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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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荻道:“王族之人,多身不由己。”莫说是红豆公主麴鸿都了,她步陆孤鹿荻不也是,不得不承担着自己无力承受的重担?
“驼队要出发了,姑娘,你快上那匹骆驼。”鹿荻看到驼队即将出发了,提醒秦嫣道。秦嫣点点头,抓住骆驼的辔头,坐上了骆驼背。说实话,还是胡人的衣服骑用坐骑要方便省事得多,她觉得穿着波斯姬娘的衣服,还是挺实用的。回头向鹿荻他们挥手道别。
双方也都没有细问对方的姓名,想来不过是茫茫大漠中的一次萍水相逢,没有必要互相认识了解得太深。
负责驼队的领队一声长号,悠悠然飘荡在夏日的午后。西域的午后已经开始有凉风袭来,秦嫣脸上的紫色面巾飘荡飞舞。远远听着有人在骆驼上弹起了琵琶,又有人吹起了觱篥。驼铃叮咚,她的身子随着那高低起伏,如陆地行舟的骆驼,摇晃着向前而去。
随风传来粟特歌女的歌声:
“冰雪消融,回归孤雁,
一路向西天空蔚蓝。
苍茫高山上最怕,手中的风筝断了线”
秦嫣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甚至七年前的光景。时光只是一瞬,她真希望什么也不曾改变。骆驼一匹接一匹,连缀成长长的一条线,向着东方而去。敦煌大城正在等待着她的归来。
——郎君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在木那塔镇的另一面,高昌国的白马马队也形成一道长线,一路向西,天空蔚蓝。直到酉时之后,这支马队来到了蒲昌海边。鄯善之地夏日绵长,此刻还远未到日落之时。这支白马蹁跹的华美车队,却停了下来,甚至有人开始搭起金顶白幕的帷帐,似乎准备在这里过夜。
高昌驸马的马车也停在了一带胡杨林下,一名年轻的仆人掀开青帘,走下马车。利落地解下四匹白马,让其他随从牵着去湖边饮水。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连正午日头旺盛的时候,驸马都让尽快赶路。如今黄昏凉爽,不冷不热之时,他反而命令在蒲昌海边驻扎停营。
待那仆人走开不久,马车的车帘一掀,露出一双仙凫云如意丝履。华袿飞髾,褒衣博带,张驸马走出马车。
高昌国麴氏,起于隋朝的扶持,整个政权倾向于已经消失的杨氏天下。在李唐建国之后,他们以汉室遗统自居,有魏晋遗风。不过这些年,随着与李唐国的关系改善,臣下之民已经逐渐开始与唐国一样喜欢穿胡服。只有在本国的重大场合,才会穿着这样的南朝衣衫。
这是个看起来年约三十许的男人,略显瘦削,越发显得身段飘逸。脸上轮廓挺拔完美,眉毛微耷,眼睛有神,敷着一层白色脂粉,使得他的真实年龄,甚至真实相貌,都有些模糊。不过,张定和自少年起,就爱以魏晋遗风来打扮自己,涂朱抹粉,穿宽松大襦,这是整个高昌上下都很熟悉的事情了。
暖阳微红,张驸马的眼睛看向蒲昌海的清澈湖水。
“落柯,”他道,“更衣。”刚才被那波斯女子弄脏的袖子,得换一身了。
已经将四匹白马交代给了奴子的年轻男仆落柯走回张驸马的身边。数年前,他曾是一名驼奴,在一次去敦煌的路上,遇到一个很可怜的女孩子,她带着自己残疾的兄长,想要混入他们的驼队。他很喜欢她,就偷偷用自己也很弱小的胳膊保护了她。
那一年风雪很大,路上也很孤寂,因为这个女孩的陪伴,让他觉得很有趣。后来她夫君就来找她了。还给他赎了身。落柯勤快刻苦,到了敦煌运货、认货,做店小伙,成了“看山楼”里很不错的一名店伙计。
