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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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沈计乖巧,安慰何栖道:“嫂嫂不必担心,卢大哥心细又有分寸,不会出事的。”
何栖笑,夸道:“小郎贴心。”又叮嘱道,“嫂嫂在你书袋里衬了油纸,便是透了水,一时半会不会湿了书。小郎再不要护书做有损体肤之举。”
沈计忙应了,道:“书本贵重,我一时想差了,累嫂嫂担心。”
何栖轻轻一笑,道:“小郎仔细路滑,晚间做糖糕与你吃可好?”
沈计笑点了下头,高高兴兴去了学堂。
家中一时没了人声,何栖在灶前做鞋子,也不知外间现在是个什么情状,几次起身看窗外,雨只是不住。
过得晌午,牛家打发一个仆役上门。
何栖见他,却是上次随着牛二郎夫妇一同上门的老仆,身边还带了一个细细瘦瘦,黄黄脸,至多七、八岁的毛丫头。
老仆揖了一礼,道:“见过都头娘子。郎主与娘子早有的打算,只是最近不得好天,这才推得迟了。”
何栖看着手中的身契,笑道:“牛家哥哥嫂嫂这是做什么,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这礼我却不能收。”
老仆恭敬道:“都头娘子万莫推辞,郎主和娘子承了情,心中难安。再者一个小丫头,几两银子的身价,也不曾管教,粗俗不知事。只来历清楚,手脚干净,又勤快,都头娘子留在身边当个烧火的丫头。”
何栖微蹙了眉,捏着身契不作声。
老仆微掀了一下眼皮,一时料不准她声色,又开口道:“家中娘子道:她心中爱极沈娘子为人,两家交好,你帮我助,常来常往。”
何栖想着:牛家商贾之家,贩贱卖贵,家累千金,虽不至于以义卖利,却也是昼夜计算的。他们自认欠了我与大郎的人情,我不收他们礼,他们怕是要疑我夫妻他日另有所求。
老仆又叫小丫头施礼喷头嗑头。
那小丫头正怕得手脚无处安放,只了老仆的话,“扑嗵”一声结结实实跪在地上,嗑头泣道:“娘子收用了奴婢,若遣了我去,牙人娘子嫌我费粮,要拿棍棒打卖。”
何栖心中不忍,面上道:“你先起来,却不是我买的你。”
老仆又笑:“沈娘子无需顾虑,我家娘子道:都头在明府手下当差,我又我家郎主相交,两家更应往来亲密。”
何栖一笑,道:“也罢,牛嫂嫂心细,及人所想,劳你带我话,多谢嫂嫂了。”
老仆听她肯收,暗暗舒一口气。
何栖又道:“嫂嫂这几日怕是不得闲,过些时日舍下再备宴请嫂嫂家来做客。”
老仆将她的话在心中过个几遍,道:“小的必将沈娘子的美意回与娘子。”
何栖待老仆告辞后,这才细细地问了小丫头名姓,家中有着什么人,为着什么卖了她。小丫头口齿倒也伶俐,答道姓李叫阿娣,因家中姊妹多,阿娘又有了身孕,家中实养不起,这才卖了她。
何栖细细看她一眼,听她腹中有如鼓擂,便给她饭食让她先吃。牛二娘子突然送了个人来,倒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又挂心沈拓。
沈拓也在忧心,只因河里的尸起了一具又一具,饶是他与施翎也看得心中发麻。
抛尸河段有一株老槐,春夏时枝叶繁茂,树冠亭亭,冬日枝干虬伸,在雨中更显奇形怪状。
季蔚琇在树下临时搭了一个草棚,令差役两岸站了,又叫左右四只扁舟横在河中拦了船只过往。
