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云松风传-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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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三醉看着他:“烦恼尽消,只怕离死也不远了。不过眼前这件事,恐怕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吧?待事毕后,你可曾想过回落霞山一趟?”
“没想过。暂时懒得去想那个。”沐远风淡淡地道,眉头却渐渐蹙起,“总觉得,明天仿佛就是一些人的死期了。但愿……不是我想的那些。”
第十七章 双刃流光
巳时未过,凤阳府郊野车马出没,有虎视观望者,也有隐秘潜行者,更有与金碧山庄银钱往来的商贾之人,于丹庄附近徘徊。他们也许并不为了相同的目的,但都对“三指飞云剑”充满了一窥究竟之想。火烧丹室,不过昨夜之事,不知由谁传到了这些人耳中,引来啧啧一片。
盗仙丹、毁丹方,金名通受了大损,同时也让这些人插手分羹的念头清脆地破灭。对于上门追讨银钱之人来说,他们不过是想看一看“三指飞云剑”的下场,再行正事而已。
庄内影壁之后,数十个江湖方士静坐于正堂等待金名通现身。他们多于草莽间不知姓名,聚集于此无非为了金名通相请的重金,但多年过去竟有所成,又兼金名通许以共分之利,长生不死便辗转替代了金银之欲。而此刻,怕也是无一人不想将赵青娘万剐于当场。堂中气氛冷凝,交谈议论皆轻而短暂,贺乘云坐于数十人之中,不与人对答,双眼却不住地在人群中扫视来去。
他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但并无一张熟悉的脸。过了片刻,重檐堂屋顶上,传来极轻极轻的衣袂飘动声。按时而来,却大胆得径闯直入,光天白日上人屋顶。这衣袂之声轻得只有贺乘云能听见,其它人就算察觉了,也只以为是雀鸟飞过。
贺乘云目光一动,露出笑意。就在这时,内堂传来那年老管家的声音:“庄主到。”众人肃然,只见锦帘掀处,那金老庄主神色苍白地走了出来。贺乘云打量着他,默不作声。他还是凤阳府的一名小捕快,这种时候,是轮不到他说话的。看来,金老庄主的确是受疮深重,竟连一贯的狰狞之色也隐去不现。
然而屋顶之上的情形,却又非贺乘云耳所听闻的那么简单。
一灰一蓝,两道人影若即若离、时远时近。只有一人行动时发出了衣袂声,意味着另一人的身法已快到衣衫不及磨擦,但他仿佛并不急着要追上前者,待伸手可及之时,总是微微一停顿以借过。
没有琴便没有音,但他浑身却又分明流动着那般高山流水的意趣,静时一分不移,动处其形不见,更快似鸿雁惊飞。
这幅情景在洞庭水岸曾发生过一次,彼时追逐者是赵青娘。她未及与那灰色的身影搭上一句话,就被打得摔落在岳州城的大街上。但此刻,远近追逐几次之后,雪霁并没有如上次一般,恼怒地回过身给上沐远风一掌。在她不言不语的心中,似乎也明白此时绝不可与人争执,金檐之下,正有更重要的事在进行着。
“扑通”一声,赵青娘被人推倒在堂中,喉间溢出沙哑而模糊的惊呼。宛如那死于岳州城监牢中的“大盗晚香”,在多日不为人知的折磨之下,早已没有了争辩的念想。她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背后、肩头,衣衫有好几处撕破了口,身上留着不须明言的隐秘伤痕。老管家冰冷地将她按在地上,声音却蓦的铿然:“‘三指飞云剑’,诸位看清楚了。”
金名通坐在金座之中,背微微躬着,气势溃散。堂上一时间凝固,紧接着轰然传出一阵嚣嚷,数十道目光齐齐地盯着赵青娘。有愤恨的、鄙夷的、甚至还有淫邪的。这些目光舔舐着赵青娘□在外的皮肤与伤痕,直透入骨。但贺乘云见到她的面庞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心如死灰”四字。
他见过赵青娘很多次,无论是她刚出道时的意气风发,还是甫遭诬陷时的愤怒莫名。在赵青娘那双并不很美的眼中,他总能看到一种起先与梁绿波截然不同,近日却让他忽觉有些相像的东西。不是如水,而是如镜一般,虽柔则刚,倘若触碰得深了,她便会毫不留情地怒斥,碎裂自身以击犯者。只是这一切,难道当真就在她陷于丹庄的这些时日中崩塌了么?
