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入画卷-第1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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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阙过去,老人们也都熟悉了。他们拍着膝盖,和唱起来。
十四年的压抑,十四年的隐忍练功,十四年的互相磨砺。这个战场,从来就不仅仅是那些年轻人的战场。身为不问世事的“武学修行”们,江湖的命运,众生的生死,同样会在他们的心尖里留下一丝浅浅的牵绊。要么不出手,出手他们就是最醇的烈酒,最锋利的剑芒。
面前的冰湖忽然出现了一道旋涡。
这道旋涡并不大,但是很深,里面黑森森的,仿佛地面漏了一个大洞。武学修行们的歌声越发寥廓,似要冲破苍穹。
正好一曲终毕,仿佛是自然而然的,洪远孤先生从秦嫣的手中将檀木铁琵琶拿了过去。
只听得他手掌中金戈裂帛一般的琵琶声狂作。这把铁胆琵琶,与秦嫣方才那种中规中矩的弹奏,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这片动人惊弦之中,她感到那十六名老者,身上发生了某种奇特的变化。他们本是各门各派的狂人,照例说师承不同,绝学不同,本该是有着不同的气场。可是就在洪师叔的琵琶声中,他们出乎意料地变得协调起来了。洪远孤又对秦嫣道:“万水归海,成一涛巨浪尔。嫣儿,给我看着,每位前辈都有各自气脉,归海一涛是将他们的力量如百川入海一般涵养起来,汇成决绝一浪。”
秦嫣知道这是师父在给她授阵,凝神严肃地看着。
翟容则更为知道,这很有可能是洪师叔给他们最后一次授阵。翟容一向自诩目下无尘,可是洪师叔在每次教他的时候,总说他天赋不足,不堪大用。这真是太伤他的自尊了。
“他们要动了。”他听到若若紧张地说道。他顺着她的目光,才发现,的确有三名前辈身子微微起伏,似乎在将十六个人的力量做着协调。翟容微微一怔,旋即想通了,在做阵师这件事情上,其实若若一直比他强得多。
冰湖里的旋涡越来越大,水流旋转越来越急,那新月幼芽般的光芒已经被搅碎得片片如丝,仿佛一团杂乱无章的银丝,混在水中一边。水越转越急促,猛地在湖面上炸开。那些镶嵌着月光银丝的水如同化作实质,夹裹着尖锐的啸叫,向着他们这个火堆扑将过来。
当先的五名老者,怒吼一声,同时将掌力拍打在地面上。石块上顿时出现无数裂纹,洪师叔的琵琶声一阵急奏,便有另三名老者同时出手,将那些碎石轰出了三丈以外。
水箭与石盾在半空里撞出无数声猛烈的碎响。
自小冰湖中跳出一个身影,比寻常人高上好几尺。须发皆张,身上是皮质的战衣。左手是一面巨大的盾牌,上面花纹不似中原纹样;右手是一把战矛。寻常战矛都是人骑在马上,用以远攻,他的战矛握在手中,却只是近战兵器。洪远孤看到对方的头发因水贴在脑后,但是一旦离开水面立即白发如同狂蛇一把飞舞起来。有老者嗐了一声:“运气太差,不是万马王!”
