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时恰恰归-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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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子不要熄了,备着些热水,也好擦洗。”想想实无什么补充的,又感叹,“这些本不是小娘子操心的,自有贴身的侍女去做”
“卢姨是自小跟着阿娘的吗?”何栖问道。
卢娘子在何栖身边睡下,道:“我是半路买的。你外祖家不着调,太太嫌丫头们都学得妖妖调调,娘子早些伺侯的侍女一个也没带出来,另使银钱在外头买了一大一小贴身服侍。我却是那个年小的,家中姊姊妹妹多,就被卖了换粮吃。
当时怕极,只当大户人家非打即骂,做错半点都要招来毒打。
再没想到娘子是这样好的的人,后头干脆放了契,让我嫁了个良人。”
“另一个大的侍女?”
卢娘子轻哼:“她生了别的心思,让郎君卖了。”又将何栖的手握在手心,“小娘子,至亲至疏夫妻。有那些好的,恨不得日日拖了手在一块,更有不好,眼角瞥到一丝都生厌。阿圆,好好坏坏的,只切莫亏了自己。”
何栖知道这话若非真心对己,绝对不会说出口,心中感激,道:“卢姨,我心中有数。”
卢娘子反笑:“我也只是随口几句,沈家大郎是个好的。你家卢叔虽是嘴上跑马,看人却有几分准。”
何栖轻笑,道:“人之禀性,日久自知。”目光却落在了妆台上那盒香粉上,不禁勾起唇角。
既信了他,便信到底,他日真有变故,她也不缺斩情断绝的气概。
卢娘子摸摸何栖的脸:“不再说这些,小娘子早点睡,这两日养足了精神,气色才好看。”
第二日,家中大件的家具要先拉到沈家去。
施翎带了十几个青壮过来,何秀才看他们几人穿得单薄,拿了喜钱分给他们道:“不忙,先喝杯喜酒,去去寒。”
施翎接了坛子,也不要碗,笑道:“何公,一动作一身的汗,哪里会冷。不过,今日喜酒却是要喝的。”他自个喝了几口,传递下去,嚷道,“你们既喝了酒,可要仔细些,碰了嫂嫂的家什,别怪我翻脸儿。”
里头一个方脸的道:“施小郎你这张嘴,都头与何娘子喜事,你倒跟个劫匪似的。”
何秀才拍拍施翎:“可是吃了教训。”
施翎抱胸:“哥哥好日子,我再大度不过。”
他们几人年青力壮,动作又麻利。一气将书架、桌、椅、凳、几或抬或背给搬了出去。
有懂行的摸摸桌腿,与身旁的低声道:“都是些好木料,沉得狠。”
“都头这娘子娶的值啊。”语气艳羡。
“你想娶,也得有人肯架,跟只鼓了嘴的似的。”
家具一到沈家,许氏领着众人连忙将婚房布置起来,床帐被子却要等着明日,笑道:“大郎晚上去与小郎睡。”
大简氏取笑:“大郎今晚哪睡得着呢,给他条凳,坐了过夜就好。”
沈拓也确实睡不着,他兴奋着呢。
初九一大早,何栖便让卢娘子拉了起来,卢继是大媒,将自家三个儿子送来,自己去了沈家,待到许大娘上门,领了一串的小郎君小娘子,有一个还没留头,被大的抱了怀里。何栖扫了一眼,加上卢家的三个,得有十个稚童。虽顽闹,何家却一下子热闹起来。
请的三个帮厨还以为这次活计简单,不曾想竟有这一群混事魔星捣乱。一时有人拿抹布跑了,一时又有人看杀鱼拣了鱼泡要踩,一时小的又吵了起来,大的将最小的哄好了,略大的觉得委屈,嘴一扁就又要哭。
何栖在窗口看了一眼,招手让卢小三拿了粽子糖散与大家吃。
等请的梳头娘子一来,卢娘子拉了何栖坐好,喂了她吃一碗馄饨:“吃得饱一些,等下却不得吃食到肚,午间的宴席,你也只得吃些小巧的,免得脏了口脂。”
梳头娘子等她吃完,笑道:“竟不知何家小娘子这般好模样,都头怕是要迎一个天仙回家。”
许大娘和卢娘子双双点头:“小娘子确实好相貌。”她二人比着赛似恨不得将何栖夸出花来。