贺乘云脸上微微抽动了一下。终究是女人。他在心中说道。
老管家放开赵青娘,让她的脸抬起来,更直接地为众人所见。他代替失丹而又失丹方的老庄主痛斥赵青娘之非,将她数月逃匿如今又犯种种所为,以极为寒冷的语调重述而出。即使从不认识赵青娘的人,恐怕也会为这种寒冷所预示的酷刑而胆颤。
最后,老管家说道:“本庄并非官府,不能动用私刑,但在将赵青娘由在座这位捕头送交官府之前,我们须得先验证这妖女是否偷食了众位辛苦所就的丹药。长生不老,乃千百年人之所想,此妖女究竟是否应当伏罪,稍后便知。庄外有众多武林人士,待结果一出,立刻便会将消息公诸天下,以息愤怨。”
停了片刻后,他又道:“片刻后,金庄主将亲自放尽这女贼子鲜血,注于青铜炼丹炉中,再汇入炼丹之材。众位皆知,凡人血液若遇此物倾刻即会化散,倘若半个时辰后,丹炉中仍是没有异样,那么……这女贼子便是已服下了赤雪流珠丹,成长生不老之身矣。”
这一刹那间,贺乘云真心觉得这金壁辉煌的大堂充满了森森鬼气。金名通神情深浅不明,出现至今尚未开口,而赵青娘则是死气沉沉,任那目光阴寒的管家说尽曲直。余人脸上无不写满了贪婪之欲,在这般情景下,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格格不入。他极快地扫视了一眼窗外,衣袂之声已然消失,雪霁停在屋顶,已很久没有动静了。
“……你就是大盗晚香?”金檐之上,沐远风站在雪霁身后,声音压得有些低,以免为屋中之人听到。
雪霁转过身,呆滞的目光令人读不出一分心意。她不说话,也不再与他追逃。她已然明白,即使她不逃,沐远风也不会当真捉住她。
“怎么,不肯回答?”沐远风严厉地看着她,“将你所做的事曝光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像现在,我一伸手就可以让你跌到所有人眼前去。你是哑巴么?”
雪霁还是看着他不答,目光流动,在沐远风的脸上徘徊。
偏堂有搬动重物之事,想必是那青铜炼丹炉。沐远风打量着雪霁,忽然微微一笑:“你不愿说,那么让我猜一猜吧。是金庄主么?”
雪霁轻轻歪过头,眼中终于现出了些许顽皮的神色,浑像一只无知无识的木偶。沐远风接着道:“那么,你是官府的人?”