一日,高昌驸马微服来敦煌,被他的勤勉所打动,问他跟不跟他去高昌。他可以教他武功,教他认字,有了本事,他就能够更体面地活着。
落柯当然求之不得这样的机会,在同伴们艳羡的目光中,他成为了张驸马的贴身男仆。虽然他是自由平民,可是他喜欢像其他奴仆一样,称呼张驸马为主人。主人果然教他认字,还教他武功,跟他说,再过两年,他就能出师了,到时候,在高昌也好,在沙洲也罢,盘一个店面下来,就能过上安稳富裕的日子。
落柯说,他愿意服侍主人一辈子。
张驸马说,你我没有那么长的缘分。
落柯看着驸马走到蒲昌海边,立到一棵胡杨树下。这棵胡杨树的树根已经暴出了。
刚才还在说衣服弄脏了,让他重新换过了一身大衣服的驸马,现在却不嫌脏,就这样坐在了那枝遒结的树根上,他与那树根一起,在夕阳的斜照下,散发着淡金色。
他挺拔的侧颜微微抬起,仿佛蒲昌海里有什么东西会出现,让他如此等待。
从唐国回高昌的路,实际上这里是绕道的。
第142章 远月()
落柯摸着一匹白马的头;随着驸马的眼神向前望去,那里隐约可以看到,有一片金黄色的废墟;在湖岸的另一头;反射着斜阳的光彩。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夕阳一点点被湖光山色蚕食下去;下人们已经做好了饭菜。护卫这支马队的军卒,随行出使的文官;都在远处的帐房里用餐已毕。每个人各司其职;蒲昌海的岸边;除了马匹偶然的嘶鸣声,诺大一支七八十人的队伍,一点多余的声息都没有。
婢女几次送来热过的饭菜;想让落柯递过去。驸马的起居饮食都只让落柯经手,落柯也是最熟悉驸马脾性的。落柯将手一摆,轻声道:“你们轮班,随时热着;实在味道变了就重新做一份,现在驸马还不能打扰。其他人等,都去休息。”
婢女屈身行礼;回到行军灶前,把落柯大人的意思说了一遍。庖厨留了一把火,没有事情的奴人们纷纷散去。
蒲昌海上日光已经完全消退,深蓝的天空如幕;一颗、两颗的夜星,从天幕上显现出来。
蒲昌海。
他第一次弄丢若若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这一次出使唐国,要经过蒲昌海,他就在这个傍晚前赶到了蒲昌海。
他仿佛以为,自己也在这里枯坐一天一夜,若若会像上一次一般,光着一双脚,站在他的面前。他仿佛以为,只要他在这里等上一天一夜,若若会和许多年前一样,跌跌撞撞爬上来,对着他哭,让他不要丢下她。
——他不曾丢下过她,真的一次也没有。
每一次,都是若若丢下他。
头一回失散是在夕照城,她丢下他走失在了楼兰圣道里;第二回也是她,丢下他,为了救长清哥哥,回星芒教两年;更是她,在秋格明塔什的山崖下将他丢下的!
早知道她会这样一次又一次地丢下他,第一次在蒲昌海重逢的时候,他一定不会为了自己那一点点少年人的骄傲之心,拼命忍住眼泪,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要掐着她的脖子,逼她答应:从今往后,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一个人丢下这样之后,若若每次做决定的时候,是否都会将他的分量多多掂量一下?
世间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平静的蒲昌海上,迎来了皓月升空。湖边年年月照人,却不知湖边年年人不同
若若——
他真想,像十七岁的时候,站在蒲昌海边肆无忌弹地喊叫她的名字可是,他如今是高昌驸马,他身上放着西域数十万人的安危,他的背后靠着大唐河西一线的和平,他不可能如此放纵自己。
他只能在心里,无声地说:“若若,上一回你没有让我等你那么久啊。天都黑了,你在哪里?”
