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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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家战战兢兢,子书收拢折扇轻拍长剑剑刃,方欲开口,舱中忽有人叫道:“大哥!”
子书一惊回头,却见子镜脸容有些苍白,自舱中走出。赵青娘与她甫一相见,对视之间俱各心中微震。子镜收回目光,声音放低了些:“……别看着我,调头吧。”
“子镜……”子书向她走了一步。子镜打断道:“别多问我为什么。总之,不分青红皂白带走她,也不能算问心无愧。这样我……我还是要难受一辈子。”
“那么琴师的托付……”子书微一停顿。
子镜脸色又更苍白了几分,目光避开赵青娘,却不答话。赵青娘收回长剑,子书叹了口气:“我总是顺你的意,究竟如何才能无愧,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言毕转首,“船家,就调头吧。”
那船家慌忙道:“调头,调头,只是这里风向好,逆着风回去慢得多……”
赵青娘瞪了他一眼,船家如触闪电般道:“好,好,马上回去,我就去喊人……”他边说边退,几乎是缩进了下舱中去。
过不多时,有舵手出现,风帆收起,船头开始缓缓移动。三人站在原处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开口。
赵青娘向海面眺望,见前后俱是汪洋,心中只觉沉重:“你们是什么时候作下这种决定的?”
子书微微一笑,折扇复又次第而开:“你这么利落的人,就不必询问既成的事了。出海这么多天,没想到又要回头,看来我与中原当真有缘分。”
赵青娘与子镜同时抬头看了他一眼,而后两个女子的目光又相遇,子镜的脸极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随即旋身快步走回舱中。
去向东瀛的航船缓缓转棹,海风渐大,潮声起伏。赵青娘看着子镜消失的背影,突然道:“你刚才说又出了一桩意外,是什么?”
子书微吁,书墨山水的扇面覆在胸前。
六日复六日,又加逆风而行多添阻滞,一离一回便要将近半月。赵青娘起初着急冒火,后经子书时常与她说笑,便渐渐宁定了些,反倒是那阵伤心之意总是浮沉于心底,但若真是立时站到了斯人面前,或许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而今的他,面容清晰依旧,却仿若初见一般令人惶惑。或许从来未曾了解,这一刻的惶惑,才是真正了解的开始。但这一切又只是冷暖自知,不可宣之于口。
船行将近出发的码头时,一阵古雅琴音于远远浪涛声中沉而不堙,蓝衫袖摆透露着始终未变的温和之意。目光停驻在远方驶来的航船之首,一人持剑而立,奇。сom书虽远而灼灼可感。抚琴者喟然,回首望了一眼高高的天云。
音绝,车辙一沉。马车停在一片荒郊野地之中,抱琴者慢慢走下,嘱那车夫几句,向四野一望。
荒僻少有人烟,隐隐的佛音如同梵语。琴匣内锋芒未现,一步一步,悠然有度,却又似每一寸进退都为人注视,只是琴者自若。
三重殿宇,僧者垂眉相引,面上看不出丝毫端倪。沐远风略略一望殿中僧众,心中微有疑问,片刻之间,耸立佛塔突兀而现,挂锁已开,塔门半敞,寂静无声。
僧者未发一语便行退去,沐远风就静静站在佛塔之前,凝目注视。
梵语如和暖之风围绕身周,却暖不进心扉。佛塔中积灰已然除尽,半开的门似在语调冷冷地邀人入内。沐远风提步而入,步履是一样的冷而不浮。
旋梯对称,如圆中开,三层空寂唯余古经旧著,第四层上,灯烛之光晃然入眼。
“有劳久候。”沐远风淡淡地开口。
似相识,似未识,一身僧衣不复捕快模样,但发仍在,刀也仍在。只一眼通身,便是扑面而来的痴妄纠缠,仿佛因塔室的沉闷而愈加滞郁。
“叶楚楚已经不在这里。”贺乘云话语硬如冻石,没有任何礼数之意,“殷无名也不在了。昨天,我把他们都放了。”
沐远风借着烛光打量他:“你没有伤害她么?”
