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节度-第2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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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璋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部属,只见一个个脸色苍白,手脚无力,几乎只剩下半条命了,凭这个模样,突袭也是去送死,不如且去歇息,再作打算。就算此次未成,自己也给吕淑娴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也不算是白白冒险了,于是他点了点头,示意船长给其余船只发出号令一同行事。
众船接到号令,纷纷尾随旗舰鱼贯行驶,约莫过了大半个时辰,陈璋的座船绕过了那个海角,一个巨大的海湾在众人面前展现出来,远远望去,在海滩摆放的密密麻麻的全是小船,六七条深入海中的栈桥上,也停的满满的大船,桅杆如密林一般,粗粗一数,不下百余条,只怕眼下杭州的码头上,船舶也没有这么密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这里人烟稀少,平日里也就几条补充淡水的过路船只吗?”陈璋不由得又惊又怒,一把抓住那船长的衣襟怒喝道,他这一晚上几乎都是在生死线上挣扎,耐心早已消耗的差不多了,此时这等节骨眼上却被这船长带到敌巢里去了,他几乎要把眼前这人撕成碎片。
可那船长此时已经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他也不知道平日里连条渔船都看不到的孤寂海湾怎么一下子冒出这么多大小船只来,只是傻张着一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璋见到他这般模样,是又气又狠,一把将那船长掼倒在甲板上,反手便拔出腰刀要将他斩杀于当场。
眼看那船长便要死于陈璋刀下,突然传来一阵悠长的海螺声,陈璋抬头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不远处几条快船正调转船头往这边驶过来,显然是岸上的守军发现了自己,派出快船赶来探查。
看到情况有变,陈璋闷哼了一声,强自压下心中怒气,将手中兵刃丢到一旁,不由得思忖起来,眼前这般樯橹如林,只怕便是自己寻找的明州水军所在,却不知道赵引弓为何会将船队集中在这鸟不生蛋的荒岛上。眼下自己士卒疲惫,船只又在风浪中破损严重,逃是逃不过对方的快船的,若是抵抗,众寡不敌也是显而易见的。“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过,难道自己冒了这么大的风险,结果却好似束手待毙的份吗?”想到这里,陈璋的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中。
润州漕河,五六丈宽的河道被粮船几乎塞满了,由于河道多有淤积,又无有风力,所以必须依靠纤夫拉纤方能渡过这一段河道。河岸上一队队纤夫发出沉重的号子声,粗糙的绳索深深的勒入他们的肩膀,可是船舶前进依然十分缓慢。
“佛儿哥,进舱里去歇歇吧,这儿有我盯着,出不了事。”吕雄从船舱里走了出来,脸色微红,衣襟上还有湿迹,显然是刚刚饮了酒的。
王佛儿回头看了一眼,吕雄有点心虚,口中嘟囔道:“天气寒冷,也就喝了几口御寒,碍不了事的。”
“罢了,我还想看看这周边景致,毕竟在这里我们也呆了许久,许多儿郎们还留在这边,如今这里兵荒马乱的,也不知他们过得如何?”王佛儿叹了口气,也不再提吕雄饮酒之事。原来这漕河本是江南运河的一段分支,六朝建都建业,都以三吴之地以为立国之基,钱粮税收皆以那里为根本。粮食财帛都是沿着河道运输,到了京口(润州古称)到建业这一段,原本走的是长江,可是当时的那里的江面靠近入海口,风浪甚大,运粮船只很容易倾覆,为了减小损失,于是便挖掘了一条运河直接由云阳西城一直到建业都下,又称丹徒水道,这漕河便是当年其中的一部分。后来隋代挖掘江南运河,这部分水道许多都淤积堵塞了。田安之乱后,吕方为了拖住杨行密的手脚,在秋收之后,运送部分军粮给安仁义,由于吉阳矶一战后,淮南军在大江之上已经重新占了优势,吕方便从这条水路运粮到润州,这段水道途径丹阳,这本是吕方故地,他出兵下江南后,王佛儿还镇守此地多时,如今看到这麽多纤夫,只怕其中还有留在丹阳的旧部也在其中,心中不禁有些恻然。
“活该,谁叫他们当年贪图逸乐,留在丹阳,若是当年跟随主公一同到湖州去,如今又岂会这般境地,佛儿哥就是心软,连这些没眼力的家伙也发善心。”吕雄恨声道,脸上颇有不屑之意。
第106章 善心
王佛儿冷哼了一声,左右看看无人,低声道:“吕雄,你是主公贫贱之交,迟早是要独领一军,执掌方面的,有些道理旁人都不敢跟你说,某家今日便说与你听。你说这为将之道,第一是什么?”
