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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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容拿着烛台,秦嫣徐徐打开纸卷。
屈原的大招洋洋洒洒,飘荡而出:“青春受谢,白日昭只。春气奋发,万物遽只。冥凌浃行,魂无逃只。魂魄归徕!无远遥只魂乎归徕!听歌撰只。朱唇皓齿,嫭以姱只。比德好闲,习以都只。丰肉微骨,调以娱只”
秦嫣粗看一遍,眼前浮现出长清哥哥念起这首大招时的悄然垂泪。他可以跟她讲读、解析任何他能记得的书籍,唯独不肯跟她讲解这首大招。只是在她临出发之时,让她一字一句都背会了。
秦嫣问翟容:“二郎主,这首招魂歌是招谁的?”
“是楚怀王,”翟容道,“你师傅没跟你说过吗?”秦嫣摇头。
翟容便说与她听:“楚怀王和屈原大夫曾经是莫逆之交,两人一起推行新政。楚怀王受奸佞蒙蔽之后,渐渐疏远了屈原。此后楚怀王被秦昭襄王诱骗,去了秦国,囚死于深宫。屈原被放逐,他在江边吟唱这首大招,告诉他曾经的知己,世间四方都是龙蛇毒虫,快些回到他们的乐土来。”
秦嫣对着书卷发呆,这是个哀伤的故事,长清哥哥心里一定也藏着同样哀伤的故事,甚至都不愿意跟她诉说。她仔细看着书卷上的每个字,想要都记下来。她能背诵,但很多字因长清哥哥不肯给她讲解,她还不太认得它们,正好认一认。
翟容看着她的侧脸,烛光的暖黄将她脸上的线条勾勒出秀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低垂,虽然年龄尚小,已然能看出五官的姣美。她眉间微蹙,双唇微微读出声音,看起来很悲戚。
翟容有些不忍。
他虽则自小父母失怙,很快兄长就为他撑起了一片天。加之自己天赋超卓,无论习文习武都能轻松超越同辈中人,师尊叔祖们都宠爱他,平日里多有纵容。对于人间疾苦知之并不深刻。
而面前的幽若云则不同,虽然失父、失慧彻僧这件事情他还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她流落为贱籍,没有生活的依仗,这还是很明显的事情。
翟容推测,她应该是在为自己亲人招魂吧?
翟容举着蜡烛,等她慢慢将长长的大招念完,看着她深深叹一口气。
他待她稍微平静些,对她道:“我们何时去练轻功?”
“嗯?”秦嫣还不曾回过神来,“什么?”
翟容故作责备道:“你方才答应我的事情都忘了么?不想去练轻功了?”
秦嫣想起来了,摇头:“没有忘记,要去练的,现在不会很晚了吧?”
“就是要月黑风高才能练,这敦煌住了那么多人,被他们看见了我们在跳来跳去的,成何体统。”翟容逗她。
秦嫣听着,想了一下,万人仰看他们如猴儿一般乱跑,这个场景果然很好笑:“嗯,不看书了,我跟你去练功!”
翟容将那卷楚辞卷起来:“这种哀伤之文少看看,我带你出翟府去玩。”
秦嫣看了看窗外的淡月和星子,道:“出翟府?不是宵禁吗,捉住了怎么办?”
翟容轻笑,对她道:“被巡夜士卒捉住了,还配谈什么轻功?”
“嗯!”秦嫣仰头,看到他扬起的嘴角。大泽边她一度以为他是个很冷漠的人,其实那只是面对不熟悉的人,他懒得搭理而已。
翟容的笑容,春水耀波一般明亮,看着就令人赏心悦目。像是什么东西照入心扉,她从方才的颓靡神伤中一下子便被拉了出来。
她自忖,在胡乱伤感些什么呢?有笑起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陪她玩,不好好与他相处,难道要搅黄如此良辰美景不成?
她将自己的恶劣心绪抛到脑后,那些糟心事,等见了棺材以后再落泪吧!