贺乘云毫不在意他的目光:“有个人把她保护得很好。况且我要想伤害她,在父亲死后的任何一刻都可以。”
沐远风道:“如此,你的见面之礼当真特别。天涯刀客。”
贺乘云的神情冷入骨髓:“我是把选择的权力给你,沐琴师。留下赴约,还是转身离开。”
“为何?”
贺乘云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佛像:“你精通世间音律,也明白世间人心。”他突然微微一笑,瞧去极为诡异,“这最后一步,也该由你的心来决定,才不算违背了初衷。”
沐远风走到离他一丈之处,将银羽琴轻轻放下:“怎样的初衷?与你捕快的身份有关么?”
第四十五章 古灯佛音
“长生不老、富可敌国、权倾朝野、武冠天下、操控人心,江湖中人所求无非如此,但无论如何的求,最后也都一一失去。这不是我略施其力所成,而是上天之意。”
走与留,成了一个必然而又随时可改的结果。
烛火因沐远风席地坐下而微微抖动,贺乘云右手握刀,刀鞘之尖抵在地面。僧衣与素衫之间,是静卧匣中的银羽琴。
本无关联,亦无仇怨,一个提刀走江湖,一个深山修琴道,而今对坐,彼此不动杀气。塔室极静,唯有话语之声,倘若远听,是疏淡如把酒闲谈,但若听清了话中内容,却不得不让人悚然而惊。
贺乘云的神情由锐芒毕露而渐渐平静,但眼中的那份冷漠却像生了根,一如看尽天下之间,无可眷恋的决绝。沐远风脸上开始有极淡的笑意,仿佛是为这警示天下的五计,又更像为布下这五计之人。
局外笑人痴,局中自迷惘。洞庭水岸琴剑相逢,是属于琴者的执,赤雪流珠之厄,是属于坐拥金山者的痴。丞相青鼎不会再现人世,却会有求权者前赴后继着寻找,而一剑平天下的威能,却成了更多杀戮起始之源。他们每一个,都不曾逃脱红尘因果,而人心,却是这一局得以见底的最强之力。
沐远风望着贺乘云,眉间如有云流轻过:“这就是你的初衷么?连自己也计算在内,怪不得别人如何查,也查不到你一见银羽琴,会有分毫可图。”
贺乘云嘴边露出根本不像笑容的笑容:“我不为自己图谋,所以你们永远不知道是我在暗处。我每一次都赢了。”
沐远风微微一笑:“这一次也一样?”
贺乘云右手的刀紧抵地面:“你留下了,不是么?这佛光寺附近有不少我未曾邀请过的人,叶楚楚和殷无名已经很安全,赵青娘也早就不在我掌控之中。可你还是留下了,沐琴师。”
沐远风微笑渐淡:“我留下,并非完全为了赴你的约。”
“有差别么?”贺乘云冷硬的目光紧盯着他。
“当然有。”沐远风伸手轻抚琴匣,动作淡而潇洒,“我有一件事需要证明。我寻求了那个答案很多年,而如今,你是最适合为我证明的人。”
贺乘云警惕地看着他,似乎在他略显迷狂的双眼观视之中,也觉得眼前这神情永远没有太大变化的琴师,与这个局中的所有人有些不一样。
“……你为何没有半点惊讶?听到我这样的计划,难道你没有丝毫心动么?”
沐远风微微一笑:“有,只不过你的双眼看不出来而已。”
“你不怕死在这里?”
“你不担心我掉头而去,让你的执念成空,何必还要问这个问题?”
琴匣缓开,烛光照映下,露出木制温润的琴身。贺乘云的目光随之而下,顿住。
“此琴便是银羽。”沐远风道。
贺乘云又顿了片刻,才道:“你要用这琴弹奏?”
沐远风注视着他的神情:“我正是来弹这最后一曲的。从今后,银羽琴将不再现于人世。”
贺乘云迟疑了一下:“可是,此琴无弦。”
银羽琴之魂,轻若无物,却又悬着性命的羽弦。
“五音使人耳聋。”沐远风淡淡地道,“五音之求使人自伤,求之不得便是歧途。既然无法从他人身上找到答案,不如无心无弦。如何?”
