,是什么?”红叶无声冷笑,不再看他,眉眼之处尽是高傲清冷。见他最终点头,红叶缓缓坐下,一身鲜红巫服就像是一把火,照亮了他黑暗无光的心。她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掌,覆在平躺着的女子的眉心之处,眼神黯然,冷声说道。“这是大食族最强的一种巫蛊。若这也救不了她,寻常的那些药物根本没有半点用,到时候死的话,便是老天要收她去黄泉。”
他再度点头,见两名巫女领着他出去等候,他只能回头看了一眼,最终恋恋不舍地离去。
他从未见过巫术,人人惧怕口口相传可以无端端害人的妖术,如今却也将弥留之人的性命拉回世间的好处,李煊也是从这一日开始,不再那么狭隘,更不再有对任何蛮夷的偏见,因为那些都是毫无道理的。
他在天恩楼的前面,整整坐了一夜,等了一夜,直到天明。
他只是记得,天恩楼里面的铜铃声,一夜都在回响,天恩楼之中的红艳烛光,一直到天明也不曾熄灭。
“虽然救了她,她体内的毒性,是用蚀心蛊强制压下的。”
见到红叶大巫医从天恩楼的帐幔之中走出来的那一瞬,他呼吸一滞,手足无措,等待她的那一句话,他似乎不只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蛊——
红叶的话,让煎熬到黎明的他,一时间慌了手脚,他当然是如此希冀,却不曾相信,她当真还能被救活。他,还不曾彻底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