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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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十串烤完了秦嫣就想吃。宜郎说:“你先送去前辈那里。”
——管天管地,还管得住她嘴巴不成?秦嫣路上便吃掉了两串。
待到她回到宜郎的火塘,他已然将面上黑巾扯下。黑巾拿掉之后,其实人长得很不错,只是有点凶。当他斜斜扫着她的嘴,黑白分明的剪水瞳如同一把钢刀划过她的脸。秦嫣不觉捂住油嘴,这个人看起来如此恶头恶脑的,发现了她偷嘴,会不会揍她?
宜郎没揍她。
拿起十串肉串放碟子里:“你先吃,吃饱了再做事。”秦嫣放下心来,觉得他还是挺有人情味儿的,遂津津有味啃着肉串。肉串很好吃,外脆里嫩的。
吃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还应当切肉,问他,需要她切吗?
“拿了生肉,再吃烤肉不脏吗?”他反问她。
秦嫣觉得有吃就好,哪管“腌臜”两字怎么写?不过,她相当虚伪地回答他:“军爷说得对,特别脏。”遂,安心抱着肉串吃着。
那大火塘边此时正闹得有趣。
四个黑衣后生已经跟姑娘们聊得颇为熟谂,姑娘们给他们唱起了歌。唱的是秦嫣自己也会弹的绿枝绕:
“河畔草离离,庭院杏花湿,青衫谁家俏郎君,白马引辔来。
青丝桃花面,春风吹画舫,绿枝绕树系情侬,小词唱晚空”
秦嫣也听得摇头摆尾不亦乐乎,对她而言,这曲子里饱满欲滴地含着唐国的世俗风光。
宜郎看她边吃边听曲儿,问她:“这曲子很好听么?”
“好听,里头讲了个故事。”
“讲了个什么故事?”
“说春日的一天,杏花开放,有个骑着白马的郎君遇上了一位姑娘,绿柳阴里”秦嫣瞄他一眼,感觉他并无兴致,遂住了口。
此时,在湖边做扫尾事务的第五个人也走回火塘了。虽然此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玄色布衣,铆钉皮甲。脖子里围着灰色扎巾,手腕上套着玄色护腕。可是面容清雅俊朗,俨然翩翩佳公子。看到大家吃喝得很愉快,温柔地笑了笑,随便找了地方坐下来。
姑娘们都被这最后到来之人看住了眼睛,问身边的一名身姿健挺的后生:“杨召哥哥,这位郎君叫什么?”
杨召发现风头被夺走了,不耐烦道:“他叫小纪,最没脾气最无趣了。”
姑娘说:“奴家倒是喜欢这样温和的,我们找他说话去!”
杨召急道:“你手里还拿着烤给我的蒸饼呢”旁边名叫聂司河的黑衣人,是个面目冷峻的男子,六人中年龄最长,道:“老杨,你抢风头抢不过小纪的,死了这条心吧。”杨召眼珠一转:“各位小娘子,可要看我胳膊上的纹身?”
唐国男子以纹身为美,果然一部分姑娘回到杨召身边,看着他将衣衫褪下,胳膊三角肌上赫然有青虎。杨召卖弄地鼓动肌肉,让那青虎脸面上出现变化。姑娘们惊叫起来:“可以摸摸吗?”杨召得意地道:“各位娘子请——”
还有一对是崔氏兄弟,也跟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时和前辈们讨杯酒喝。
小纪被几个姑娘缠得受不住,便走到宜郎这边,本来尚有几个姑娘嬉笑着追来。被那宜郎一双冷眼扫了一眼,她们顿觉微微有了寒意。杨召和崔氏兄弟求之不得将姑娘们招回去,对她们道:“那人脾气不好,你们休去惹他。”
那杨郎君说话也不避着人,连秦嫣都听见了,回头悄悄看看那小郎君。宜郎恍若未闻,杨召是他表哥,一贯嘴上不干净。只要那些莺莺燕燕不来叨扰他就行。秦嫣也不知那杨郎君所言真假,不觉悄悄挪远一些。
宜郎拿过几根烤肉,递给小纪:“他们又把活儿都丢给你做?”