当年深入中原,做下血案的是那个红发卷髯的万马王。他们这次跟着秦嫣这个摩尼奴,来截杀的,本来就希望是万马王。此刻见老对手没出现,众人跟开彩开错了点数一般。
洪远孤的琵琶声音密如骤雨,随着他的音律搏动,十六位武学修行手中绝学展开。
“波动斩”、“云水手”、“百战沾衣”、“缭乱落魂手”“风烟擎空”一个个在江湖中难得一现的武功,在“归海一涛”阵法的协调下,依次或者迭次出现,与那手握战矛的巨尊尼在小冰湖边战成一团。
翟容对秦嫣道:“我们跟着他们,以防万一有其他巨尊尼过来。”秦嫣跟着他一直贴着这个战团行动着。当对方有石块、掌力等杀伤力十足地向他们扑来的时候,翟容就会挡在她面前。两人也就一直做了旁观者。
按照当年江湖的传言,万马王应该在整个中原纵横的时候,是横行霸道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他以辖制的。可是如今,秦嫣可以看到,这些武学修行,对于巨尊尼是丝毫不怯的。
他们之间的力量,是人类与怪物的对抗。人与这个世界共存了亿万年,此前都有着与各种史前巨兽斗争的历史。而这些都在漫漫历史长河中,渐渐被我们集体遗忘了。可是,只要生存发生危机,每个人都会提供出自己的智慧和勇气。
他们一刀刀、一剑剑,将那白发巨尊尼渐渐逼退过去。
他们逐渐来到了秋格明塔什山的一侧,这里灰沙飞扬,双方的打斗,都混杂在了磨盘山无尽的黄沙漫天之中。她和翟容也跟着移到了此处。
翟容看得紧张,他多么期待前辈们将这名有云貂的巨尊尼杀死?至于会不会有别的巨尊尼也得到了老巫的云貂?
翟容不敢想。
他根本不敢去多想这一切。
他低头,看到若若挤到自己身边,他也将她抱住。两个人的手都是冰凉的,等着上天对他们翻出最后一张命牌。
三十里开外,一个圆头圆脑的高大青年拉着一匹马,马上坐着长清。那青年人就是被控制了内力的平安。
第135章 万马()
三十里外;长清骑在马匹上,带着平安也来到了这一带。他骑术娴熟,一般地形都能够驾驭马匹翻越。万一遇到很难经过的地方;他就让平安扛着马匹翻过。
平安哪怕内力被封起来;他也是个天生力大的年轻人。他不知忧喜,口中含着一块婆罗门黄糖碎屑;兴高采烈地走在长清哥哥身边。长清性格要比秦嫣稳重太多,虽然阿娘让他亲切;长清哥哥才是那个最能够令他安心的人。平安一向很听长清的话。
长清先生清秀的眉尖始终紧紧地攒在一处。在沙洲;接到翟容的消息;得知了云貂闻味之消息,更得知了那唯一知道莫血草字圈摩尼奴味道的云貂,已经死在了二十七郎的箭下;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总觉得其中还有些什么漏洞。他想了整整一个清早,终于想起了这个漏洞是什么——老巫!
于是,他带着平安;深入天山,去寻找和阻止老巫。这个黑矮神秘的老人,是长清在扎合谷打交道最多的人;他知道如何找到对方。只是长清忧心忡忡地看着远处,群青色起伏的山势。从天山传消息回来,这一来一去,会不会已经迟了?
确实已经迟了;秦嫣跟翟容一起趴在秋格明塔什山的一侧。十六位中原绝世武者,拿出了震撼山岳的气概。秦嫣看着他们一轮又一轮地攻击,洪远孤师叔的阵法,跟西域的阵法一样,并不是仅仅靠此时此刻的听音配合,他们已经经过了长达十四年的磨合,彼此的刀式和剑招之中,回转自如,如行云流水。
十六位武学修行如同一个人,强大的内力从每个人身上自如进退。相比之下,翟容在夕照城上的表现,只能算是初窥门径。
一次次击打之下,秦嫣看到白发的巨尊尼终于轰然倒下。他手中的战矛在一次又一次的猛烈碰撞中,已经扭曲变形了。
尚还能站立的武学修行老者们,肃立在他的尸体身旁。他们当然也在这个过程中,或多或少受了伤。只是此刻他们想起的,应该是那些当年惨死在巨尊尼手下的那些人,有的是他们的师弟,有的是他们的晚辈。当年,他们身为自己门派中的至高武者,却没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门派。
老者们徐徐转过身体,他们的人数已经不太齐全了。好几位武学修行在方才的激战中,化作巨尊尼战矛下的血肉齑粉。好在他们胜了,是惨胜。
从当年江南道的惨败,到如今雪崖山顶的惨胜。
这一路,中原江湖的顶尖高手们,整整在黑暗和屈辱中走了十四年!