雪霁保持着那种神情,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边甚至露出痴痴的笑容。莫非……是个痴儿?沐远风有些惊讶,随即又不觉好笑。他当真笑了一笑,雪霁也跟着他笑起来,笑容竟不含一丝杂念。完全不是伪装。
“你愿意听我弹一曲么?”沐远风的神情柔和下来。
雪霁向他走近了几步,这时,堂中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沐远风一惊,头偏了一偏,似是心有所动。雪霁凝望着他,头低垂下来,朱唇忽然一张,一片薄刃就这样射入了沐远风的胸膛。
屋瓦上传来轻轻的响动,贺乘云不由紧张。衣衫飘动声重又响起,位置不甚相同,显见屋顶不止一人。但他们都没有发出任何足以引起堂中警觉的声音,贺乘云还未来得及打消紧张之念,耳中又立刻被赵青娘的惨叫声填满。
这个时刻没有人会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正堂外,还是庄外。赵青娘的半幅衣裙被扯落下来,金名通双眼狠如手中的尖刀,刺进她的背心,又再深捣几下,仿佛她的血不是蕴于肌肤,而是藏在深深的脏腑里。刀锋与血肉严丝合缝地钻入最深处,又拔出。那种狠劲,让贺乘云这个素来持刀而行的人都暗中心惊。
鲜血喷溅在堂上,映在所有人眼底,为那或愤恨或贪婪的目光所吞噬。赵青娘抬起右手掩住胸前的衣裳。她的胸前也有一个极深的血洞,让她俯下身,汩汩的血液不断流入青铜炼丹炉中。堂上众人似乎不满她弯下身,纷纷叫嚷起来。他们让彼此去把她剩余的半幅衣裳也扯下,好彻彻底底地看尽这具服过赤雪流珠丹的身体。无论炼丹炉中结果如何,在他们心中早已如此认定。魑魅魍魉,叫嚣不休,却始终没有人上前动手。
金名通喘息了几声,像泄尽欲望后的野兽,眼中光芒暴涨。他扔下尖刀,回到金座上,开始满意地欣赏赵青娘的模样。
淋漓盛宴,炼狱十八,对这个□于人前的女子来说,恐怕莫不如此。
但在这时,贺乘云心中突的一跳。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赵青娘的右手是陈年旧伤,两指伤口早已褪成粗粗一线的暗红色。除非有人重新用刀去剁她剩余的指根,否则不会是这般,鲜红与灰败夹杂,像尚未痊愈。
男人若要蹂躏一个女人,会去糟蹋她身上最美最好的地方,而不是这里。贺乘云有些发呆,他望着“赵青娘”,脑海中猛然翻涌了一下。
这个人不是赵青娘。
青铜炼丹炉的热气蒸腾之下,那张脸的边缘开始渐渐起皱。血仍在流,但堂上众人已经不再出声。金名通似乎也感到了些什么,他收敛起脸上的野兽之色,坐起身来。老管家冷漠的脸突然抽动。
“赵青娘”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慢慢揭了下来。她的动作极缓极缓,因为流血过多,已在不停发抖。
脸揭下,众人尽皆发出“啊”的一声,随后就惊呆了,半晌,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银楼,银楼!”金名通颤抖地叫道。
第十八章 迷踪赤雪
没有人接他的话,连那忠心耿耿的管家都不知该如何开口。站在炼丹炉前的女人忽然右手一松,那半片衣裳也掉了下来。她赤身裸体地站在丹庄的正堂中央,浑身鲜血,但竟似丝毫不觉得疼痛。她从容地笑起来:“你们……不认得我?”
仍旧没有人回答。金碧山庄的大小姐,金名通的掌上明珠,也是金家所有家业的真正管家。他们不可能不认得她,就在十月前赤雪流珠丹炼成之日,她还亲自与金名通摆宴庆贺,于金名通酒醉时清醒守护丹室。
但她竟出现在这里。她竟成了“赵青娘”。并且,她竟□着她贵重无比的身体站在这些草莽之人眼前。
“不,不对。”金名通颤抖了一会儿,忽然沉下声来,“你不是银楼……银楼不会像你这样。你是赵青娘。偷了我丹药,毁了我丹方的女贼子。”他的神情仿佛看穿了一个惊世之谋,让所有人都不禁相信这个女子就是赵青娘,正图谋装扮成金银楼,以求偷生。
“爹……”金银楼轻声唤道,慢慢转过身来,她的腿仿佛有些瘸,不能站直。她的声音雍容而圆润,那般富贵之气,绝不是赵青娘所能学会的。金名通眼底的沉着便层层坍塌而去,他一声不吭地坐着,渐渐喘起气来。在这一声呼唤之后,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否认,这个女人,这个被他深深捅了两刀,要放尽鲜血的女人正是他的女儿。
“……赵青娘呢?赵青娘在哪里?”他突然声色俱厉地问道,就像赵青娘是他的救星一般。
金银楼微笑着,美丽的脸颊上混着些血污:“她在……很安全的地方,和相公在一起。我……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
金名通瞪大眼睛,像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但金银楼没有让他笑出来。或许是不想,也或许是不忍。
“你没有想到会是我吧?……这个世上,有太多人心所想不到的事情。”金银楼低声