小纪拿着烤肉一口口吃着:“那赫利的头颅我已经用石灰处理好了,我带回长安去复命。”宜郎点点头。
宜郎回头对秦嫣道:“你吃完了吧?给前辈送点东西去。”秦嫣忙不迭点头。
小纪笑着看秦嫣端了一大堆食物碟子向三位老人那边跑去:“这姑娘指法不错。”
宜郎道:“做事很勤快。”他将话题转到他更关心之处,道:“倾玦,你方才脚步又错乱了三处。”他从手边拿起一根草根,说道:“我将你们的阵法复了一盘,你来替我看一下。梳理清楚了,我再去带表哥他们练。”
两人是同门,一起入选了圣上的“白鹘卫”。从小就是宜郎负责指点江山,小纪负责具体实务。
小纪便随着他的笔划点戳,一起讨论了一番“归海一涛”的进退得失。这阵法是他们的师叔所研创,然则,临阵对敌之千变万化,还是要他们自己从鲜血、钢刀的碰撞中,去逐步参悟。
师兄弟品谈切磋了一番,双双都感觉到有了几分进益,说得额角微微出汗,这才停下来休息一番。小纪问他:“二郎,回了河西,准备在敦煌如何过?”
宜郎说:“走一步算一步。表哥要去看姑妈,跟我一起回去。”
小纪道:“替我向羽大哥问好,这次不能去看他了。”
此时秦嫣一溜小跑着回来,说道:“两位军爷,几位前辈说酒喝够了,要找地方睡觉。”
小纪推宜郎一把:“去吧,我再弄些吃的。”
那宜郎去了老人们喝酒的地方,果然已经喝得烂醉。宜郎招呼了杨召他们,一起把老人们安置到马车里。然后赶了其他姑娘们去睡觉。看看秦嫣不在,找了一下,她正蹲在湖水边给陈应鹤先生洗那身尿湿的衣裤。宜郎走到秦嫣面前,指着洒落地上一堆狼藉的碗道:“那些碗,你去收拾收拾。”
“是。”吃饱喝足的秦嫣干劲很足,将洗好的衣衫挂到马车后面晾着,又开始着手收拾那些油腻腻的碗盏。将剩菜剩肉倒在地上,拿土埋了。从马车里找出一只小木桶,将一大堆碗碟分批放进去,将那些碗带到了大泽边,然后挽起袖子、束紧裙子,蹲在石头上开始洗碗。
正洗得热火朝天,忽然头上一重,一只手揉上了她的发顶,秦嫣转头看到宜郎也蹲到了她所在的石块上。
宜郎道:“你洗不完吧?我来帮你。”秦嫣:“这些事儿都是下人做的,哪里需要贵人动手?奴婢很快便能洗完”
“洗成这样?”宜郎拿起一个秦嫣洗过的碗,油得尚在滑手。秦嫣道:“今日吃得太油了,需多洗几遍。”小纪也蹲到那石头上,笑道:“我们跟你一起洗。”
“多谢两位军爷。”
宜郎和小纪开始洗碗。
他们俩的手法完全一致,先用右手拇指按在碗沿上一转,那碗上厚厚的油水便被他们都摩了下来。匀长有力的手指扣着碗沿,往大泽的碧水中平平旋转而出,碗在清纯湖水中画出一道雪亮的弧线,等到那碗转回左手,已经涤荡得干净如新。
这样也行?
秦嫣下巴颏惊得掉了下来。
他们手法如凤鸟穿梭,深蓝的湖面上,白莲盛开一般,数十只粗磁碗在水面疾转,击碎满湖明澈月光。再一个个乖乖排着队,回落到他们俩的左手,不一时就叠起一大叠。
宜郎将秦嫣手中的碗,还有手边已经“洗”过的那一叠拿过去,和小纪一起,如法炮制也重洗了一遍。两个人洗到浓酣处,手中磁碗急转,两人卷起螺旋波浪,彼此互撞。
秦嫣蹲在一旁,满头满脸都是他们玩出来的洗碗水,拿袖子揩一把脸。
大泽春日夜晚的凉风,轻爽地拂过少年人意气风发的眉角,远处的祁连山在月下晶莹如玉,傲立红尘。
碗都叠好,宜郎道:“都好了,你睡觉去。”站起来的时候,秦嫣仔细看了看,自己比他俩的腰高不了多少,难怪那宜郎总是叫她“小孩儿”。秦嫣说:“你们是同门师兄弟吧?洗碗的动作都那么像。”
宜郎点点头:“你多大?”他一开始见她矮小,以为是个小孩,可是做事说话又不算太幼稚。
“十五了!”秦嫣告诉他。
她的主人,那个名叫莫血的人会摸骨分龄,说过她今年是十五。
“当真十五岁?”