梳头娘子搓了线,对何栖道:“小娘子莫怕,并不怎么疼。”她将何栖的头发拢到脑,拿线一端拿牙咬着,另细细绞了脸上细微的汗毛。
何栖只感一阵微微的刺痛,脸上有些发热。梳头娘子拿帕子为她净了脸取了何栖的梳妆盒,抹了膏脂香粉。
卢娘子又捧了各色花钗过来让梳头娘子过目,梳头娘子看了眼,心里有了数,拿刨花洇湿掌心,细细将何栖的头发捊了一遍,堆云似得高高向上堆叠,拿了一个桃心簪子固定簪好,等刨花水干了,发髻便定型不再散开。等上好妆,刚好可以对插花钗。
“这个粉好,又薄又贴脸又显色,味也好闻。”梳头娘子细瞄了一眼,见盒子都做工精致,夸了又夸。
何栖也不多言,只是微笑,她只好奇自己现在的模样。镜子照不出肤色,想着这一层粉一层粉上上去,怕是一张大白脸,微黄的铜镜一衬,倒是十分柔美。
她本就眉翠眉红,梳头娘子端详一番,只将眉尾拉长,掩下小女儿的青稚,胭脂染了飞霞妆,映着秋水双眸,花瓣唇一点,整个妆就显浓烈起来。
何栖仔细看了看,觉得有点怪异夸张,却又觉得庄重富贵。
“小娘子,老身别的不自谦,面钿却画是画得一般。”梳头娘子笑道,“小娘子殊丽,我动手怕污了小娘子颜色。”
许大娘识得好,知道她的斤两,在旁道:“小娘子自己动手。”
何栖画个花钿,调了颜色,拿了笔,对着许大娘手里的镜子抬手为自己晕画半朵落梅。
“小娘子既动了手,再点了面靥。”梳妆娘子笑道。
“会不会太浓?”何栖有点犹豫。
“放心,极衬小娘子的。”梳妆娘子开口,卢娘子许大娘也跟着附和。
何栖一笑,夸张便夸张,一生之中难得时刻,不用太过拘泥,于是,又在两腮点了两点红色面靥。她自己觉得变扭,梳妆娘子和卢娘子等却是大赞好。没想到大袖婚服一穿,再插好发饰,两点面靥如同点睛一般,整张脸更显生动,眉梢眼角都透着醉人的风情。
房间立铺了席子,放了一个凭几,卢娘子扶了她在席中端坐,又将遮脸的扇子给她拿好,理了披帛、衣摆:“小娘子忍着些,新郎来接,记得拿扇挡了脸,到夫家才能拿下。讲究的人家要念却扇诗,我们就不兴这个了。”
“倒觉得自己如泥塑瓷偶。”何栖轻吐口气,发饰压人,又不好垂首,只觉得脖子都疼。
“时辰走得快着呢,不先妆扮好,误了吉时却不好。”卢娘子安慰,“只能让小娘子累着。”
“阿爹在做什么?”何栖耳听窗外嚣闹,问道。“家中客不多,阿爹也不用待客。”
卢娘子见他记挂何秀才,笑:“郎君今天是泰山大人,当是在正堂等新郎傧相。”
何栖又道:“三日后才能归家,阿爹”
卢娘子跪坐在她身前,细细打量了她全身妆扮,没有差错,这才道:“阿圆,大喜之日不可多思。左右三日,你便接了郎君家去。”
何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家去的“家”是沈拓家,一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又咽了下去:“阿爹是个怕寂寞的人。”
卢娘子手上动作一顿,想说什么,却道:“那两人云纹红漆提篮里,放的是小娘子做沈家长辈的见礼。到时我与挑提篮的小子说一声,叫他放于婚床上,小娘子可要记得。”
何栖点头应了,又微蹙了双眉道:“沈郎家中情况不同,也不知他阿娘那是个什么章程。”
“本应隔天敬茶时奉于家婆的。”卢娘子也皱眉,“沈家乱得很,小娘子自己见机。也不必太过担心,他家姑祖母是个厉害的,有她坐阵,出不了乱子。”
“这倒不怕。”何栖转着手中的扇柄,这把绢扇还是沈家的聘礼,上面绣了蝶穿牡丹。
“别的一时不曾想起,先不陪小娘子了。”卢娘子道,“我去外间看看,沈家迎亲的人到了,少不得一通忙乱。”
“累卢姨忙烦。”何栖道。何娘子种善因得了善果,卢娘子对何家真是一片痴心。
卢娘子笑了,到了门口回头,看着席间端坐的丽人,恍然间却是二三十年前何娘子出嫁的模样,只是,她那时梳了百合髻,穿了新衣裙,跟着跪坐在席子上,陪伴着何娘子。
“阿圆?”
