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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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骂得齐大舅没了言语,他原本见齐氏哭得可怜,心疼妹妹,被妻子一顿吼,又觉得对不起外甥。
齐氏噗通就跪了一下来,道:“阿兄,我实没有坏心思,大郎是我亲子,我做娘的能害他?前头是我对不起他,只是李家不是什么好地,婆母吝啬,小姑又厉害,李郎前头又有两子,我身边没有半文钱,可怎么活得下去”
齐大嫂听她这么无耻的话,隔夜饭险些吐出来,怒道:“我知道你是耳朵软的,我只把话扔这,你认妹妹,我却是认外甥的。”说完一扭头,将门摔得山响。
“阿兄,你看看嫂嫂。”齐氏摇着齐大舅的手直哭。
齐大舅也不说妻子不好,只说:“三娘,你先前实在是太过了。”
“阿兄,我知错了,我真知错了。”
齐大舅无法,到底不忍心不管她:“你家去,到时我打你家门前过,一同去,你脸上也好看些。”
齐氏得了准信,心满意足地回家了。
陈据前几天就得了沈拓的嘱咐,时不时地在李家附近打转,见齐氏果然拎了个油纸包出了门,尾随一小段路,是她娘家的方向,心里有了底。
回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沈拓:“应是去你舅家,只是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
沈拓道:“许是明日想与舅舅家一同来。”
“这”陈据揣着手,“这倒也没办法,她是哥哥的亲娘,你娶亲纳征她要上门也在情理之中。”沈拓有这么个娘真是倒了十八辈子的血楣,相比之下,他那又啰嗦又凶悍又抠门的老娘简直是良母。
沈拓揉揉眉心,找了曹沈氏。曹沈氏道:“她是你亲娘,血脉天性,避也避不过去。”吩咐三儿媳小简氏道,“三媳明日只跟着她,也不必与她大小怕,只看着她不叫她生事。”
“只管放心,便是她上茅厕我也跟着去。”小简氏大包大揽。
曹大媳妇许氏笑道:“怕不是你自个喜欢闻夜香味?”
一句话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小简氏啐道:“还是大房长媳呢?半点不稳重。”
“也没文法律条规定大房就得稳重的。”许氏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十八一早,沈家近戚好友齐聚,肉铺一早送来宰杀好的生猪、生羊,洗得干净了架在空地上,陈据等人拿粗的木棍,将猪绑好,又叫了县里两个生得力壮的衙役试着抬了下。
“可还使得?”
“使得倒使得,只绑紧些,半路松了可是丢人。”两个青壮将腰一系,抬得很是轻松。陈据又将麻绳在猪腿上绑了好几圈。
许氏在那将头晚染的喜蛋一个一个在花篮子里垒好,另一头的花篮晨垒了糕点,这人却不好挑,一头轻,一头重,把挑花篮的愁得直皱眉。许氏笑骂:“你是个傻的,你把轻的那头离远些。”
大简氏又清点了备的礼:“看看是不是够九种,别临出门发现少了。”
沈拓先时还列了单子,被大简氏一问,反倒疑惑起来:“猪、羊、鱼、鸡蛋、糕点、干果、布匹、扇子、首饰。”
大简氏细细对了一遍,见没错这才松了口气,又让沈拓去待客,自己脚不着地去厨房煮糖水。
众人忙成一团时,齐大舅夫妻和齐氏拎了包纸包进门,沈拓正与季县令的长随说话,齐氏看到儿子,泪盈于眶,上前拉住沈拓的手,哽咽道:“大郎”
那长随吓了一大跳,也不知这妇人怎么回事,一来就拉了沈拓的手哭。看年纪十分年轻,粉香腮红,又穿了鲜艳的春装,一时疑心是不是沈拓惹下的情债。
沈拓尴尬得夺回自己的手:“阿娘与阿舅、舅母来了!”