王佛儿虽然在吕方麾下是极信重的大将,可是平日里谦恭下士,从无仗势凌人的行为,可此时吕雄却不由得敛容答道:“这个,为将之道第一的自然是通晓军事,领兵克敌啦?”
“不对。”王佛儿摇了摇头,道:“曹孟德提到用兵之道第一条便是‘足食足兵’,让将士们有饭吃,有衣穿,妻子父母皆有所养,然后再准备好兵器甲胄,训练他们闻金鼓,知进退,后面才能谈得上用兵打仗。当年主公在丹阳,度田宅,料甲兵,让将士们有桑田自养,宅院可栖身,所以将士们才为之推锋争死,所向无敌,这本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所以后来杨行密以主公为湖州刺史,主公才让已有田宅于丹阳的将士们自由选择,是留在丹阳还是随他南下湖州,便是这个道理,为将者首要的便是对己方士卒的‘善心’。”
吕雄闻言,心中却有些不服,答道:“佛儿哥莫不是读兵书读傻了,依我看也不一定,战阵之上,死人乃是寻常事,为将者有了善心,如何又能驱策士卒破敌,不说北边那些藩镇,便是淮上,当年动起手来哪个不是悉数上阵,没吃的没穿的去抢,驱赶老弱填壕沟,流窜攻取,大伙儿都是这般,不也这么过来了。”
听到吕雄的反驳,王佛儿脸上露出了一丝悲苦之色,往日在淮上为了不冻饿而死,四处流窜厮杀的往事一件件涌上了他的心头,再看看两岸腰弯的跟弓一般,死命拉纤的民夫们,他只觉得口中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过了好一会儿,王佛儿定下神来道:“我说的那种善心不是那种妇人之仁的小善,为将者须得明白将士们悲苦喜乐,世人皆好生恶死,士卒们也不例外,要让他们在战场上克敌制胜,就得首先替他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将士们所欲无非是妻子儿女安康,父母有人奉养。当年在淮上你杀我,我杀你,互相吞噬,死的固然是死了,活下来的也不知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若无主公分置田亩,练兵习武,只怕你我都没有今日,主公他不是不杀人,可是杀了人之后剩下的大多数人能够过上太平日子,这便是以雷霆手段,行菩萨心肠。若是如你所说,不体恤士卒疾苦,只管驱使打仗,那些没有明天的士卒组成的军队就算侥幸获胜,难道你在那个位子上坐的安心?”
