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有所思-第4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整张纸都写满时,他才停下笔,看着刚写的字愣怔。
不对,还是不对。
故作潇洒,强装肆意,简直比方才的循规蹈矩更糟糕。
就像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强行染黑头发,穿上鲜亮衣裳,绷紧松弛的脸皮,又混到少年人堆里,佯装自己还年轻,然而,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老态,所有的伪装都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
心态变了,再强求也回不来。
那个飞扬肆意,意气风发的方朝清,再也回不来。
可是书法并非只有一条狭径。
少年肆意,中年沉稳,老来淡泊,字字笔意皆心意,以人生历练,以心底柔肠,化诸笔端,再以笔端抒胸臆,所谓观字知人,便是如此。
字的灵性,便是人的灵性,只有以最坦白无伪的心境,最直面心底的状态,才能赋字以灵性。所有的强求、模仿、束缚、伪装都只会让字如戴上假面,纵然技巧再足,也欠缺灵性和感情的流露。
他闭上眼睛,放空大脑,甚至没有看纸,手腕便微微地、温柔地转动起来,笔尖在纸上游走,速度并不快,却从容流畅,一气呵成。
直到笔尖传来的触感从有摩擦感的宣纸变成涂了清漆的光滑桌案,恍如大梦初醒一般,方朝清猛然睁开眼,那已经写满了字的纸张瞬间冲入眼帘。
他的瞳孔猛缩。
纸上写满了字,那字并不工整,用笔也不熟练,然而却字字清圆挺秀,温润内敛,仿佛为情人画眉,小心翼翼,极尽工致,不似少年时的飞扬意气,唯多一份历经风波后的平静温柔。
风格初成,灵性俱现。
技巧可以重新捡起,笔力可以日日练习,然而个人的风格和灵性,却是得之不易的。
方朝清看着那纸,却猛然一把抓起,再次扔进纸篓。
然后便像避讳猛虎一般,再不敢看纸篓一眼,身子颓然地倒在内室的矮塌上,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纸上的字。
满纸的“甄珠”二字,再无其他。
“还是——你喜欢她?”
“连喜欢个女人都不敢说,你算什么男人!”
“我才不像你一样没出息!”
阿圆的话声回荡在耳边,那样不容置疑,轻狂无畏,充满了少年人的热血和笃定。
然而——“你说得对,我就是没出息啊”
方朝清忽然伸手,捂住双眼,捂住整张脸,将所有不可对人言的心思都用双手掩盖。
仿佛一只蚌壳紧闭的蚌。
***
阿圆没有骑马,没有坐轿,只一直跑,跑到脚底发痛,头发凌乱,鲜亮的锦衣也被风吹地不再整洁,路人侧目而视。然而他不在意,只一直跑,直到脚底痛地像要与鞋子粘在一起了,才终于跑到了甄珠的家门口。
他上前拍门。
“方、方公子。”门房期期艾艾地唤道,“我家主人说了,您以后别来了,您走您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两、两不相欠。”
阿圆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房,把本就紧张的门房看得更紧张了,猛地后退几步,“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圆孤零零地站在门外。
一直站着。
期间缺七少八找来了,劝他回去。他不说话,只是站着不走,缺七少八又不敢硬拉他,便只能陪他一起站着。
期间大门也又打开几次,有几个下人进出,然而似乎各个都得了指示,避着他的眼神,进出都匆匆,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
他看着大门一次次开开合合,仿佛他骤然起起落落的心。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依旧没能进门。
门房临睡了,挑着灯笼,壮着胆子向他道:“方、方公子,您还是回去吧,我家主人她是不会见您的。”
“公子,回去吧”缺七少八也低声劝道。
透过守门人打开的一条窄窄的缝隙,夜色里的甄宅安详静谧,花木屋宇遮挡着,看不到她住处的情形,她在做什么?想什么?是否像他一样焦躁不安?是否在为他白天的话难过伤心?
他通通不知道。
然而夜色真的很重了,一直被拒绝,就算守在这里,也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吧。
已经犯过一次错,不能再犯了。
他垂下头,像只被大雨淋湿的鹌鹑。
最后还是回去了。
官署依旧灯明如昼,守门吏扬着谄媚的脸相迎,甚至连知府,都深夜来迎。
面容普通,一脸和善的知府大人疑惑地问:“公子不是明日便要启程了么?”