季长随将两眼瞪得溜圆,再没想到这竟是沈拓的母亲。小简氏一阵风似得刮出来,不等齐氏再开口,扯了她的手就往里拉,还道:“唉哟,三娘来了,大郎大喜,你这个将要做婆母的可备好将来要给新妇的见礼?我阿娘当初可足足给了我三两重的镯子,三娘是个大方人,只有比我阿娘客气的,唉哟,真是让我羡慕。三娘有时日没来看大郎二郎了吧?我这记性不好,记不大清,是一年还是两年来着?二郎现在生得好俊,跟个小仙童似的,只是穿得简陋,三娘来给二郎打扮打扮。”
季长随瞪着小简氏和齐氏的背影,将话听了个十成十,拍拍沈拓的肩:“沈都头,不容易啊。”
“让长随见笑了。”沈拓只得拱手苦笑。
“做人子女又哪能择得了生身父母。”季长随很是理解,都说父慈子孝,自也为父不慈,为子不孝的。
齐大舅是个腼腆的人,没想到外甥家中竟这般热闹,越发缩手缩脚,只管捡了个角落躲着,倒是齐舅母找了许氏,帮着安排茶饭点心。
小简氏只管拉着齐氏在内间坐着,倒杯冷茶往齐氏手里一塞,道:“三娘只管在这歇脚,前头乱糟糟,你年轻,免得冲撞了。”
齐氏被拘得一肚子火,欲待掉眼泪,小简氏顺手从桌子边捞起一块酱色的破布往齐氏脸上招呼:“唉哟,三娘是水做的,只是今日可不能掉眼泪,添晦气。”
“不知二郎在哪?”齐氏无法脱身,只得坐着问。
“他小人家家的,今日人多喜气,他不知钻哪凑热闹去了,晚间吃饭就见到了。”小简氏笑呵呵的,拿出一茶盘的长生果,捡了一颗捏破壳剥仁,“三娘也搭把手,咱们手笨的也只能做些下手。”硬是塞了一大把长生果给齐氏。
齐氏恨不得把手里的长生果扔到小简氏脸上去,又不敢,委委屈屈地帮着剥果仁,还把精心养的指甲给剥劈了。
第六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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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的陈据笑:“唉哟;你这小人家家倒替你阿兄操心起亲事来。大丈夫何患无妻;依我说,此等娘们娶进门;才是败家的根本。”
沈计抬了下头,茫然:“家中也无什么家产可败的。”
在座几人笑起来,卢继摸摸自己特特留了的老鼠须;撅着凸嘴啜了口汤,道:“陈大虽是闲汉无赖,这话说得却有几分道理。尚未过门;便拨拉着算珠子计算夫家的仨瓜俩枣;让不过八九岁的小叔子分家别过;这等妇人;眼中心中只有黄白之物;半点廉耻都无。为妻不贤;为嫂不慈,将来为母可能教子?沈小郎,你是读书之人;此间道理难道还想不通吗?”
何斗金也道:“赖老屠能养出什么好的来?他那婆娘更是石头里也要榨出二两油。大郎便算不得英雄好汉,也是堂堂八尺男儿,受这等娘们要挟,真个把弟弟分出去,在桃溪还有什么脸面可言?不说别个;小弟第一个便不与往为。”
边说边唤店小二拿酒来;对身侧沈大郎沈拓道:“大郎;小弟平素就佩服你的为人,这门亲事,退得好。”
店小二苦着脸送酒上来,耳听小东家在那敲桌拍手叫好,心说:好个屁,老婆都没了,还好呢。
沈拓与何斗金喝了一杯酒,又为弟弟挟了一筷子小菜,道:“阿弟,你只专心读书,旁的事,不用多加理会。你阿兄难道只配得这样的小娘子?”
沈计愣了愣,看了自己兄长一眼。沈拓身量极高,精壮干练,样貌周正,虽为衙役却得县令青睐。父亡母嫁后,更是一力担起长兄之责,让他念书识字,在他心中,实没有什么人比及得阿兄半分,阿兄匹配得世间最好的小娘子。
只是,沈计心知失了这门亲事,阿兄再说一门好亲却是难上加难
想了想,收起哀容,只道:“阿兄,我明白了。”
沈拓顿时笑了,又举起酒碗道:“咱们聚在一块,难道就说这扫兴之事?来,喝酒。”
卢继捏着胡子,嘿嘿一笑,更显贼眉鼠目:“话虽扫兴,只是婚嫁却也是终身大事。大郎,哥哥与你说一门亲事可好?哪怕算不得好亲,与赖老屠家的一比,却不知好上多少!”