秦嫣也知道,她比同龄姑娘要矮小不少。信嘴说道:“老家吃不饱,这次去敦煌,我要多吃好东西,很快便能长高的。”
小纪说:“你琵琶弹得如此出色,不会寻不到饭吃的。”
秦嫣点头道:“奴婢也是如此想的。”
宜郎说:“我送你去马车。”手里托着高高的碗盏走在秦嫣身边,纪倾玦则去了马匹聚集处。
宜郎随着秦嫣的指点,将碗盏放置在马车中,又将秦嫣送到了乐师们睡觉的马车边。
分手之时,宜郎弯下腰,对秦嫣道:“去了敦煌好好练琴。有机会我来给你捧场,等出了名,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他仔细看了看秦嫣的脸,见秦嫣脸上始终毫无变化,伸出两个手指一把捏着秦嫣的脸皮:“你是不是不会笑?”
秦嫣被他扯痛,哎呀哎呀地挣扎出来。自己摸摸自己的面皮,扎合谷大家都不笑,她没有笑容也没甚么可奇怪的。她说:“从小就没什么机会笑,可能脸长僵硬了吧?”
那宜郎微笑着点点头,像摸一只小猫狗似的,揉揉她的脸颊。
他低头微笑的样子真是好看,秦嫣想,不过还是离得远些好。
方才翟容将秦嫣拖出去时,杨召他们都正在兴头上,对于翟家二郎君一见到那个小乐师,就会做出种种反常行为,诸位白鹘卫高手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拜托张娘子来处理这件事。
此刻,那几个都带着看上的姑娘,去自己定好的屋子,相拥折腾去了。崔家小二十七郎则与一个清倌人说笑听曲,也在屋子里,厅堂里也剩下了没几个客人。
张娘子心思体贴,知道翟容不希望花蕊娘子再穿过那个艳笑声声的大厅堂,从侧门沿着一道逼仄的木楼梯走上一个小阁。拉上方木格子蒙素绢的阁楼门,楼下的喧嚣嬉闹声被渐渐滤去。小阁里陈设简单,但也相对有了翟容需要的清净。
小阁四面白墙,墙外一个长长的走廊围了三面。朱红色的柱子边,如楼下门口一般,整齐挂着一排云水居的金色鲤鱼红灯笼,彩带在夜风中飘得宛转。
双鱼盘绕,是阴阳调和的意思。简洁的楼阁因此有了旖旎的味道。
张娘子看见翟容一双眼睛仔细打量着,看得出他是个挑剔的人。待他审视够了,道:“这是我平日休息的地方,翟郎君觉得如何?”翟容点头示意还不错,再次谢了张娘子,请她坐下:“娘子,我有些事情要请教。”
张娘子看他还挺有礼数,道:“小郎君,也坐。”对秦嫣道:“小娘子也坐过来。”
三个人坐在东侧窗下的黑漆矮几上。张娘子给他们倒了水。
翟容道:“张娘子,花蕊要做个乐师,这我是同意的。可是我不希望她做今晚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我须向谁商量?”幽若云既然入了这里的教坊籍,当然得按照教坊乐班的规矩做。到底如何运作他不太清楚,问张娘子打听一番。
张娘子听着他的语气,俨然是将个小姑娘当自己的人似的。她抿嘴笑一下,先不忙着回答,笑道:“花蕊娘子愿意在我们云水居弹琴,小郎君不愿意。小郎君,你可想清楚是为什么?你如今这般问,你是以什么身份问呢?”
翟容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