如今,他们终于以手中剑,掌中刀,以热血和战意,成功地完成了此生最值得的一次武道巅峰的挑战。他们疲惫坐下,盘膝吐纳。
秦嫣跟着翟容一起从隐蔽处爬出来,她看到师父还在。他是方才一战的阵师,没有直接冲在战场最激烈的胶结处。那匹载着他千里迢迢从中原赶奔此处的枣红大马,低头轻轻舔抵着自己的主人。
秦嫣和翟容过去,扶起洪远孤:“师父,你们赢了。”
余下不到十位的武学修行,此刻也回到了这里。有个人对翟容道:“小容哥儿,给老家伙们生个火。”
有人问道:“酒呢?打架前让你们藏好的,可还能找到?”
“能找到能找到!”有老者欢天喜地,翻出事先藏好的酒。有人一看:“哎呀,可惜,碎了几个囊袋。”
“有就可以了,够堵上你的嘴了。”
“哈哈哈”
那一阵阵爽朗的笑声,除了说话的人少了一些,声音中气不足了一些,那份豪气干云的气概与风采,几乎和大战之前,一模一样。
众人喝着酒,翟容为大家烧起篝火。洪远孤让秦嫣拿起自己的琵琶:“方才那一战可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师父再把归海一涛阵传你一回。”
“是,师父。”随着洪远孤断断续续的讲述,秦嫣似乎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敦煌城外,安业寺旁,杏云林下的翟家别府。师父又再给她授艺。
不同的是,她方才亲眼目睹了师父带着十六位武学修行者,抗击巨尊尼。如今再倒过来听着师父的一一讲解,获益实在太多了。
洪师叔授艺授了一日又一夜,气血渐渐干涸。秦嫣几次求师父停下来,他都不肯。在这个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候。洪远孤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看着翟容被支使出去,他忽然说:“徒儿,师父有件事情想要拜托你。”
秦嫣流泪:“师父请说。”
洪远孤道:“如果有机会的话,你让宜郎生还。”
“”秦嫣不知如何回答,让翟容陪着自己死,她也是很犹豫的。可是,师父真的让她跟郎君分开,她还是很难受的。
“羽郎已经走了,他将玉姑娘救回来的时候,和莫亨氏同归于尽了。”洪远孤压低声音。
“翟家主?”秦嫣陡闻噩耗,不禁回头看着远处在跟那些武学修行老者生火、做饭的翟容。
“你也不用听着太难过,羽郎是赎罪。那时候,玉姑娘在印河镇其实日子过得很舒坦,年龄又不小了,也没想要嫁人。是他知道姑娘与星芒教有关,而且以她的姿容风采,应该不会在教中地位低。羽郎在她的楼前吹了三天三夜的笛子才打动了她。此后慢慢设计让她同意回星芒教做卧底。”
“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事情?”秦嫣从头到尾就不曾见过玉青莲,但是从“无遥阁”的陈设,和她喜欢种奇花异草的习惯来看,这是一个心思细腻、平淡从容的女子。她能以圣女之尊反出被莫亨氏控制的星芒教,更可见她的心胸。这样的女人被一步步利用,最终惨遭莫亨氏的毒手。秦嫣根本没法想象,玉青莲在以卧底身份重返星芒教之后,受到了莫亨氏其他什么虐待?
若不是她对翟羽很有好感,对翟家主这种行为,几乎只能用“恶心”来形容。
“羽郎走了就走了。只是,玉姑娘已经被莫亨氏将双目刺瞎,耳亦不能听。轶儿太可怜了,总得有人照顾着他们。”洪远孤道。
“郎君知道吗?”
“他回去就知道了。”洪远孤说道,“只要他能活着离开此处,他就不会死。毕竟,玉姑娘在小时候照顾他,轶儿他又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