“你能说得什么亲事?”何斗金斜睨着卢继,“好你个卢老驴,平日在那扯卦旗行骗就算了,连兄弟都不放过?不厚道不厚道啊。”
“胡说,测字看相算命自有玄妙,怎说是行骗?”卢继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你去打听打听,桃溪相师!中,我算不得第一,也论得到第二。”
陈据听了,用袖子掩着嘴咕咕笑:“卢天师知天知地知桃溪。”
卢继拾起筷子兜得兜脑得便敲向陈据:“陈大狗,你还要不要与我讨酒水喝?要不要闲钱的?再多言,撵你街上晒你的狗尾巴去。”
陈据忙拱手讨饶:“好哥哥,我再也不敢。等下我与你说羊李村苏富户老爹快死之事,现下你快说说你那门好亲。”
沈二郎离座冲卢继揖了一礼:“小子在这烦劳卢大哥了。”
卢继老脸一红,忙扶起沈计,清清嗓子,道:“我要说的也不是旁人,是二横街何老秀才家的小娘子。”
几人都愣了愣,何斗金半晌道:“是听闻何老秀才有一个收养的小娘子,真是奇也怪哉,这么多年,竟好似没这个人般。”
陈据平日走街蹿巷,消息再灵通不过,也摸摸脑袋道:“模糊得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怕是长得见不得人。”
沈拓退亲之事不过几日,一时倒有点不好意思,只得沉默不语。
“你们急什么,听我细细说。”卢继翻了个白眼,用筷子扒拉着盐水豆子,道,“说起来,何家祖上真正是个大户人家,还出过大官,住得五进大院,穿得金披得银,呼奴唤婢好一场富贵。奈何,子孙不肖,竟无一出息子弟,到得何秀才这一辈,家业早已败落了下来。好在何老秀才幼时还读得起书入得起学,原还想着做做天子门生,振兴家业,谁知连考个举人都是屡试不中,生生得抛费了仅有的家底,至此,何家也歇了心思,只期后来子孙有上进者。
何秀才原也有生子,二子一女,俱没有养下来,生三子时何家娘子年龄也大了,身体又不好,孩子没生下来,自己也撒手西去。何秀才心灰意懒,只道命中如此,葬了妻儿后也不续娶,待得老娘归了天,真是天高地阔仅此一身,只浑浑噩噩渡日。
十多年前遽州大涝,沃野成海,屋倒树倾,一夜之间不知毁了多少良田,死了多少人。有不少流民流入桃溪,其中一户人家,全家九口,灾中去其五,途中去其二,到得桃溪只剩一个三四岁的毛孩子和一个不良于行奄奄一息的老父,没得几日,老父也去了。
这女娃竟也懵懵学了人家插草,跪在一领破席边,卖身葬父。
何秀才看得心酸,摸出几两银子,买了副薄棺,几吊纸钱几副香烛,叫了几个闲汉,帮女娃葬了父亲。也是二人的缘分,一个无父母家人,一个无妻儿老小,原该这二人做一对父女。
何秀才一念起,将女娃领回家中,又去官府备了案,记了名,自个拿笔将女娃记入族谱,买了三牲祭品,告天告地告先祖,望天地先人知何家有此一女。
何秀才不事生产,何家娘子撒手西归前嘱咐丈夫,道:郎君是个读书人,操心不来柴米油盐酱醋茶诸事,家中恒产皆已变卖,妾去后,郎君何以为继?妾擅自作主典卖家中传给长媳的首饰钗环,买了二横街的一处商铺,郎君也不必费心经营,只租赁出去,得的银钱俭省些应足以应付一年花用。郎君切记,哪怕再不趁手,也不可将此变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