何栖抬头。
“出了门,上了花车,切忌莫回头。”卢娘子道。
何栖怔了怔,莫明觉得这话辛酸。一出此门,便不再是何家女,娘家再留恋也非她栖身之处。伤感一会,又自嘲:我倒自怨自艾起来。何家女,沈家妇,我难道便不是我了吗?阿爹也照旧还与我同住。家中多了沈拓、沈计、施翎,反倒热闹。
她在这里胡思乱想,何秀才过来在门口站住脚,看着屋中盛妆的女儿,心中酸喜交杂。辛酸掌上明珠,终要送君,又喜她终得良人,此身有靠,哪日自己身死,她也不是孤苦伶仃独自一个。
午间宴席过后,卢小三领着许大娘的两三个只有四五岁的孙子孙女,跑来看新嫁妇。几人挤成一团,十几只眼睛对着何栖看。
卢小三将手指往嘴里一塞,又想起做这动作要挨打,忙拿出来,睁圆着眼睛道:“阿姊今日真好看,比菩萨还好看。”
另两三个怕生些,不太敢靠近,只点着脑袋,也跟着卢小三叫:“阿姊真好看,比阿娘好看。”
她的堂弟听了,反驳:“你阿娘又黑又壮,谁都比她好看。”
这三人正要吵,卢小三怒道:“今日阿姊大婚,不许说其他娘子,自己的阿娘也不行。”
何栖巴不得卢小三在房间里呆着,一人枯坐实在无聊,童颜稚语虽然惹人发笑,却热闹得很。正哄逗着这几个萝卜头亲近了些,只听外间笙萧鼓乐作响,接着卢大领了一干童子军把门给堵了。
卢小三一眨眼,对何栖道:“阿姊,我去看姊夫。”带了三个小萝卜,一溜烟似得跑了。何栖傻了眼,真想叹口气,慢慢动了动肩膀,酸僵得狠。
沈拓一身红衣,披了红花,骑了马。施翎是傧相抱了雁缀在后面一点,何斗金却领着沈拓衙门中都头差役,兼几个知交兄弟,凑了满满一队人,后头障车依仗,伎人鼓了腮帮,恨不得把喜乐吹得山响。讨喜钱,蹭喜意,看新郎新娘子,跟在后头在那拍着手瞎起哄。
沈拓本以为何家没什么人,亲迎也没什么枝节,没想到眼见进了何家院门,一个黑小子带了一群毛孩子过来,“嗵”得一声把门关了。
何斗金领着一众力壮男儿拍门:“快快开门,来迎新妇了,大喜好日,怎好误了吉时。”
卢小二踩了兄长的肩,将半截身子越过院墙,横着两眼道:“你道迎新妇便迎新妇?诗也无,喜钱也无,喜糖糕点也无。何公养女十八载,秀丽”卢小二嗑吧了两句,掉转头向兄长求救,卢大哪会这个,只做了个数铜钱的动作。“阿姊新嫁娘,随便不出门,你拿喜钱来。”
沈拓心道:这小子平日叫了我还亲热叫叔叔,现在倒翻了脸跟不认识似的。
“小二郎,将门开开,你不开门,沈叔叔怎么将喜钱给你?”
卢小二扶了墙道:“沈都头,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