“无弦如何有声?”
“但看听者。”
贺乘云呆了片刻,哈哈一笑:“黄金千镒弹一曲,是我不够格么?”
“不。”沐远风径自低头,将银羽琴自匣中取出,“此曲无价。不为善,不为恶,也不为所行之对错。”
贺乘云突然一震。听似轻描淡写的数语,将是非无形揭过。在他却如掀开重重帷幕,有不堪触及之事即将露出。贺乘云急忙收束心神,以保持握刀的姿势。
素袖轻挥,烛光齐齐一动。
沐远风眼中掠过最后一缕喟叹,随即再无波澜。
指下是悠悠浊暗之光,初时无声,继而指尖之力缓如浮云流动,微尘轻搅。劲愈生而愈稠,力愈施而愈浓。烛光如闻韵律轻摆,投下暗影片片。
贺乘云注视着沐远风的双手,那双注定属于琴师的手,刻下无数细密伤痕,而今悠然自若。宽袖渐如鼓风而起,塔室两侧书架之上书页忽而翻动,轻盈不绝,竟与微尘袖风相合为一,似有风过境,置身风涛云起之中。
无曲,然而是梵音缭绕,又是仙风道骨,无心,然而是意随天地,也是万相皆无。虚指轻动,垂睫如雾,须臾,蓦然有心音共生。
神凝入意,听琴者刹那间背脊一阵发凉。他脑中闪现一个女子娇媚的脸,苍白而带着奇怪的笑容,眼眸醉似红蜜。那个死去的笑容,令一切算计在片刻间停顿无踪。然后是另一个女子纯然的目光,不问不语,被汹涌来的狞笑与阴冷算计的目光所吞没。许许多多的人脸涌上,又如雾带一般飞快闪逝。仅仅是一瞬间,贺乘云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停下!”他叫出口来,却随着这一声之出,仿佛有僵持已久的力量终于崩泄。贺乘云的背脊虚软地弯了下来,刀尖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痕迹。
但是气息未停,心中的琴音未停,琴者像是听不到任何话语。
烛火剧震,十数排书架如受震动,在这不大的空间中翻涌如潮,刻尽一世所行,却是散尽苍凉,至极处缓缓归一。在局中,又超于局外,自局中来,却归于该去之位。片刻后,塔室之内气息终致祥和宽广、如处坪地之境。沐远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默视出现心中之人,不避不闪,无嗔无怨,那人面影沐浴清光,宛如初见。
五音不再,执念亦走到了尽头。
这便是我给你最终的答案,然而,天地之间除我一人,也终不能再有人得之。羽弦附书,且请封卷。勿再相提,此心不变。
赌局从容见底,这最后一会,也便予观照之力,譬如红尘人间最好的注解与答案。
一念如明灯点亮,附于无弦的强大意念,贯注到了极点,随后熄落。沐远风的手突然垂下,袖摆覆盖在银羽琴身之上,音灭、琴寂,再无动弹。
第四十六章 松风卧云
堤岸,赵青娘握着剑匆匆地来回踱步,显见焦躁不安。她未说话,也没有理会身边的任何人,初时气急败坏,而后渐成心神不宁。
子镜与子书并肩坐在远处,子书折扇轻挥,偶尔逗子镜说话。子镜却似有所挂碍,一反常态地极少开口,只任海浪之声冲散了未接续的话语。
子书转首去瞧赵青娘身后不远处,正伴琴而坐的莫三醉,那人也是长久不言,只等待着赵青娘自行开口。子书不觉道:“落霞山里莫不是有一天不能说过十句话的规矩?”
子镜一怔:“没有的,你胡说什么?”
子书笑道:“那这些琴师为什么都惜字如金?”
子镜应了一声“哦”,后续便是含糊而过,似是全然听不懂子书的说笑。子书看着她,笑了笑:“傻姑娘,有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