白天时,缺七少八便给刘知府送了消息,说明天便走,之后缺七少八便忙着准备路上所需,然而到了傍晚,却又放下所有事情,一齐出去,直到现在,跟阿圆一块儿回归。
“不走了。”
阿圆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刘知府一脸愕然,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愣在原地,半晌,才摇摇头。
“真是任性的大少爷啊这样一来,原本的安排也要变了不过,该你受的苦,怕是一点儿也不会少啊”
他低声说着,嘴角忽然露出讽笑,揣着手回到自己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又交给人送走。
***
夜色里的甄宅,甄珠并没有像阿圆想象的那样伤心难过。
相反,她很高兴。
她拿着三封信,一封封看过去,反复确认无误后,温柔的欢喜从脸上漫溢出来。
三封信都是阿朗从京城寄来的。
这时候书信传达多有不便,之前阿朗寄来的信,从信件寄出到送到她手里,最快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有时候还有遗失信件,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距离上次收到阿朗的信,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而这次一次收到的三封,却并非同时发出的。
最早的一封写于两个月前,正是她上一次收到信的时候。
这封信里,阿朗说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他的武举没有通过。
并非技不如人或者身体太弱,而是好不容易通过初始的几关后,在有主考官坐镇的擂台相搏阶段,发现他腿脚微跛,面容又有毁时,主考官直接将他的名字从考生中抹去了。
朝廷虽没有明令疾废之人不得为官为将,然而,对疾废之人甚至貌丑之人的歧视,本就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脚跛考武举,也就当朝没有规定,放在前朝,腿脚有问题的第一关就过不了。
所以,主考官直接将阿朗的名字抹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除了阿朗自己外,没有人会为他抱不平。
信里,阿朗并没有对此大作渲染,而只是捎带一提,更多的篇幅却还是跟甄珠述说他在京城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仿佛武举被除名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对于本就奔着武举去,期望借助武举翻身的他来说,这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哪怕信上再怎么轻描淡写,甄珠也能想象他当时的失落无助。
好在,只隔了一天,阿朗便又写了第二封信,信里说他靠着镇远镖局秦师傅的举荐信,在京城一家镖局落了脚,暂时跟着镖局里的师傅们做活,让甄珠不要担心。
两封信前后脚寄出,最后同一天到达,怕是不想让她担心吧。
最后一封信,却是隔了整整一个多月后才又寄出的,信封与前两封截然不同,上面盖着官驿的印章,还有一个甄珠不认识,但目测应该属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人所有的私章。
只看信封,便叫甄珠察觉到不同。
而信封里那厚厚的满满的五页纸,则很快告诉甄珠真相。
京城居,大不易。
栖身镖局的阿朗并没有预想中的顺风顺水。京城权贵多如牛毛,秦师傅介绍的这个小小镖局,远不像镇远镖局那样在洛城这样颇有地位,在镖局帮工,吃住在镖局的阿朗,也不能像在镇远镖局一样来去自如,谁也不必搭理。
初来乍到,面残口缄的阿朗并不怎么受欢迎。在镖局待了半月后,阿朗因为与镖局弟子冲突,将人打伤。
第46章()
千里之外的京城。
皇城东侧是整个京城除皇宫外最最富贵的地儿;达官显贵多居于此,天上掉下块石头,砸着十个人九个都是不好惹的。
而如今这块地儿最最热闹,最最门庭若市的,便要属皇城东靠近皇宫一侧的太师府。
京城有好几个太师。
先帝时有两位太师,虽已致仕;却仍居京城。当今登基后,又将先帝留下的重臣崔相加以太师衔,只不过这头衔示宠多过实际意义,人们仍旧以崔相呼之;而少有人称呼其崔太师。
若不加任何定语,单说太师府,人们便只会默认为皇宫东侧的计太师府。
虽然这位计太师,不过才堪堪当上太师一年而已。
寸土寸金的皇城东,太师府占地广阔;府内有一个阔大的演武场;此时正呼喝之声不断。
烈烈骄阳下,年轻力壮的精壮汉子们赤着上身,露膊相斗;黝黑裸/露的皮肤布满油一样的汗珠;随着动作从结实的肌肉上滚落,甫落在地面;便被炽热的温度灼地只剩一点浅浅的水痕。
不时有爽朗的大笑声;豪气的吆喝声;嘈杂热闹,不像大官府邸,倒像是江湖门派一样。
阿朗躺在床上,听着演武场传来的熟悉声响,就好像回到洛城的镇远镖局一样,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
“小子,还笑?待会儿就叫你哭!”白胡子拖到胸前的老头脸上做出凶狠的表情,从药箱里拿出几把柳叶般纤薄的雪亮薄刃,在阿朗的脚踝处作势比划着。
阿朗却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诚挚地道谢。
“谢谢您,周先生。”
周先生呵呵一笑:“现在谢还早,等你挨过去,腿脚真好了,再来谢不迟。我可没保证一定能给你治好。”
阿朗摇摇头:“不管最后治没治好,都要谢谢您。”
周先生白色长眉抖了抖,依旧不居功:“你要谢便去谢大当家的,我就是个大夫,大当家的让我给谁治,我就给谁治。若不是大当家的发话,老头子才懒得搭理你。”
阿朗微愣,旋即胸口涌上一股热流:“大人自然也是要谢的。”
他看着微微有些扭曲的右脚踝,胸口微微发烫。
能遇贵人赏识已经是他不能预想的意外惊喜,而这贵人竟然还让人给自己治跛脚,哪怕并不一定能成功,但——哪怕只是一丝希望,就已经足够他去憧憬。
周先生很快便准备好了。
雪亮的刀刃入沸水煮过,麻醉的药剂灌了阿朗一大碗,又喊来几个壮汉,却是要按住阿朗不让他乱动的。
“这麻沸散虽说有些用,但待会儿要把你已经长好的骨头跟肉重新剜开再接上,那疼痛,非常人所能忍,麻沸散不顶什么大用的,该痛还是会痛。”周先生说着,又挑了挑眉毛,“你若怕疼,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
阿朗摇头,依旧没有被他吓到:“周先生,我不后悔,也不用让人按着。”
“我不怕疼。”
他眼神坚定,眼底没一丝的惧怕,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
说是这样说,周先生还是让壮汉们牢牢按住他的身体四肢。
动刀前说大话的人他老头子见多了,可等到真疼时,哭爹喊娘的更多。真当个个都是关二爷,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