他们早间到了河边,几个捞尸人不顾严寒,除去衣裳跳入河中,先时还冻得牙齿打战,只一趟一趟下到水底,摸索淤泥,寻找沉尸,浮沉换气几回倒累得气喘。
沈拓出言道:“沉尸总要重物坠着,你们寻摸一下河底可有石块之类的重物。”
季蔚琇赞许道:“都头言之有理。”
几个捞尸人依言又下到河底,果然摸到了石块,顺着石头找到了第一具尸体,这一发便不可收拾。
第五十章()
大雨在河面洇生了一层水雾,整个桃溪仿似被冲掉了一层颜色;灰败;沉旧;渺无人烟
几个差役立在船上,拿长竹竿挑了油纸灯笼照着水面,熄了又灭;灭了又熄,总也点不住。
捞尸人不知是怕还是累;青青白白的脸;钻下水一息又浮了上来;其中一个还抽了脚筋,以为鬼拉了脚,急得连呛了几口水;被同伴捞了上来。
李县丞在一边冻得唇色发紫,靴子进了水;一踩呱叽作响,衣袖吸饱了水沉沉拽手,欲待开口让季蔚琇明日继续;又见他面上无一丝情绪;倒显得高深莫测起来,全不似春里煦阳似得贵族子弟;一时倒不敢开这口。
沈拓执刀立在岸边;雨水顺着笠沿下淌;披了蓑衣;竟是不知身上是干爽还是透湿。
吏役在行灶上架了甑炊了馒头,又煮了姜汤,沈拓过来拿瓜瓢舀了喝了一口,道:“天气恶,煮得浓些。”
煮汤的吏役忙哈腰讨饶,道下次再不敢:“都头遮掩则个。”又拿眼角窥季蔚琇,见他不察,暗舒了口气,又暗恼自己狗胆包天这时候触季明府的楣头。
沈拓让捞尸人上岸进点吃食姜汤,其中一人胆小,捧了碗蹲在棚中,口齿不清道:“都头,这里有多少尸?起了一具又一具,竟似坟场。他们横死有冤,天又下着阴雨,也不知有没有鬼?”
矮个的不在意:“你怕个鸟?纵他们变成了鬼,也不找我们。”不顾烫嘴将汤灌进肚,低不可闻道,“你只比鬼恶上三分,他们也怕你。”
沈拓塞个馒头给他,只作没听见,问道:“你们可还能下河?”
矮个的不知不觉领了头,道:“累得紧,不瞒都头,小的们也只是咬牙强撑。”又道,“天将黑,雨又急,灯都点不上,也看不分明。我烂命一条,不惧鬼神,他们却是心中起慌,勉力泅底,怕要出事。”
挑灯的差役也去进食,水面黑魅魅一片,船头一盏孤灯挂在那,将熄未熄。
沈拓思索片刻,找了季蔚琇,道:“明府,水中还不知什么情形。眼下天黑,众人疲乏惊惧,惶惶不安,不如明日再来?”
季蔚琇抿紧了唇,一侧草棚内已排了十一具尸体,残尸败蜕,惨不忍睹,不少差役何曾见过如此景况,跑到一边恨不得将肠子都吐出来。
仵作粗略检验,其中一具肿胀皂化,起码已有三四年之久。这十一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年轻女子,却也有两三具观衣物发饰身形,依稀可辨是总角之年的小厮。
季蔚琇心中作呕,微合了下双目,点了点头。
何栖在家中等得心焦,屋内昏暗,一灯如豆。许家送来的阿娣许在牙郎处非打即骂,如一只畏猫鼠似得缩在一边,一丝的风吹草动,她便能钻到地洞里去。
拔下银簮,拨了拨灯芯,火苗一下串高,手指感到一丝的灼烫,何栖忙收回手,反舒了一口气,倒似有了依仗一般。
沈计心中挂念,散学就匆匆归家,不待收好雨具,急急来见何栖,甫进门便揖礼道:“嫂嫂,阿兄与阿公他们可有归家来?”
何栖见他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拿干净的手帕给他:“怎走得这般急?路滑又看不清道,仔细摔跤。”又让他在火盆边上坐,道,“你阿兄他们还未归呢!”