他带着她翻出翟府的院墙,躲闪过两拨巡夜兵卒,腾身越过两个里坊。其实秦嫣是很紧张的,她这种花籍,宵禁被捉住了会直接打板子、吃官司的。可是,这种破坏禁忌的感觉真的非常棒!而且,翟容每次眼看要被发现了,总是将她挡在身后,牢牢地护着她。
长清哥哥也是一直护着她的,可是他身有残疾,秦嫣即使被他保护也心有不安。此时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郎,每次当他用有力的胳膊挡在她与那些巡夜武侯之前,她都有一种特别安定的感觉。
这种结伴冒险的感觉,令秦嫣兴奋地摩拳擦掌。
相比看书,秦嫣发现,她更喜欢的还是跟翟容一起练功。他武功那么高,跟着他踏墙逐檐,让四肢百骸都舒展开来,心头的烦恼便会悄然消失。
“我们去何处练?”秦嫣低声问翟容,两人趴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简陋的墙壁屋顶中,能听到里面主人熟睡打鼾的声音。
翟容也低声道:“我们去香积寺的浮屠塔林。”
秦嫣被他从云水居的樱木地板上推到了桐子街上,他推得甚是手重。
翟容是故意给她一点教训:这个姑娘居然以在这样的风月场所,赚那几个小钱为荣。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保护自己的概念!乖乖呆在他府中,至少清清白白可以嫁人,在这种地方被人轻薄了去,以后怎么办?
他出手虽然重些,也是知道她是有点身手的,不至于像普通姑娘被推折了手脚。她只是无法站直,滚落在地面上,发钗也散了,头发也蓬了,看起来有些狼狈。
翟容一面慢慢穿着牛皮靴子,一边盯着秦嫣看。
秦嫣被扔得晕头转向,但是脑子还清醒,她一旦能爬起来,立即提着裙子迅速向云水居的台阶爬过去,想逃回到张娘子身边。她前几日在云水居弹琴的时候,曾经见过张娘子妥善处理了不少醉鬼事件。只要能够逃到张娘子身边去,她一定会替她挡了这个凶狠狠的翟家郎君。
她刚跑了两步,翟容腿一抬,拦住她的去路。
他一双眼睛恶气蒸腾地朝她瞪过去。他的眼眸本来就很明亮,此刻含着怒意,亮得像月光下的两把寒刃。
秦嫣看着就害怕,朝左边躲,他的腿架到左边;她朝右边走,他又轻松将她架住腿长嘛,就是这么任性!
第64章 蒲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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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容则招呼了翟府巡夜的下人,道:“给她准备点洗澡水。”秦嫣倒没那么讲究;觉得半夜洗澡挺奢侈的,跨出门槛道:“打盆水就行了。”
“脏得跟个泥球一般了,还不洗澡?”翟容表示嫌弃。
秦嫣看见他的眼神;只得说:“好吧;奴婢去拿替换衣服。”
秦嫣跨进门槛,翟容又喂的叫住了她。
“方才将你扔下塔;没生气吧?”翟容记得自己小时候把小纪扔下山崖,强帮他练功时;小纪三天没理他;看见他就绕着走。
将她甩下塔,是他武痴发作;只想着锤炼对方;尽快提高她的功夫;一时忘了这是个姑娘家。
好在,这个姑娘的心神比孩童时期的纪倾玦强硬多了,秦嫣道:“练功本来不就该如此吗?”
翟容深感老心宽慰;顾不得她满头泥汗;高兴地抬手揉她的头发:“说得对!”
秦嫣说:“二郎主;奴婢若是用功练;是否也能如你一样飞起来?”她对他将自己带出香积寺的那份高妙轻功着实印象深刻;颇有垂涎三尺之意。
“得看运气。多练总是好的。”翟容知道她年近豆蔻,骨骼初合,要提高到内家高手那般排风驽云的境界,恐怕不太可能。
“那,二郎主你看,奴婢有没有这个运气呢?”
“练了才知道。”翟容想起昨日的点子,问她,“带你翻城墙你敢不敢去?”