}文{吕雄听到这里,觉《心‖閤》得王佛儿的话有几‘论分道理,可又和自"坛^己平日里听到的道理矛盾之处极多,只觉得脑袋里如同一大碗浆糊一般,乱作一团。一旁的王佛儿看他这般模样,知道自己这番道理一时间吕雄还接受不了,也不再多言,自顾回到舱中,让吕雄一个人在甲板苦思。
王佛儿回到舱中,坐了下来,也陷入了沉思之中,他身为一镇留守,亲自押运粮食给安仁义,固然是因为此事见不得人,须得吕方极为信重之人才能担当,毕竟吕方名义上还是杨行密的部属,不但不出兵共同讨伐田、安二人,还运送粮食接济实在是说不过去。更重要的原因却是虽然在丹阳和宣州镇海军有不少探子,可是搜集回来的情报十分杂乱,有些甚至互相矛盾,吕方无法从中得出正确的结论,于是便让王佛儿借着运粮之机跑上一趟,希望从中得出详实的情报来,在吕方麾下,如论最信重之人,便是同为吕氏一族的吕雄和内牙军指挥使的王佛儿,只是吕雄行事还有些跳脱,所以吕方才让王佛儿带着他跑上一趟,也好让他长进些。这一路上过来,润州诸县较之自己当年据守丹阳时凋敝了许多,那些被征发来拉纤的百姓身衫褴褛,面有菜色,显然都是些穷苦之极的贫户,又观察到沿途的田亩荒废了不少,许多都有长起了荆棘,显然当年秋天便没有收成了。
想到这里,王佛儿起身来到案前,取出一份写了一半的文书,在下面接着写了下去:“润州田土不辟,沟洫不整,劳役所及,豪门大户,不出一夫,贫贱小民,一年重征,百姓有怨尤之心。若安润州兵锋稍受挫折,便有倾覆之患,如今杨行密西征水师已归,大江之险,已不可持。以末将之见,主公当早定明越二州,以待杨行密大军。”写到这里,王佛儿仔细检查了书信,也不留下姓名,待墨干了,便密封好了,唤来亲兵命令立刻送往石城山吕方处不提。
舟山岛翁山,随着一阵阵的海螺声,明州军的巡逻快船相距陈璋座船已经不过百余丈距离了,便是在水上,像那等快船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了,逃跑是决计来不及了,船上的兵卒不待陈璋下令,纷纷从舱底取出暗藏的兵器弓矢,准备拼死一搏,便是先前已经吐得瘫软的人,也拄着长矛,强自要站起身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些将兵器箭矢给我放回去!”一直皱眉思忖的陈璋看到众兵卒这般行动,如梦初醒的怒喝道。
“自然是准备接战啦,难道我等要束手就擒不成?”兵卒们被陈璋的问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敌兵气势汹汹的打过来了,虽说打不过,也得捞上几个垫背的,这条船上的兵卒都是陈璋的心腹,倒是没有屈膝降敌的打算。
“胡扯蛋,快些将弓矢放回老地方,兵器也放回去,只需留下六七把佩刀即可。”陈璋也顾不得解释许多,厉声喝道,众兵士虽然不知道主将的意图,可是还是习惯性的按照他的命令行事,也许他看到形势不妙,打算投降明州军吧?士卒们揣测道。
陈璋看到士卒们收拾停当,便下令众人向其余船只发出信号,也命令他们同样行事,并放下船帆,停止划桨,不得抵抗,刚刚准备停当,最快的那条明州军快船便靠了上来,一名校尉领着数名兵卒爬上传来,高声喝道:“尔等是什么人,到这里来作甚?莫不是细作吗?”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在陈璋的身上了,那校尉也看出了陈璋乃是其中的头目,伸手指指喝道:“你,就是你这个大个子,快快过来答话。”语气极为无礼。
陈璋却不着恼,小步前趋至那校尉面前,敛衽拜了一拜,培训道:“这位军爷,我等都是良善商人,那是什么细作,不过想要运点粮食到明州,贩运些盐回去,将本求利罢了,只不过昨日碰到大风大雨,迷失了方向罢了,还请军爷见谅。”
那校尉冷哼了一声,打量了陈璋和一旁的水手兵士几眼,指着地上的几件兵器冷声道:“粮食、盐,依我看,你们定然是镇海军的水军,乔装打扮到明州来刺探军情来了。”
陈璋只是陪着笑脸:“军爷说的哪里话,如今海上盗匪极多,我等跑船之人若不准备几件兵器,只怕丢了钱财是小事,连自家性命也难保住,军爷若是不信,大可到舱中搜查,若是找出什么不对的地方,莫要冤枉了我等。”
那校尉下得舱去,果然装的满满的都是稻米,上得甲板来又打量了几眼众人,的确这些水手颇有杀伐之气,手中的老茧显然也是握惯了刀柄的,并非寻常跑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