沈计本待坐下,却让叉手叉脚过来行礼的阿娣吓了一大跳,惊得整个人都站了起来。他受惊,阿娣更是全身发抖,膝盖一软,又跪了下去。
“嫂嫂?”沈拓惊疑不定。
何栖无奈,道:“小郎,她姓李名唤阿娣,是日间牛家送来的婢女。”又让阿娣起身,“这是家中的二郎君。”
阿娣战战兢兢揖礼,眼睛都不敢看沈计。
何栖见沈计神色有异,对阿娣道:“阿娣去厨下提一壶热水来,小郎淋得湿,洗洗脸换身干爽的衣衫。”
阿娣得了吩咐,好似得了天大的喜事般,高兴应了,嗒嗒跑去厨下打热水。
沈计掩去心头不喜,犹豫一番,到底还是道:“嫂嫂,商人逐利,有利则为,无利则避,牛家好好的为何送了婢女来?”他自觉自己小人之心,生怕何栖轻视上,因此有点忐忑。
何栖笑:“天下人为利来,为利去,有则聚,无则散,人之常情。”又道,“小郎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人心难测,只是也不可生害人之心。”
沈计一揖礼:“谢嫂嫂教我。”
何栖笑:“小郎聪敏,自有分寸,嫂嫂不过多嘴感慨一句。”
阿娣送了热水来,沈计却没有伸手,对何栖道:“嫂嫂,阿公还没归家,我去看看为了什么耽误了。”
何栖瞪他:“你才多大,你出去我岂不是担两份的心。”
何秀才却是天黑透了才归家,一并来的还有一个差役,原来沈拓晃眼看到何秀才与卢继,不放心,托一个差役送他们归来。
差役见了何栖道:“都头让我与娘子带话,今日要晚归,休要等候。”
何栖谢过,又请他吃一杯热茶。
何秀才满脸愤愤,意气难平,道:“那苟家畜牲无疑,河底遍是冤魂,当真是可恨可杀。”又道,“今日河中起了十多具的尸体,累累尸骨,九狱不过如此。”
何秀才气得胸口发疼,郁气难消,晚饭也不愿多吃。何栖无法,又让阿娣见过何秀才。
何秀才这才有笑模样,道:“是该买个婢女,阿圆也松散些。”
何栖也不与他说这是牛家送的婢女,免得何秀才谈虎色变,又要生气。
沈拓忙到深夜才归,施翎直接在县衙睡下,他没有提灯,漆黑的雨夜,长街宅院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耳中一片茫茫雨声。待到胡同口,却见院门挂了一盏灯笼,温光柔软,暖暖照着院门台阶。
沈拓怔了怔,不由微笑,加快了脚步,略一掂脚,抬手就将油纸灯笼取了下来,里面蜡烛只剩短短一截,正要推门,院门却吱得一声开了,何栖撑了伞在门后,见了他吃了一惊,又笑起来:“大郎,回来了?”
沈拓心中酸软,昏黄的灯火绰绰,何栖的脸看得并不分明,隐约的曲眉丰颊,望之便令人心生欢喜。
“这般晚了,天又冷。”沈拓轻道,“怎得不早些安睡?”
何栖将伞递给他,自己拿过灯笼,将手中的蜡烛引了火,复又插在旧烛上,抬起脸笑:“等你呢。”
沈拓心中爱极,只恨不能将眼前这个依依相候的女子,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此生此世,不,生生世世都不愿分开。
“这人,又傻了。”何栖见他只管站那笑,嗔了他一眼。
沈拓欲待拥她入怀,自己一身水汤汤的蓑衣,悻悻作罢,嘱咐道:“阿圆,下次我晚归,不要等我。”
何栖只管笑:“啰嗦个没完,快进家去。”
沈拓替她撑了伞,何栖一手提了灯笼,一手提了裙摆,二人沿着院中青石小道,避开水洼,一步一步慢慢归家。
“厨下为你留了一碗面,可要吃几口?”何栖问道。
沈拓点头,待去了厨房却先打了热水,见灶中还有温火,让何栖在火膛前坐了,道:“你从屋中出来,一冷一热,仔细受凉。”又问,“外间雨大,鞋袜可是湿了?”
他这般殷勤,倒惹得何栖羞意染红了双颊,又笑:“有言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