是的,天都黑了。
若若不是在这里弄丢的,他也不可能在这里等到她。翟容转头看到,落柯还垂手站在不远处,他身后的使团营帐四周,非常压制地点着很少的灯火。可能是因为他的心绪不佳,落柯也管着手下的人不得出声。
翟容站起来。
当他站起来时,宽大的帛衣在风中飘动着。风烟化影,那个七年前,坐在胡杨树根上等着姑娘的少年不见了。留下了这个身份多重的“张驸马”。
翟容扮演的,正是那位比他年长八岁的高昌驸马张定和。
其实两个人的相貌,根本就是两码事。翟容的飞扬任意,与定和驸马的温雅清癯,哪里有半分相通之处?翟容甚至有时候觉得,小纪还比他更为合适一些。就算是大唐上层要利用他手中掌握的西域势力和资源,也完全可以让小纪做这个伪驸马,他从旁协作就可以了。
可是大唐承启阁始终坚持,他才是前往高昌国替代张定和张驸马最好的人选。翟容阖家根基都在唐国,而小纪则是南疆亡国世子,没法让他掌权外方。
那高昌国,从前身的车师国起,在西域也有了不少年数。
这些年,高昌在西图桑帝国的淫威之下、西域诸多小邦国的挤压之中,十几年前还发生了一次宫变,使得上代国主麴伯雅带着亲信、子女匆匆逃出高昌。此后,张氏家族协助麴氏,经过多次顽强作战,麴伯雅才重返高昌继续做国主。
夺回政权之后,张雄自己年纪也大了,本希望长子定和能够成为国主的心膂股肱,为高昌定国出一把力。奈何张定和公子自小体弱,逃亡之时又受了伤,三十岁未到就已病入膏肓。张雄壮志未酬,伤心之余,将自己的幼子起名为“怀寂”,表达了自己对高昌国未来前途的不安和遗憾。
高昌之后依然噩运连连,张雄将军抱憾去世,麴伯雅也去世。数年后,麴伯雅之子麴文泰也病重不能理政。张定和秘密进入唐国,恳请唐国派人进入高昌,不要让高昌落入多国纷争之中。当朝圣人便选中了翟容来进行这个计划。
翟容正处在心灰意冷的情况下,真是不想参与进去。
他重伤未愈,失去了兄长和若若,只想在府中照顾嫂子,教养轶儿,无心此事。圣人承诺会安置好玉青莲,让翟轶拜大贤读书,以后给他一个好前程。
翟容这才前往太极宫中,见了一回张定和。
那个年龄比他兄长翟羽小好几岁,却因为自小羸弱之身,而显得单薄见老的张定和,定定地看着他好久好久,然后跪地长身而起,行礼道:“我高昌张氏死不足惜,可惜如今泥孰王病殁之后,若是麴氏王族政权不能稳定。西域又要面临生灵涂炭之厄。定和相信公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太极宫的晚风,吹得翟容有些昏沉。
他依稀之中似乎觉得,张定和与自己已经逝去的兄长身影重叠在了一起。翟容父亲死于西域大乱的敦煌之战中,兄长翟羽为此加入承启阁,放弃了那么多才换来了河西一带的安稳还有他和若若的生离死别,如果换来的是又一场浩劫,那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翟容迟疑了片刻,向高昌驸马伸出手:“可是,我与张公子面貌完全不同,如何移花接木、以假乱真呢?”
张定和听到他松口,一双已然有些凹陷的眼睛里,射放出熠熠光辉:“公子?”他用瘦骨嶙峋的手指紧紧握着他的胳膊,“我早已做好计划了,公子莫忧。”
张定和秉持魏晋遗风,在高昌国中,每日里涂脂抹粉,熏足香料。然后时常称病不出现在朝臣面前,让自己的面貌不为人所熟悉。
张定和道:“若公子进入高昌,完全不必担心相貌不同。我得到易容之术,可以将我脸面做些改动,公子的面貌也适当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