秦嫣一颤,想象了一下敦煌城墙的高大,连忙摇头。
翟容嗤笑一声:“那都不敢上去,你何谈什么飞起来?”
“你能上去?”秦嫣瞪他。
“那是自然,”翟容得意道。
秦嫣说:“翻城墙是死罪!”别以为她年纪小,不怎么懂唐律哦。她看着他:“你不会已经翻过了吧?”
“被捉住才是死罪,没捉住怎么判死罪?”
“反正我不去翻城墙!”
“那你也别想着飞起来!”
秦嫣看着他:“等到我练到能翻城墙,是不是需要好几年?”
“看你胆子够不够大。”
两个人正压低声音说来说去,秦嫣旁边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管十一娘子睡眼惺忪走出来,头发都是乱的。她出来夜尿,猛然停了脚步。睡意全消的眼睛,定在了秦嫣的屋子门口。
烛光温柔中,她眼前看到的简直是一张画儿。
身材高大、侧脸俊朗笔挺的男孩子正倚门而立,含笑低头。门里娇小的女孩子扶着门框抬着头,身姿纤秀,一双眼睛被屋内的烛火映出秋波点点。
两人四目相对,说得很是投机。看他们说话的模样,若无人打断,能一直说到天亮!
不用嗅,管娘子用脚趾头也能闻出来满满都是奸/情。
管十一娘子浑身打个激灵,冷冷道:“二郎主,这夜半三更的,是不是太不妥当了吧?”
翟容和秦嫣都双双觉得,果然很不妥当。翟容道:“我走了。”
“嗯,明儿见!”秦嫣挥手,赶紧定下下次之约。
翟容瞟她一眼,心道这是什么意思还要约?
秦嫣眨巴一下眼睛:就是这个意思!
翟容笑了起来,点头。不过他还有些事情明日不方便,正想开口
“咳咳咳!”管娘子剧烈咳嗽起来——两个人还没完没了了还。
两人又忙看着管十一娘子,她吹胡子瞪眼地转身进了屋子。暗暗咬牙,要让杨郎主尽快抓紧,否则,二郎主真的要被这瘦骨伶仃的狐狸精给吃干抹净了。耳边还能听到二郎主在跟姑娘解释,明日朋友来府中,他脱不开身找她
待翟容走了,热水抬进屋子,秦嫣将身上的脏衣服都脱下来,滚下来一条泥水混合的帕子。
一看就是方才翟容塞她嘴里的帕子。她拿起来洗了晾在屋外的一根细蔺绳上。自己洗了澡,拧干了头发。已然支持不住,连忙坐到床上。平日里她练功还是需要趺坐结伽的,只不过外出时不方便只能平躺着练心法。在翟家是独自一人居住,自然是打坐练功。
可能是跟翟容练轻功,让经脉得到了充分梳理,她只觉得内息奔腾汹涌,眼前如大河平川,繁星东来。不知不觉便多练了一个时辰。
醒来之时,天空微微亮。她打开窗户,透了一会儿气。走到屋外,将昨日的脏衣服洗了,晾在走廊的蔺绳上,看到翟容的帕子挂在绳子上。摸摸干了没有,想着要不要托人送还他。
管娘子打着哈欠出来做事,迎头就看到秦嫣正仰着头,“含情脉脉”地看着一块帕子。那丝质、颜色、大小,一看就知道是男人的。而且多半是二郎主的。
管娘子脸绿了:定情物都拿住了
成叔悄然出现在管十一娘子身边:“莺儿,做什么呢?”
管十一娘子吓了一跳:“你走路不带声音的吗?”
成叔无奈摊开手:“你看得太入神了。”
秦嫣朝他们这边扫了一眼,看到这一对中老年情侣又在暗送秋波了,回屋子避开些。
成叔道:“二郎主的事儿你就别管了。”
管十一娘子道:“说的什么话?”
成叔道:“他们半夜出去,你以为家主会不知道?”
秦嫣躲在屋内的窗户下听着,原来,翟家主居然是默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